沈之淵雖聽得有些不耐，但卻未曾表露出來，一一應了，只不過態度有些敷衍。

    哼！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沈靈舟見狀，瞪著大眼睛在一旁仔細聽著，把老大夫交代的話，全都記了下來。

    等老大夫一走，小姑娘叉腰看著沈之淵，小奶音兇巴巴的：“叔叔，剛才大夫跟你說的什么，你說來給舟舟聽聽。”

    沈之淵大咧咧慣了，軍中的漢子，哪里會過得那么精細，大夫那頓嘮叨他早就一耳進，一耳出了，一時答不上來。

    小姑娘把大夫的話一字不差復述了一遍，隨后搖了搖小腦袋，嘆了口氣：“算了，叔叔不記得也沒關系，日后舟舟會提醒你的。”

    聽小姑娘再次提起日后跟他一起生活的事，沈之淵強忍心酸與愧疚，攥住小姑娘的小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粗糙的嗓音刻意放得輕柔：“舟兒，叔叔同你商量一件事可好？”

    小姑娘乖巧點頭：“叔叔你說。”

    沈之淵兩只大手把小姑娘那小小的，軟軟的，胖乎乎的小手捧在手心里，艱難地開了口：“舟兒，此次叔叔沒辦法帶你走，你暫且跟著世子哥哥回去揚州可好？”

    沈靈舟一愣，問道：“叔叔為什么不帶舟舟？舟舟是累贅嗎？”

    在沒見到叔叔之前，她又想跟著叔叔，又想跟著世子哥哥。

    可見到了叔叔之后，小姑娘就決定要跟著他走。

    不是為了去騎馬，也不是為了去看草原，就是想和這個和爹爹很像很像的叔叔生活在一起。

    可她才來不到一天呢，叔叔為什么就說不能帶她走？是又要去辦什么要緊事嗎？

    面對小姑娘的疑問，聽到小姑娘說出的“累贅”兩個字，沈之淵差點掉下眼淚，忙說：“不是，舟兒才不是累贅，舟兒是叔叔最珍貴的寶貝。”

    可除此之外，沈之淵不知該如何解釋。

    孩子還那么小，眼中一片純凈，她不懂得那些腌臜黑暗的事，他也不想講出來嚇到她。

    兩個人對視著，沉默著。

    沈靈舟從叔叔那帶著痛苦、不舍和為難的目光中看懂了。

    叔叔不是“暫且不能帶她走”，叔叔怕是一直都不能帶她走。

    小姑娘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可她強忍著沒哭，又問了一遍：“叔叔，舟舟會耽誤你的事兒嗎？”

    如果她耽誤了叔叔辦正事，那她就不跟著叔叔，她不會給叔叔添麻煩的。

    沈之淵不擅撒謊，只是攥著小姑娘的小手不停摩挲著，眼眶通紅。

    見狀，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寧奕馳把茶杯放下，開了口：“不怪沈將軍，是我要把你帶走。”

    小姑娘搖搖頭，她才不信。

    叔叔肯定是有什么不能說的難處，不然不可能就這么答應世子哥哥把她帶走，叔叔又不怕世子哥哥。

    而且當時在舅舅家，她不想走，世子哥哥都尊重她的意見的。

    見沈之淵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小姑娘把小手從沈之淵的大手里拽出來，眼淚吧嚓地吸了吸鼻子：“叔叔，舟舟不怪你的！”

    小姑娘說完，轉身走到寧奕馳面前，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小奶音糯糯的發起了小脾氣：“誰讓你把舟舟帶走，你問過舟舟了嗎？”

    孩子這么大了，又這么懂事，有什么話不能跟孩子當面商量，非得背著她做決定。

    她知道這事不怪世子哥哥，也不怪叔叔，可她心里就是憋屈。

    見小姑娘發脾氣了，按照長時間以來積累下來的經驗，寧奕馳二話不說先道歉：“哥哥錯了。”

    “晚了，舟舟已經生氣了！”小姑娘抬手把掉下來的眼淚擦掉，又用力推了他一把，轉身就往外跑：“舟舟才不要和你回去，舟舟自己留下來，這里才是舟舟的家。”

    “姑娘，您慢著些。”菘藍忙拿了小姑娘的斗篷，跑著追了出去。

    沈之淵起身就要往外追，被寧奕馳攔住：“她這會兒正生氣呢，脾氣大著，你去也哄不好，還是我去看看。”

    寧奕馳說罷，抬腳往外走。

    還沒等走出去，沈七腳步匆匆走了進來：“將軍，宮中來人傳話，讓您明日帶著姑娘進宮。”

    第68章

    “進宮？”寧奕馳和沈之淵齊齊問出聲。寧奕馳緊接著又問：“可有提到我？”

    沈七答：“只宣了將軍和姑娘, 并未宣寧世子。”

    沈之淵和寧奕馳對視一眼，都蹙起了眉頭。

    當今皇上上了年紀，疑心病重，除了沈之淵這種無家無口的, 幾乎所有邊關武將的親眷, 全都留在了京城。

    沈之淵即將離京, 老皇帝這個時候讓舟舟進宮, 意欲何為？

    寧奕馳面色陰沉：“沈將軍對此事如何看？”

    沈之淵臉色亦不大好看，沉思一瞬開口說道：“皇命難違, 我會把舟兒安全帶出宮來。”

    寧奕馳：“我明日隨你們一同進宮。”

    沈之淵：“陛下并未召見你，寧世子如何進宮？”

    寧世子和舟兒二人早上剛到，這會兒剛吃了午飯，宮里就來了傳話的了。

    可見皇上對將軍府的動向了如指掌, 自然也知道舟兒是被寧世子送來的。

    但并未宣寧世子一同進宮，明顯是不想見他。

    寧奕馳沉思一瞬：“我自有辦法, 我先去看看舟舟, 晚一點再商議。”

    沈靈舟從叔叔的院子里跑出來, 就被菘藍追上。

    菘藍蹲下去把斗篷給小姑娘披好, 伸手抱住她：“姑娘, 不管您在哪, 奴婢都跟著您，一輩子都跟著您。”

    “菘菘。”小姑娘窩在菘藍懷里，心中暖暖的。她家菘菘最好了。

    兩個人抱了一會兒, 菘藍提議道：“剛吃了飯, 不若奴婢帶姑娘四處轉轉, 消消食？”

    小姑娘點了點頭, 從菘藍懷里站直了。

    知道小姑娘就愛聽以前的事兒, 菘藍牽著小姑娘的手，二人一邊往前走，她一邊給小姑娘柔聲講著往事。

    走在爹爹娘親生活過的家，聽著爹爹娘親的事，小姑娘心中的憋屈慢慢淡了。

    聽到有趣的地方，小姑娘的小臉蛋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時不時咯咯咯笑上幾聲。

    寧奕馳追上來，并未打擾二人，就在后面不遠不近慢慢跟著。

    小姑娘無意回頭，看到了寧奕馳，哼了一聲，把頭扭了過去。

    寧奕馳走了上去，繞到小姑娘面前，彎腰攥住小姑娘的小手：“舟舟，還生哥哥氣呢。”

    小姑娘其實早就不氣了，可還是哼了一聲，小臉蛋鼓鼓的：“世子哥哥為什么不找舟舟商量。”

    寧奕馳：“哥哥錯了，以后有什么事，哥哥一定找舟舟商量可好？”

    見他態度良好，小姑娘點了點小腦袋，奶聲奶氣的：“舟舟這次原諒哥哥，但世子哥哥說話要算數。”

    寧奕馳伸出小手指頭：“算數。”

    沈靈舟伸著一個小手指頭勾住他的，兩個人拉了拉，又拿大拇指頭蓋了個章。

    小姑娘這才呲著牙給了寧奕馳一個笑臉，小奶音甜甜的：“世子哥哥，你陪舟舟逛逛吧。”

    “好。”寧奕馳直起身，大手把小姑娘那小小的手整個包進手心里：“舟舟，剛才宮里來人傳話，讓沈將軍明日帶你進宮面圣。”

    “見皇上？”小姑娘仰著小腦袋問。

    見她仰得費勁，寧奕馳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起來：“是。舟舟，哥哥接下來說的話，你仔細聽著，記住了。”

    見寧奕馳面色嚴肅，語氣鄭重，小姑娘乖乖點頭。

    寧奕馳先把退到幾步外的菘藍先喊了過來，鄭重交代道：“菘藍，明日和沈將軍一同進宮，若是被迫和沈將軍分開了，你要寸步不離地跟在你家姑娘身邊。”

    菘藍這個丫鬟行事穩妥，一向不喜招惹是非，小姑娘又聽她的，有她跟著，寧奕馳是放心的。

    “是，奴婢記住了。”聽到世子爺的語氣難得嚴肅，菘藍神色緊張，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

    寧奕馳又交代沈靈舟：“舟舟，不管遇到什么事，莫要發脾氣。你若是受了委屈，世子哥哥會幫你找回來。但切記，莫要和任何人起正面沖突。”

    進了宮，若是老皇帝有心把舟舟留下，難免會讓哪個妃子把舟舟帶出去玩耍，再尋機扣下。

    如若能順利脫身，自是好事，若是老皇帝當真強行把舟舟扣下……

    逼不得已，就只能動用鎮遠侯府埋在宮中多年卻未曾用過的暗線。但那是最壞的打算。

    小姑娘的脾氣大，他是擔心有人刻意為難找茬，小姑娘不懂事鬧起脾氣，到時有人借題發揮，小姑娘挨了罰，后果不堪設想。

    知道世子哥哥是擔心她，小姑娘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乖乖答道：“哥哥，舟舟會乖的。”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在皇宮里面要處處小心。

    隨后又問：“哥哥，你明天不和舟舟一起進宮嗎？”

    寧奕馳：“哥哥也會進宮，但可能比你們要晚上一陣子。莫怕，不管遇到什么事，哥哥和你叔叔會解決。”

    老皇帝忌憚沈之淵，更忌憚那幾十萬堪稱沈家軍的邊關將士，暫時還不會蠢到做出什么事來惹怒沈之淵。

    更何況，他鎮遠侯府雖為臣子，可他們寧家父子也不是任人隨意拿捏的。

    老皇帝即使想把舟舟留下，也不得不考慮沈家和寧家肯不肯。

    明日應當會平安無事。只不過老皇帝老糊涂了，難免犯蠢。

    他考慮問題一向會把最壞的情況考慮進去，以便應對。

    沈靈舟見世子哥哥神情嚴肅，不解地問：“哥哥，明天舟舟進宮，會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嗎？”

    寧奕馳沉默了一瞬，還是把自己和沈之淵的猜測同小姑娘講了。

    小姑娘聰慧過人，告訴她，比瞞著她更有利。

    沈靈舟聽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皇上為什么要留舟舟在宮里？”

    問完之后，還不等寧奕馳回答，她自己就想到了：“想讓叔叔聽他的話？”

    大楚這個老皇帝年輕的時候還好，可老了老了，變得生性多疑起來。

    被圈禁起來的三殿下曾是太子，文韜武韜、智勇雙全，在朝中威望甚高。

    就因為三殿下太能干，老皇帝就對他起了疑心，更是聽信讒言，尋了機會奪了他的太子之位，將他圈禁了起來。

    老皇帝連他自己親生兒子都不相信，何況叔叔這個手握重兵，鎮守邊關的大楚第一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