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46節
誰也不敢多問一句,因為坐在那處的男人雖面無表情,可卻莫名讓人后脊發寒,心中生出懼意。 這種懼意不同于平日里看見殿下時生出的敬畏,而是帶著隱隱試探和懷疑的懼意。雖然他們是自己人,卻莫名有種……肅王一樣會對他們下剛才那般死手的感覺。 于是,幾乎所有人都去堵住城門,不敢留在戰蘭澤身邊,只盼著將軍她能及時回來。 但戰蘭澤不是這么想的。 右腹箭傷的痛他感覺不到。他只知道,危急時刻周喬仍選擇了她的大哥。與她同去的顧霆尉都已回來,而北晉進攻這么大的動靜,她一定聽到了,可她還沒回來。 在她心中,周慕白仍是最重要的吧。 她會就此跟他回北晉嗎? 他向來事事算得定拿得準,可唯有此事,他猶豫了。濃烈的血腥氣傳來,戰蘭澤低頭,看見腹部的這支箭。出自臨舟之手,扎得很深,但比起他的那句話,這一箭不值一提。 別等了,你在她心里,如何比得過周慕白。 他何嘗不知親人在周喬心里的位置。她為了周慕白可以不再喜歡他,危急之時毫不猶豫地選擇她的兄長。她為了周璃,甚至愿意折壽十年。她不會知道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有多想問她一句,只是終究還是忍住。 但自那之后,每每同床共枕之時,戰蘭澤卻還會不斷地想起。 她發這種毒誓祈愿之前,究竟有沒有想過他,有沒有想過他們之后的日子?十年啊,她竟愿意用他們的十年去換周璃平安生產。 而他戰蘭澤呢?居然還自欺欺人地想,她不過是一時情急罷了。 可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 在周喬心里,他從來不是最緊要的。是永遠比不過她的哥哥jiejie,永遠可以放在最后,甚至可以舍棄掉的。 周喬喜歡他嗎?他知道是喜歡的。只是這種喜歡,遠不及血脈親情來得重要。他甚至曾想過,若他也能與她有血緣該多好,那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她心里占據最重要的位置。 自始至終,他想要的就是這個,卻也自始至終沒能得到。 她回到北晉之后會做什么?頭一件自然是繼續做她的武英將軍,繼續做她的周家三姑娘。她可以每日跟周慕白一起用膳,每日去顧府陪伴周璃,逗弄昭兒。周慕白則會扶她坐上北晉后位,臨舟會百般寵愛她,周家會成為北晉最尊崇的家族。 這大概就是她最想過的舒暢日子,在她的母國,而非敵國。 戰蘭澤又看向手里的刀,這刀被鮮血浸染之后,血腥味異常濃烈。 上一次這樣暢快地殺人,是他時隔七年回到南楚的時候。隱忍太久,驟然嘗到殺戮和人血的滋味,那種快慰實在比勾心斗角得來的勝局痛快百倍。所以他一口氣砍下十幾個皇子兄弟的腦袋,拎著它們走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咽氣的時候,他覺得可惜,他還未提刀砍下父皇的頭顱,他怎么就死了。 那時身邊有無數雙充滿恐懼的眼睛盯著他,滿是畏懼地說著什么,可戰蘭澤聽不清,滿手鮮血的快意湮滅了理智,他隨手扔了人頭,轉身出去,還欲再殺。 那時候,是唐烈云趕來拉住了他。他聽清了那個名字,聽清了唐烈云的話—— “如果周喬看見你現在這種模樣,你們之間就完了。蘭澤,醒醒。” 一想到周喬要來南楚了,還是穿著紅色的嫁衣,為嫁他而來。戰蘭澤又看了眼身上的血,忽然就覺得厭惡至極。自那以后,他不再動手,不再碰刀。干干凈凈地等著她來,干干凈凈地與她過以后的日子。 所以如果此時唐烈云在,便會發現平靜了許久的男人,又回到了當初雙目猩紅血洗朝堂皇宮的模樣。 周喬沒有選擇他,她要離開了,她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戰蘭澤心中,反反復復只有這三句話。 那他什么都沒有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至于外面的炮火與刀刃,那脅迫不了他。戰蘭澤拿出了身上的信號彈。 刀再快,兵馬再多戰力再強,也敵不過埋于地下的四百顆火雷吧? 此時,戰亂中趁機離開的疾風,正屏息看著宛城方向。他的腳邊就是引線,他的雙眸片刻沒有離開過宛城的天際。 戰蘭澤的命令他不敢不從,可他也實在擔心四百顆火雷的威力。讓北晉兵馬灰飛煙滅自不必說,那巨大的威力足以殃及宛城,甚至震動它身后的山川,不僅會傷及無辜,連殿下自己都可能被埋在碎石廢城之下。 可疾風不知的是戰蘭澤此時的心境。 無辜之人的性命,與他何干?自取滅亡,又有什么所謂。 他不在乎什么南楚北晉,更不在乎什么天下江山。他只在乎,若是死得這般慘烈,那她就一輩子都忘不掉他了吧? 男人唇邊勾起淡淡笑意,修長勻稱的手指放在了信號彈的尾部,只需輕輕一撥,就能發號施令。 偏在此時,一道熟悉卻又不知真假的聲音在城門外響起—— “戰蘭澤!我來了!” 第157章 突圍 臨舟沒想到在他說完那番話后,周喬不屑地笑了。明明身陷險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軍,明明他以這么多條性命相逼,她卻沒有一絲要妥協的意思。她甚至調轉馬頭,頭都不回地朝著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個男人的名字,告訴他,她來了。而對他臨舟說的什么?他據實相告,援軍不會來了,而她說:“那我就跟戰蘭澤一起死在這里。”城內守著城門的兵將聽見周喬的聲音,驚喜道:“是將軍來了!啟稟殿下,將軍真的回來了!”城門只打開了一點點,恰好容納一人一馬通過,得益于堵在門口的沖車和攻城錘,外面的兵馬想要趁機攻進來并不容易。周喬一進來就看見了那道被血染紅的身影,還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她立刻下馬跑過來單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傷了?!”溫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點臟兮兮卻又好看極了的臉蛋近在眼前,而那雙眸子里,盡是對他的擔心。戰蘭澤盯著她,卻沒說話。周喬睜大了眼睛,“戰蘭澤,你,你怎么了?”說著她又低頭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喬倏地側頭看向一旁的醫官:“為何不給王爺醫治?” 臨舟沒想到在他說完那番話后,周喬不屑地笑了。 明明身陷險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軍,明明他以這么多條性命相逼,她卻沒有一絲要妥協的意思。 她甚至調轉馬頭,頭都不回地朝著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個男人的名字,告訴他,她來了。 而對他臨舟說的什么? 他據實相告,援軍不會來了,而她說:“那我就跟戰蘭澤一起死在這里。” 城內守著城門的兵將聽見周喬的聲音,驚喜道:“是將軍來了!啟稟殿下,將軍真的回來了!” 城門只打開了一點點,恰好容納一人一馬通過,得益于堵在門口的沖車和攻城錘,外面的兵馬想要趁機攻進來并不容易。 周喬一進來就看見了那道被血染紅的身影,還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 她立刻下馬跑過來單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傷了?!” 溫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點臟兮兮卻又好看極了的臉蛋近在眼前,而那雙眸子里,盡是對他的擔心。 戰蘭澤盯著她,卻沒說話。 周喬睜大了眼睛,“戰蘭澤,你,你怎么了?” 說著她又低頭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喬倏地側頭看向一旁的醫官:“為何不給王爺醫治?” 可還沒等醫官答話,她的臉蛋就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捧住,周喬的臉被他抬起,那張俊顏在眼前放大,旁邊的醫官趕緊捂眼。 這都什么時候了,王爺還有心思干這些。 輕輕一吻落在周喬唇上,有些干燥卻又極度柔軟的觸感讓戰蘭澤知道,眼前是真真切切的周喬,不是幻覺。 周喬跟醫官是一個反應,她嘖了一聲,倒也沒說他,還是問傷:“是不是很疼?” 流了這么多血,定然是很疼的。 果不其然戰蘭澤點頭,“嗯,疼的。” 醫官一聽,倒是不敢像周喬那般肆無忌憚地嘖,立時就在心里嘖了一聲。疼,疼為何不讓近身醫治?這要是有個好歹,豈非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醫官,快給他包扎一下。” 周喬起身讓開位置,戰蘭澤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讓她走遠。 “你怎么來了,不是……”此刻一站一坐,他微微仰頭看她。 對于大哥誆騙她一事,周喬還在氣頭上,此時也不愿提起。只反問:“我只是去把jiejie和昭兒送到安全之地,當然要回來。若不是——若不是路上遇到點事我早就回來了。難不成你以為我把你和玄武軍扔在身后不管,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沒有。”他低聲。 羽箭還不能拔,周喬看見醫官斬斷箭尾,撕開他的衣裳往傷處上藥,那藥粉一去周遭血rou立刻緊縮,那個滋味周喬體會過,是很疼的。 又聽戰蘭澤這般溫聲回她,她抿抿唇,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在這里上藥,我去看看弟兄們。” “好。”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看見她走向城門,去問玄武軍的傷勢和戰損如何。她一回來,那些兵將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原本有些消散的士氣立刻重新燃了起來。 周喬拍了拍那幾人的肩,又多說了幾句,還從身上翻出隨身帶著的藥給了他們,那些藥大抵是從唐烈云那處討來的,不知都有些什么效用。 不過她很快回來,順帶著還倒了點水端過來。風吹開了她肩頭的衣衫,戰蘭澤眸光一凜,忽而起身,嚇了醫官一跳。 “殿、殿下?” 周喬一瞧,也快步走了過來,“哎,藥還沒上完呢,你做什么?” 見他視線落在她的肩上,周喬看了眼,原來是傷處露出來了。 “這沒事的,回來路上我自己上了藥粉,還是唐烈云給的呢。一瓶全用了,剛用上立刻不流血也不疼了,怪不得他說一瓶值萬金。” 說著她還拉著他坐下,“早知道你也受傷,我就給你留半瓶了。” “那這里如何?”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撫上她的手腕。 “這里也是小傷,顧霆尉那廝給我正骨差點沒把我手給掰斷,揮刀久了就會這樣,養養就好了。” 周喬看見醫官總算給他上完藥,她說了句多謝,醫官連連擺手,只要這殿下肯被醫治他就謝天謝地了。 周喬把水遞給戰蘭澤,后者看著她干裂的唇,搖了搖頭。 他像是不渴,周喬卻渴了,她一口喝了個干干凈凈。 破盞子一放,她看了眼城門處還毫不知情的玄武軍弟兄們,低聲說:“我本想著與外面僵持,等來援軍危機就能解了。但玄武主力軍現在還沒來,該是被攔在了路上。而且……虞帥似乎被拘在了宮里,鎮北軍亦無法前來。” 見他聽見虞靖被拘在宮中竟沒什么反應,周喬以為是自己說得太含糊。 她看了眼戰蘭澤,頓了頓又繼續道:“外面說,北晉的書信遞到了太后手中,說是日后只認小皇帝,還會與小皇帝簽下免戰之約。條件便是,南楚朝廷不能插手今日之戰。” “他說得胸有成竹,大概是真的。我瞧著連顧霆尉都不知情,當知是秘密進行的。我相信虞帥不可能答應,定是毫無防備地被召進宮扣住,這才致使鎮北軍不能出兵來援,這不能怪他。” 說實話,周喬很懷疑臨舟那些話的真偽。她實在不相信同是親生的兒子,蘭太后竟能真的偏心至此?為了幼子的皇位,會縱容他人對長子痛下殺手? 當初瞧著,她不是在百般嘗試緩和與戰蘭澤的關系嗎…… 可轉念一想,這的確不是第一次了。戰蘭澤說過,在他還在北晉為質時,那柄朝他刺來的利刃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妃親手遞上的。 天底下竟真的有這樣的父母。 想到這里,她試探地問:“你……明白了嗎?” “嗯。”戰蘭澤摸了摸她的頭發,面色語氣皆很平靜。 這一瞬間,周喬覺得他像是習慣了這種事,所以才一點都不驚訝,也不憤怒。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就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援軍身上。” 周喬環視城內,想了想又問道:“這個宛城在邊防圖上只注明了位置和兵力,但現在看來是與圖上有出入的。不過既然是邊陲城池,那么除了邊防軍,總還有些其他的抵御外敵強攻的籌備吧?比如重兵器,比如暗道?” “有。”他應道。 周喬眸中一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