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44節
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周喬心頭一顫,她望過去,看見了安然無恙,神色平靜的周慕白。 再看眼前之人,周喬竟認得。當日她與戰蘭澤被困城隍廟,步步緊逼要將她耗得體力全無,再殺了戰蘭澤的除了黎岳,就有此人。 “辛離,退下。” “是,公子。” 周喬微微蹙眉。 “這些都是自己人。”周慕白走過來,“喬兒,把刀放下吧。” 周慕白說的話,周喬一向是很聽的。但戰時刀不離身是她自己定下的規矩,周喬只將刀又放回刀鞘,她看了眼院門外的馬車和尸身,又回過頭來,對上周慕白的雙眸。 很明顯是在等一個解釋。 周慕白見她發絲凌亂,額間冒了薄汗,定是因為擔心他而一路飛奔至此,于是他溫聲道:“先進去喝盞茶,緩一緩。” “大哥。”周喬叫住周慕白,“你是有什么別的打算嗎?” 親兄妹之間,周喬選擇開門見山。 明明只需跟著南楚護衛軍到達邊關,只要南北兩邊立下易質免戰的約定,他便可安然回到北晉。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殺掉這么多人?這些身手高強的黑衣人,又是何時潛入南楚的? 周慕白聽到那聲大哥腳步一頓,又聽周喬問得直白,他沒有回頭。 “有。” 周喬握著刀柄的手忽地緊了下:“是什么樣的打算,比回到北晉還重要嗎?” “嗯。” 不知為何,一路縱馬疾馳本該大汗淋漓,可周喬聽見這短短兩個字后,竟覺得周遭變得陰冷起來。 “大哥若不愿細說,那就之后再說。待你回了北晉,我們也可以寫信聯絡。”周喬望著他的背影,“但眼下,我先護送大哥到邊關。” “呵。”男人笑了下,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她:“那么你呢,不回去了是嗎?” 周慕白極少這樣冷臉對她,即便以往被周喬惹怒,嚴厲訓責她之時,都不曾是這般模樣。 周喬怔怔地看著他,頭一次覺得大哥那般陌生。 周慕白看到那雙眸子,心像被針扎了下。他知道是自己嚇到她了,須臾之間,他抑制住心中怒意,溫聲告訴她:“喬兒,這里是敵國。而他是你的敵人,是我們的敵人。” 這個“他”是指誰,不言而喻。 忽然遠處傳來巨響,轟隆一聲,頓時黑煙四起。周喬蹭地回頭,看見nongnong煙霧,聽見了炮火和震天的喊殺聲。 是從邊關方向傳來的。 周喬當即要出去看個分明,卻在走到門口之時,那個叫辛離的黑衣人先一步關上了院門,擋在了門口。 周喬頓時怒意飆升:“滾開。” “姑娘恕罪。”辛離冷漠道。 “將軍。”此時,屋門口出現一道少年身影,俊美容貌,氣度非凡。 回頭看見如此美男,周喬眸中卻無任何波動。 裴昭云上前,先向周慕白行了一禮,這才對上周喬的視線。 “將軍當日被迫嫁來南楚,定是百般思念故土,不過將軍大可放心,今日過后,將軍歸國便仍是北晉的武英將軍,周氏護國將軍府也只會以往地位更加尊崇。” “什么?” 周喬話音未落,院內院外已經涌出數名黑衣人,防勢之牢讓她莫名想起了當初被困城隍廟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們就是要這樣拖住她,拖得她體力耗盡,拖到最后要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對戰蘭澤趕盡殺絕。 想到這里,周喬隱約明白了周慕白的打算是什么。 “所以,北晉的目的根本不是討要質子。提出這個條件,不過是想讓南楚相信北晉另有所圖,令南楚放下戒心,但實則……北晉會趁機進攻。” 雖是詢問,但語氣幾乎是肯定。 周喬望著一臉淡然的周慕白:“而大哥你,很清楚北晉要做什么。” “如此良機,當以餌誘之,斬草除根一勞永逸。”周慕白沉聲:“我身為北晉督查院御史,你身為北晉將軍,當全力配合。” 見周喬怔住,又紅了眼眶,周慕白蹙眉,挪開了視線不再看她。 “將軍,玄武主力軍不會按時到了。我們的人已在半程設局將其攔截。以戰蘭澤身邊的兵力,撐不住北晉的進攻。此戰我們有十足的把握。大人擔心將軍安危,這才想辦法請您過來,待戰亂平息,將軍將與大人一同歸國。” “待戰亂平息。”周喬直視著他,“就是將我困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等著,等他兵敗而死,我就同你們一起,踏著他的尸身離開對嗎?” 裴昭云只看著她,沒有回應。 “好計謀,好手段,好配合。”周喬一把擦了掉出的眼淚,抽出刀來。 “姑娘,請不要為難吾等。” 辛離話音未落,周喬已經出刀砍去。她刀鋒極快,找找朝著致命之處。辛離原本只防不攻,但十幾招之后不得不還手,時隔許久再次交鋒,他明顯感覺得到周喬身手又有了極大的精進,加之其怒氣正盛,只怕區區幾人根本攔不住她。 打斗之間,辛離不得不請示周慕白:“大人!” 周慕白沉著臉看著手下幾人對周喬的圍攻,看見刀刃劃破了她的袖子,露出還帶著傷痕的小臂。每一刀,每一招,都如同擊打在周慕白的心上。 可她偏偏不懂放棄,不懂服軟,不懂轉圜。 男人閉了閉眼。 “只要不傷及性命,無論什么法子,將她留在此處。” “是!”所有黑衣人領命,一齊拔刀朝著周喬沖了上去。裴昭云看見周慕白背過身去,拳頭緊攥,因為咬牙隱忍而下頜緊繃。 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輪換著、不斷地攻上去,周喬被圍在中間,腕處又腫又青的右手逐漸握不住刀了。就在她慢下來的那一刻,噗嗤一聲,側面的一刀劃在了她的肩頭,衣衫被劃破,瞬時血rou翻張。 “大人。”裴昭云忍不住出聲。 周慕白聽見那聲悶哼,后脊一僵,卻仍不回頭看上一眼。心在滴血,面卻冷漠。 那一刀力道太大,周喬猛地單膝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刀扎入土中,勉強撐住身子。手腕傳來鉆心的痛,肩頭的血腥味陣陣沁入鼻腔,不停歇的打斗讓她全身被汗浸透,烈日毒辣地照在傷處,眩暈感襲來,她咬了咬牙,換成了沒受傷的左手握刀。 周喬踉蹌著站了起來,連那群黑衣人都有些愣住,她竟還要打,還能打。 “誰再留手,我就殺誰。”周喬舔了舔干裂的唇,咽下口中血沫子,“除非殺了我,否則你們誰也完不成他的命令,照樣是死路一條。” 聞言,辛離為首的黑衣人果真握緊了手里的刀,有些試探地看向周慕白。 眼下他們占上風是因人多,周喬用的是戰場上的殺招,招招斃命,若不同等回擊,死的就是他們了。 地上躺著的黑衣人傷勢有多重,一眼就看得出來。若是留不住周喬,周慕白發怒他們及家眷也同樣逃不過一死。 而周喬嘴里的那個“他”字,終令原本閉著眸子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他轉過身來,盯著院中的身影。遠處的炮火和打殺聲愈大,她面上就越決絕。縱然手臂顫抖,肩傷血流不止,她卻始終不愿聽他的話。 這與往日里在家中同他吵鬧撒嬌的喬兒,實在天壤之別。 就在周喬提起刀,而黑衣人也再度逼近她之時,周慕白開口了。 “夠了。” 辛離立刻看過去。 “讓她去。” 話音未落,就見周喬頭都不回地徑直開門,走出院外。 周喬翻身上馬,周慕白終是沒忍住:“喬兒。” 周喬騎在馬上,視線越過不算高的院墻,能與周慕白對視。 “昭云,把傷藥給她。” “不必。”周喬聲音冷然,拽了韁繩調轉馬頭。 “他滿腹算計,逼你嫁他,借你之手掌控兵權,就算他待你有幾分喜歡,也不值得你放棄母國的一切留在他身邊。戰蘭澤此人生在皇家,骨子里就是多疑冷血之人,他的情愛不會長久。他寵你時,尚且將你拿捏算計于股掌之中,若有朝一日他變心,你在南楚如何自處自救?南北為敵,最終只有一方能活。眼下就是良機。喬兒……大哥看著你出生長大,這個世上,我絕不會傷害的就是你。” 跟在周慕白身邊已久,院中黑衣人們卻從未見他這般表情,聽過他這般語氣。 周喬聽罷,眸中微動,她望著周慕白,面色平靜。 “大哥覺得他算計我,利用我,即便喜歡我,卻仍待我不夠誠心是嗎?” 周喬攥著韁繩,直視著他:“那么你呢?你被困藏竹苑都能將消息送回北晉,讓皇帝派人施救,為何就沒有一封送到肅王府,送到我的軍營?是你做不到嗎。裴昭云既是來救你的,為何又在我面前半句不提你還活著的事?” “你隱瞞你還活著的消息,就是為了讓此事梗在我與他之間,想讓我防著他恨著他。日后才好毫不留戀地離開南楚,甚至冷眼看著他死不是嗎?” 周喬深吸口氣,“可你有沒有想過,自從我以為你死了,我每日每夜,沒有一刻不在思念大哥。每次想到你,我都心痛難忍,那種滋味你嘗過嗎?你明明還活著,明明可以告訴我,可你什么也沒說。” “喬兒。” “大哥。”周喬打斷他,“你這般有恃無恐地算計他,置他于死地,是仗著什么?” 周喬紅著眼,盯著周慕白:“是仗著無論成敗,他都不會殺你對不對?” 男人冷了神色,沉默不語。 “顧伯父與他毫無交集,他都能將身上最后一顆回春丸送到胡疆。戰蘭澤對待顧伯父都能如此,又何況是對待我親生大哥?” “大哥,倘若當日是戰蘭澤落在了你的手中,你會殺他嗎?”周喬問了,又無奈地笑了笑,“何必多此一問。” “你不會因為我對他手下留情的。因為我們是血脈手足,你篤定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比他高,比他重要,比他牢固。你相信無論你做了什么,我始終都會站在你這邊不是嗎?” “大哥。”話行至此,周喬的臉有些蒼白,語氣滿是疲憊,“你不能仗著他對我的喜歡和愛護,就這般欺負他。” “或許你根本不在意也不知道,”周喬垂眸,“我是喜歡他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了。” 說罷,她收回視線,不再看周慕白。 “若此番戰蘭澤真的出事,那么大哥,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馬蹄揚起,塵土飛濺,周喬策馬離去,不曾回頭。沒有看見聽罷這番話的男人,在原處怔了許久許久。 第156章 毀滅 周喬從芙蓉道一路疾馳,遠遠看見原本的駐軍營地已然一片狼藉,大火將軍帳焚燒,遍地焦尸氣味飄了百里。黑壓壓的大軍自營地往前直逼南楚邊防,圍堵在南楚邊陲的宛城城池之外,只要攻破宛城,便長驅直入南楚腹地。而比這更重要的,是手握南楚實權的肅王殿下此時就被圍困在此城池之中。玄武先鋒軍本就只有五萬人,他們先與關寧軍交鋒已折損不少,后又被戰力正盛的北晉順安軍一舉擊破軍陣,被打得七零八落。遍地躺著的有穿著南楚盔甲的兵將,亦有黑衣蒙面人。他們一開始并未現身,而是在玄武軍不敵之時殺了出來,護衛在戰蘭澤身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暗衛,連他們都出現在戰場,當知戰蘭澤身邊確實已無兵馬可用。縱然這些暗衛個個身手高強,但雙拳難敵四手,北晉燕林軍、黑鷹軍和順安軍足足以他們難以抵抗的數倍兵力壓制,未撐過半個時辰,這些人全部身首異處。就連戰蘭澤的心腹疾風,也被逼得離了戰蘭澤身邊,沒能隨他退守至宛城之中。宛城城門搖搖欲墜,原本的守城軍將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陣仗,紛紛嚇軟了腿棄械而逃。城內百姓本就不多,年輕人為前程都奔著建安等大城謀出路,剩宛城城內老者眾多,因著疾病和年邁逐年亡故,眼下根本與空城無異。死守在城門口的是尚未戰死的玄武軍,可不到千人,如何敵得過外面殺氣騰騰的敵軍。而此時的敵軍士氣正盛。誰也不曾想到,北晉皇帝竟會御駕親率三軍一路沖過胡族地界,朝著南楚殺來。此番隨陛下親自出征,殺敵最為勇猛還將戰蘭澤圍困于宛城的,正是陛下欽點的兗州順安軍,其主帥乃兗州衛指揮使聞遠城。烈日與戰火灼燒,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落。聞遠城一把抹掉汗水,看了眼緊閉的城門,雙腿一夾馬腹,上前兩步,恭敬道:“陛下。”陣前皇家汗血戰馬之上,男人銀盔戰甲墨色劍鞘,一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輪廓分明,五官精致。灼灼烈日照在他身上,在盔甲銀光的映襯下更顯俊美。自登基后他一直不近女色,原本身上透露出來的曖昧輕佻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多了幾分冷然禁欲之姿。 周喬從芙蓉道一路疾馳,遠遠看見原本的駐軍營地已然一片狼藉,大火將軍帳焚燒,遍地焦尸氣味飄了百里。 黑壓壓的大軍自營地往前直逼南楚邊防,圍堵在南楚邊陲的宛城城池之外,只要攻破宛城,便長驅直入南楚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