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01節
此言一出,周喬怔住。 “北晉戰俘?” “嗯,三千余人。按照南楚軍制,能戰者充軍。” “哦,好好。”面上雖未明顯表露,但周喬心頭已涌上欣喜。充軍就意味著沒被處死,活著便好,活著是這世上最好的事。 見她手指不自覺地捻著衣襟一角,欲言又止,戰蘭澤問:“可有什么想說的?” 此時的周喬只怕是有一肚子話想問。戰俘是否被善待,充軍后是否被欺壓,這些在南楚與在北晉或許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但……她現在已不是什么將軍,她只是肅王妃罷了,甚至還是來自北晉之人。這些事她無權過問。 周喬想了想,最后說:“沒有。” 即便問了,也無法讓戰俘回歸故土。畢竟她自己都不會這樣做。 “雖是充軍,但眼下這支三千人的戰俘軍無人愿收為麾下。” 周喬皺眉:“為何?” 但不用戰蘭澤回答,她立刻便想到了。多一人就多一張嘴,可軍餉不是按人頭發放的,從別人碗里扒吃食哪里是什么容易事。再則這是戰俘軍,是昔日的敵人,收下之后新舊將士磨合不當反生沖突。再則……沙場上,戰勝和戰死才是最大的榮耀,戰俘在行軍之人眼中不過是茍且偷生罷了。 可若無人收用,這支三千人的軍隊便沒有軍糧軍餉,他們身處異國舉目無親,又不能隨意走動,日子久了只怕……周喬不愿再多想。 戰蘭澤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然想明白所有的利害。 “南楚誠意招安,無意苛待。但他們誓死不從,意欲頑抗到底。若有一人能勸服他們,可免殺身之禍。” “我去說服。”周喬當即開口,頓了頓,又問:“我,能去嗎?” 戰蘭澤盯著她,這么久了,她的眼中終于有了期冀的光。 “待肩上傷徹底好了,便可以去。”他溫聲道。 *** 回去路上馬車走得慢些,到王府時天已擦黑了。 唐烈云回南楚后四處放蕩了幾日,好不容易回來,還沒趕上晚膳。他全然不把自己當外人,點了數道名貴菜品和美酒,最后還把路過的疾風喊過來作陪。 疾風去了后院兩次,見戰蘭澤一直在主屋沒出來,便沒有敲門打擾,橫豎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我看你家王爺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堂堂烈云藥王,在他面前還不如個江湖郎中,這才入夜他難不成就去睡了?也不來陪我喝上一杯。” “藥王大人,您也別怪我家王爺,他也是心疼王妃的箭傷,這會子正親自給王妃上藥呢。聽說那藥得上得仔細,慢慢浸入傷處才有效。” 唐烈云一偏頭:“聽誰說的?” “不是您說的嗎?那藥也是您開的呀。” 唐烈云把筷子啪地一放:“鬼才說過!藥就是藥,又不是女子用的凝脂玉露,涂上就行哪那么多講究?” 忽然他轉念一想,嘖了一聲:“戰蘭澤不會就用這借口賴在主屋不走吧?哈哈哈哈哈他也有今日!我要看看去!” 此時的主屋里,的確彌漫著一股藥味。 女子衣衫半褪,長發被撥到一邊,白皙玉背在輕紗里衣中若隱若現。前些日子都是拂冬替她上藥的,但今日她手里拿著藥膏子,忽然說腹痛要如廁,周喬覺得等等也無妨,誰知戰蘭澤順手接了過來。 周喬當然沒瞧見,拂冬是被戰蘭澤那眼神嚇得腹痛的,不過此時此刻正在后廚吃燒雞的她,隱約覺得自己有些聰明。沒有疾風大人在一旁提醒,自己竟也看懂了王爺想親自給王妃上藥的意思,片刻之間就編出如此天衣無縫的理由。 “疼嗎?”耳邊的聲音將周喬喚回了神。 他指腹沾了清涼的藥膏,涂于傷口處,那里本就好了不少,除了觸碰時會有痛感,其余時候并沒有什么不適。 “還好。”她如實說,然后又問:“多涂一點會不會好得更快?這藥似乎本就比尋常藥更好用些。” 快些好,她就能去見那些北晉將士了。 “那便多涂些。”他再度沾了藥膏,敷到還有些紅腫的地方。 痛感傳來,女子肩頭瑟縮了下。戰蘭澤立刻抬眸看她,周喬一聲沒吭。也是,再重的傷也受過,再痛的時候也都扛過來了,這點疼于她而言確實算不得什么。 周喬則感覺到觸碰自己的手指頓了下,緊接著微涼的風輕輕吹在傷處,緩了幾分疼痛。 他離得很近,周喬無需回頭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而昨晚雪山下的小屋里,這氣息充斥鼻間,親密的纏吻和低聲的喘息再度縈繞心頭。 耳垂莫名又變紅了。 周喬想往旁邊挪挪,然戰蘭澤拉住了她的胳膊,“去哪,還未涂完。” “啊?還、還沒涂完嗎?” “嗯。”他把手中的藥放下,拿起了另一瓶,“有兩種。” 戰蘭澤看了眼她紅紅耳垂,唇角勾著笑意。 可周喬背對著他看不到,只暗忖拂冬給她涂藥時也吹,一舉一動自然極了。這戰蘭澤也是涂藥,不過就是涂得慢了些、還仔細了些,吹傷口的時候又靠得近了些,怎么就…… 周喬一眼瞧見屋里的炭火,心道定是炭火燃得太旺,屋里才這么熱。 “哎哎,藥王大人,還是別打攪我家王爺王妃吧!”外面是疾風有些急促的聲音。 話音未落,就響起砸門聲:“戰蘭澤,聽說你親自給你家夫人涂藥,會涂嗎你?這研藥之人來了,你也不出來討教一番?” 語氣中滿是戲謔。 戰蘭澤神色自然,輕柔地給周喬把藥涂完,又替她理好衣裳,“歇著吧,我還有事未完,夜里宿在書齋。” 周喬點頭。 戰蘭澤擦了手,走到門口又回頭,發現周喬也正看著他,像是在目送他離開,他笑了笑,“若睡不著,可來書齋。” 嗯?這就不必了吧…… 周喬聽到“書”字就頭暈,讓她看書她立刻就能睡著。于是趕緊道:“能睡著的。” “好。” 他出去后關上了門。 戰蘭澤出來正瞧見唐烈云那張喝酒喝得緋紅的臉。唐烈云還沒說話,就聽戰蘭澤淡道:“轟出去。” 疾風立刻拱手:“請吧藥王大人。” 唐烈云當然不會如此聽話地就走,“戰蘭澤你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來瞧你的,我是來看診的!” 拂冬端著安神香走過來時,清楚地看見一個穿著竹子色的高大男子,正胡攪蠻纏地說著什么。 “以后后院若無準允,外男不得入內。” “什么?我是外男?你現在用不上我了我就是外男是不是?當初我要走,是誰把我拘在這兒不讓走的!好啊好,果真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念完經打和尚,我——” 話還沒說完,戰蘭澤已皺了眉,很明顯是嫌他聒噪。 事關后院,那就事關周喬,既然跟王妃有關,那便是與她拂冬有關。 見戰蘭澤看過來,拂冬立刻一挺腰板:“王爺的命令奴婢記住了!外男不得入后院。” 戰蘭澤“嗯”了一聲,去了書齋。疾風趕緊跟上去,順便還對拂冬使了個眼色。拂冬只覺自己當真是翻了年長了年歲,居然什么眼色都看得懂。 她把安神香往地上一放,上前兩步,一本正經道:“請你離開。” 唐烈云哈了一聲,那張俊臉上滿是不屑:“這是哪來的鬼丫頭片子,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堂堂烈云藥王——哎哎你敢碰我?你給我放開!力氣還挺大,你放不放?你不放我喊人了啊?”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遠,雖然沒親眼看見,周喬也能想象到拂冬是怎么把人連拖帶拽地給拉走的。唐烈云那模樣她就更想得到了,他大概也不相信一個小丫頭居然力氣如此駭人。 不知是因著與jiejie相聚了一番,還是因著得知了在南楚還有北晉的將士們,周喬只覺心里松快了許多,聽到外面的吵鬧竟還覺得有趣。 書齋內,疾風遞上了一本名冊。 “殿下,所有北晉戰俘已盡數清點,共計三千兩百十一人。各營皆不肯收用,還是虞將軍格外開恩,這才讓他們到了西郊大營。” 戰蘭澤接過,翻開。 疾風遲疑地問:“若是各軍主事之人鐵了心拒絕,這支戰俘軍是否要編入城防營或者護城軍?” “不可。”戰蘭澤合上名冊,“事非有異,不可破例。” 疾風點了點頭,若殿下有意讓王妃去勸告那些戰俘,那就不可事事破例,露出有所偏頗的意思。 退一萬步講,就算殿下想破例,朝中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無數張嘴等著開口彈劾諫言。事不占理,則在朝堂爭論中根本無法立足。 “若他們執意不肯,便讓這三千人單獨成軍,另起軍旗和番號。” “三千人成一軍?”疾風有些詫異,但仔細想想,雖然人少了些,但總的來看還是合乎軍制和規矩的。 不過估摸著,少不了是要有一場群臣反對,不知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這么想著,疾風看向戰蘭澤,后者平靜道:“傳令,初三朝臣入宮叩拜,軍機大臣不可告假。” 第112章 女客 這一夜睡得極為踏實,周喬醒來時已將近午時。隱約聽見外面有動靜,她掀開被子下床,“拂冬?”門立刻從外面推開,一顆小腦袋探進來,拂冬臉蛋兩頰被凍得紅紅的,“王妃您醒啦?”見周喬直接用房里的涼水洗漱,拂冬趕忙要過去換水。這是早晨端進來的,見周喬還未醒,她才悄悄退了出去。周喬擺擺手,表示不必。感受到拂冬周身寒氣,又說:“天這樣冷,日后不必在外面守著,若有事我會找你的。”拂冬心里一暖,重重地點了點頭。她把懷里捂得熱和的板栗往周喬面前一遞:“王妃嘗嘗,這是奴婢方才出去正好碰見的。”成了王妃貼身婢女之后,拂冬的月例比以前多了不少,許是年紀尚小,她的月錢盡數花在了吃食上。 這一夜睡得極為踏實,周喬醒來時已將近午時。 隱約聽見外面有動靜,她掀開被子下床,“拂冬?” 門立刻從外面推開,一顆小腦袋探進來,拂冬臉蛋兩頰被凍得紅紅的,“王妃您醒啦?” 見周喬直接用房里的涼水洗漱,拂冬趕忙要過去換水。這是早晨端進來的,見周喬還未醒,她才悄悄退了出去。 周喬擺擺手,表示不必。感受到拂冬周身寒氣,又說:“天這樣冷,日后不必在外面守著,若有事我會找你的。” 拂冬心里一暖,重重地點了點頭。她把懷里捂得熱和的板栗往周喬面前一遞:“王妃嘗嘗,這是奴婢方才出去正好碰見的。” 成了王妃貼身婢女之后,拂冬的月例比以前多了不少,許是年紀尚小,她的月錢盡數花在了吃食上。 周喬聞見那香味就知道定然好吃。 “用膳廳那邊還未置辦好午膳,王妃先用這個墊墊吧?”說著她剝了一個遞給周喬,忽然想到什么,她趕緊縮回手,王妃地位尊崇,怎么能與她同食呢。 然周喬習武之人身手敏捷,還未等拂冬將栗子拿回去,便已經從她手上拿了過來。栗香濃郁,入口甜潤,周喬不由贊道:“這也太好吃了。” 說著她還拉著拂冬坐到桌前,將栗子盡數倒出來,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里。 拂冬有些受寵若驚,這翻過年去,王妃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往雖待她也是極好的,但或許同為女子,她總覺得王妃的笑不是真的笑,而現在的笑……好像才是真的。 然真要往深了去想是為何,拂冬可想不出來。 “王妃今日想做什么?”拂冬吃得臉蛋鼓鼓的,“若是要出門,奴婢好早些叫人套了馬車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