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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殺 第92節(jié)

    哦,這是說她不知禮,配不上王妃之位了。周喬這回聽明白了。

    她點點頭,用著從北晉宮中娘娘們那里學來的調子:“既然是自幼學起來的,那定然是極懂禮數(shù)的。”

    管清盈一笑,還未接話,便聽周喬幽幽道:“也不知是誰家兒郎才能配得上如此品貌的姑娘,若是他日成親了可別忘來王府知會一聲,我和王爺定然是要去吃喜酒的。”

    管清盈立時變了臉色,“你——”

    “哦對了,說到這個香……”周喬看向蘭太后:“太后在此,周喬不應說謊。據(jù)我所知,王爺是從不用香的,十天半個月熏上一次也是少見,府上還有好多依蘭香、心結香,留著也是可惜,清盈姑娘喜歡香的話,我就叫人送到府上去?”

    周喬說得面不改色,隨口兩個香名出來,誰還說她不懂香?

    然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卻聽得旁邊人瞠目結舌。尤其是尚未出閣的管清盈,更是面紅耳赤,羞憤地起身指著周喬:“你竟在太后面前這般羞辱于我,我、我——”

    周喬神色未變,不就說了句成親喜酒的,就能臊成這樣?臉皮這么薄還好意思學著街上嬸娘打嘴仗呢……嘖。

    蘭太后也是聽得一時沒回過神,眼見著管清盈如此失禮,她掩唇咳了聲,“今日本就是叫著王妃來說體己話的,都是姑娘家,也不必如此羞臊。好了,明玉,午膳備得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午膳已置辦好了。”

    蘭太后點點頭,笑問周喬:“你也餓了吧?”

    周喬其實不餓,也不打算留在這里用午膳,本以為是來此聽一頓教訓便離開的,卻沒想這位蘭太后是神仙容貌又神仙態(tài)度,反倒叫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拒絕。

    她這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

    只是還未等她想出托詞,就見一位公公躬著身快步走了進來:“稟太后娘娘,肅王殿下來了。”

    “什么?”蘭太后面露喜色,當即起身:“那還通傳什么,還不快請殿下進來?”

    “娘娘慢些。”明玉見蘭太后高興得沒看著眼下的臺階,忙扶了一把。

    管清盈本臭著張臉,一聽戰(zhàn)蘭澤來了,驚訝一瞬便立刻恢復了得體的笑容,眼里滿滿的期冀。

    見蘭太后如此高興,那位公公反倒面露難色,“王爺說……若太后無事,就請讓王妃回府去,府上還有一干事務要王妃親自cao持。”

    這哪里是來給太后請安,分明就是來接周喬的。管清盈眸中的光瞬時暗了下來,看向周喬的目光愈發(fā)不善。

    周喬則暗嘆,到底是南楚人說話都是這么彎彎繞繞,還是宮里的人皆是如此?以前在北晉她怎的就沒發(fā)現(xiàn)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她也只好起身,“那周喬先告退了。”

    若不是昨日聽了那些故事,周喬看見此時蘭太后那副失落又難過的模樣,或許心中還會有一兩分波動。

    但此刻,她并未等太后應允便已走了出去。

    華陽宮外,戰(zhàn)蘭澤一襲白衣,負手而立。身旁疾風正同他說著什么,他聽后微微挑眉,唇角勾了笑意。

    周喬莫名覺得,似乎回了南楚,他就比以前更好看了。見他看過來,周喬立刻挪開了視線。

    但戰(zhàn)蘭澤已經(jīng)走了過來。

    緊接著一件白貂絨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忽然離得這么近,周喬有些不自在:“我不冷。”

    習慣了北晉冬日的嚴寒,南邊的這點冷意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這樣看著,周喬五官精致,白貂絨披風圍上后便襯得臉更小了。方才瞧見她出來,身著鳳尾冠袍,還上了妝飾,步搖上的珠玉閃著透潤的光……不知為何,他竟從中看到了絲絲嫵媚。

    也不知是不是因著肩上傷還疼,連這句“我不冷”聽著都似在撒嬌。

    喉頭不自覺的滑動了下,戰(zhàn)蘭澤盯著她:“當心著涼。”

    屋里太暖,外面卻冷,這般進進出出卻不增減衣物,必然是會著涼的。

    話畢,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男子掌心灼熱得不像話,周喬本想掙脫,忽然聽到一聲“蘭澤”,她回過頭去。

    蘭太后連披風都未穿,寒風將她鬢邊的發(fā)吹得凌亂,她望著戰(zhàn)蘭澤的背影,聲音哽咽:“既來了,都不進來同母后說句話嗎?”

    “太后當心著涼。”殿中有人急忙跟了出來,明玉將披風披在了太后身上。

    而管清盈看見戰(zhàn)蘭澤握著周喬的手腕,兩人站在一起竟那般登對時,酸澀和嫉妒當即涌得更盛。他的身側本該是她來站,他親自來接的人本該是她管清盈。

    太后不顧宮人們還在一旁就如此失態(tài),想來是真的很想同戰(zhàn)蘭澤說上幾句話。周喬看向身側之人。

    “外面冷,扶太后進去。”他面色平靜,沒有回頭。

    ***

    馬車里很暖和,本來是很舒適的。

    但只有她和戰(zhàn)蘭澤兩人獨處,卻又不那么舒適了。外面疾風馭車馭得很平穩(wěn),周喬坐在一邊,僵著脖子盯著窗外。

    身旁有道視線一直盯著她,盯得她肩后的傷口都有些疼了。

    從王府入宮本也不遠,不知為何坐了這么久還沒到。過了繁華的街市竟越來越荒涼,實在沒什么好看的,周喬只得合上車簾,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依蘭香,心結香。”旁邊的人冷不丁開口,引得她睜開眼睛。

    “你從何處看到這些?”戰(zhàn)蘭澤問。

    這是她剛才在太后宮里說的話,這才剛出宮門他便知道了?如此,豈不是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到這里,周喬有些不悅,“畫本上看的。”

    難怪。戰(zhàn)蘭澤輕咳一聲。

    他料想她也不是從什么正經(jīng)書上瞧到的。

    沉默了會兒,戰(zhàn)蘭澤又開口:“這等催情香,就不要送人了。要送,尋些別的來送。”

    然后,他果然看到了面前人兒那張臉蛋從驚訝到通紅,再從通紅變成強裝鎮(zhèn)定。

    周喬總算明白剛才管清盈為何那般反應了,自己方才面不改色大言不慚地說了些什么?說府上有這東西,還剩不少要送人家?

    周喬閉了閉眼。罷了,雖然有點臊得慌,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潑都潑了還能如何。

    戰(zhàn)蘭澤這般看著,她怎么也得裝住了,于是不以為然地應了句:“啊,知道了。”

    “這些都是不能沾水之物,若有,要好生保管。”他又叮囑。

    “……”周喬莫名覺得他話里有話,卻又聽不出到底是什么話,立時心里有些煩躁。讀書人就是麻煩,說個話也要彎彎繞繞叫人琢磨不明白。

    此時馬車停了下來,外面?zhèn)鱽砑诧L的聲音:“王爺,王妃,到了。”

    周喬掀開車簾就往外走,下了馬車才發(fā)現(xiàn)竟到了一處面攤。

    比起一路所見的繁華之景,此處實在是半點都比不得那些熱鬧非凡的鋪子和酒樓。眼下已過了午時,只有一位老者正挽著袖子,將木桌的邊邊角角擦得干凈極了。

    灶臺上似乎是煮著水,氤氳著白汽,在午時日光的灑映下,為此處添了幾分安然平靜的意味。

    老者擦完桌子凈了手,轉身瞧見來人,愣在原地。看穿戴配飾,當知來的是貴客,可周喬卻覺得他那眼神非同一般,似是驚訝,又似是欣慰。

    “殿下……”老者輕喚了一聲。

    戰(zhàn)蘭澤略頷首,只見那老者亦點點頭,匆匆背過身去,在灶前忙活起來。

    “幼時能出宮的日子,總會同舅舅一道來此處。”落座后,戰(zhàn)蘭澤說了這么一句。

    舅舅,那就說的就是鎮(zhèn)北大將軍虞靖了。周喬雖沒接話,心里卻琢磨,瞧著他們舅甥的關系倒好過他與蘭太后的母子關系。

    灶臺那邊很快傳出了香味,周喬吸吸鼻子,隱約覺得應該很好吃。不然戰(zhàn)蘭澤離開多年怎么還會記得這里?

    “那時候,舅舅只是守備軍中的一個副指揮使,俸祿不多,全用在了兵器和吃食上。同他在一起,有聽不完的軍中典故,亦有逛不完的酒飯鋪子。”

    難怪,想來南楚皇帝那么多兒子,肯定不會這般對待哪個皇子。聽起來,舅舅待他倒更像是父子之情。

    “臨走前,也是舅舅不惜違抗軍令,追出南楚國界,想趁人不備帶我離開。”

    周喬原本只看著遠處山巒,裝作不在意地聽著戰(zhàn)蘭澤說故事,沒有要搭話的意思,但聽聞此言,她側過頭來。

    “我承他的一番好意,但不能讓他犯下這樣抄家滅族的大罪。”

    戰(zhàn)蘭澤見她聽得入神,那模樣認真極了,不由唇角勾起,順便抬手替她攏了攏披風。

    周喬這才不自然地收回視線,心里卻仍是好奇后來如何。

    戰(zhàn)蘭澤像是猜得中她所思所想,繼續(xù)道:“他亦明白我拒絕的緣由,舅舅那般寧可流血都不掉一滴眼淚的人,哭著承諾有朝一日他會領兵前來,接我回楚。”

    接下來的話,即便他不說,周喬也清楚得很。虞靖做到了,他以鎮(zhèn)北大將軍之名率數(shù)萬兵馬,當真親迎戰(zhàn)蘭澤回楚,成為了他手中最猛卻又最信得過的一把刀。

    此時兩碗熱騰騰的素面端了上來,骨湯香氣濃郁。

    戰(zhàn)蘭澤不再說話,面攤安靜了下來,可周喬心中卻生了波瀾。

    無論是當初逼北晉妥協(xié),還是后來戰(zhàn)蘭澤回南楚所做的一切,在周喬心里,他已不是以前那個她喜歡的戰(zhàn)蘭澤,抑或說,是她太愚鈍了,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他,從來不知真正的戰(zhàn)蘭澤就是無情又狠厲的。

    然入楚不過幾日,她竟又有些拿不準了。

    他對敵國狠厲,對母國則更不留情。可這一切……似乎又都事出有因?周喬悄然看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吭聲,又低下頭安靜地吃面。

    一碗熱湯面吃完,暖遍了全身。周喬舔舔唇,吃飽后連心情都好了起來。

    “那邊,便是西郊大營。”戰(zhàn)蘭澤說。

    周喬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真看到了戰(zhàn)旗。

    “想去看看嗎?”他看著她。

    這還用問,當然想了。她早就好奇南楚百萬大軍盡數(shù)歸于建安,如此龐大,究竟是如何行軍制,練兵馬的?再者而言,別說是直屬大軍,便是一支小小的屯田軍,她也想瞧瞧來著。

    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雖然……她可能再也上不了戰(zhàn)場。

    見她似乎還在計較他多說了兩句“香”的事,橫豎就是不搭話,戰(zhàn)蘭澤便說:“想來你也乏了,外面也冷,我們回去。”

    說著他就起了身。

    “還是去看看吧。”身后傳來這么一道聲音,戰(zhàn)蘭澤挑眉,轉過身來。

    周喬抿抿唇,又添了句:“來都來了。”

    坐了這半天的馬車,只吃了碗面就回去,未免也太折騰了。

    連等在外面的疾風都看得出來,周喬根本就是好奇得忍不住了,偏又面上裝得云淡風輕。

    “好。”戰(zhàn)蘭澤從善如流,朝她伸手。

    周喬看著那只干凈的手,恍然想了曾經(jīng)。以前她想碰他一下那都得用上十八般武藝,即便如此最后能碰到個衣角就不錯了。如今她不想碰了,他怎的還沒完沒了?

    還未等她拒絕,手腕一熱,他已經(jīng)握了上來。這一握上來就像在她手腕上了枷鎖一樣,輕易掙脫不開。周喬皺眉抬頭看他一眼,還不如真上個枷鎖算了,好歹她還能自己想辦法解開。

    總好過這樣,稍微動動,他便握得更緊了。

    走出面攤時,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周喬回頭看了一眼。那位老者靜靜地站在原地,注視著他們。見周喬望過來,他面上有了笑意,朝著她擺擺手。

    午后的天暖了許多,四處盡是一片溫暖寧靜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