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這樣了。

    江百川其實并不太想要實習生，主要是他心里清楚，這些實習生在他們這樣的山村小學是留不住的，反倒白白耽誤了他們的寶貴青春，不過現在也是沒辦法了，曲景江辭職了，江彩云眼看著就要回家生孩子了，到時候起碼三個月不能回來上課。

    也就是說，暑假之后的一段時間，整個學校就只剩下他一個老師了，即便他現在就向上面打報告申請，估計新老師也沒那么快到崗。現在看來，竟然真的只有江小滿這個法子是最快的。

    “等等！大一大二的學生，開學了也要回去上課吧？能出來實習嗎？”

    “所以我找了兩個大四的，兩個大一大二的啊。”江小滿指了指跟他談了之后還愿意來實習的幾個人，“尤其是大一大二這兩個，一個是體育系的，一個是音樂系的，咱們學校這兩門課好像都是順帶著教的吧？這樣不行的，我聽說現在教改已經全面推行了，這兩門課小學要是沒打基礎，等他們上了初中要吃虧的。”

    “唉！誰說不是呢？不過你也看到了，咱們學校就這條件，哪還養得起音樂和體育老師啊？都是我們自己順帶著教教的。”江百川嘆息道。

    “所以我才想把這兩個同學招過來啊，就暑假一個多月，咱們可以辦個特長速成班，反正暑假小孩子們在家里也是看電視玩泥巴，還不如拎過來補課呢。”江小滿給他叔支招，“叔，說句心里話，咱們山里的孩子，論智力論體力，并不比城里孩子差，為啥考不過人家？無非是技巧和眼界上面欠缺罷了。我想給學校招幾個實習生過來，也并沒有指望他們能把學生成績提高多少，現在考試也都看綜合素質了，我就是想讓他們給孩子們補一補咱們教不了的東西！”

    “好！那就聽你的！不過實習補貼的事情還是得跟人家說清楚，學校是真的沒有這方面的預算，要是拍視頻賺不到錢的話，也可能沒有實習補貼。”江百川不喜歡騙人。

    “放心吧！真要是為了那點實習工資，人家根本就不會打電話過來報名。叔，你得對現在的年輕人更有信心一點。”江小滿笑了笑。

    幾個小時后，j省師范大學教學樓，剛下課的褚夢鸞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突然看到了一條微信留言：“褚夢鸞同學你好，我們是郎山鄉小學，你的實習申請已經通過校長審核，這里是實習安排和實習須知，你先看一下，有問題歡迎隨時聯系我。”

    同一時刻，師范大學另外三個學生也都收到了江小滿群發的錄用信息，不過，下學期才上大四的兩個學生，是安排在暑期結束前去報到的，正好跟暑期“特長班”錯開時間，免得一口氣要養四個實習生，他百川叔容易破產……咳！

    褚夢鸞是音樂系的，還有一個體育系的方星塵，兩個人考試一結束，就收拾行李、結伴去郎山鄉小學報到去了。

    “你帶了小提琴啊？”

    “你不也帶了羽毛球？”

    “嘿嘿~我還帶了籃球跟足球呢，不過還沒充氣，還有幾十根新跳繩。”

    “這還用自己帶嗎？你傻不傻？我都是打包好提前快遞過去了，江師兄說了，學校可以收快遞的。”

    “什么？！”方星塵慘叫一聲。

    早知道那邊能收快遞，他能把全班的籃球都借過來，然后放了氣快遞過去。

    方星塵和褚夢鸞一大早出發，先坐高鐵再轉大巴，因為中間錯過了一趟班車，等到他們抵達學校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知道他們今天來，江小滿特意從山上下來幫忙，還帶了好些山里的野菜和半只野豬。

    這野豬個頭不大，只有三十來斤，是他爸在自家苞谷地里下夾子夾到的。

    這個季節的苞谷已經開始結穗子了，山里的野豬聞著味兒就要下來偷吃，每到這個季節，江有糧就會去苞谷地里下夾子。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里野豬特別多，他家已經夾了三只野豬了，正好，蓋房子請客都不用花錢買新鮮豬rou了，今天要迎接兩個實習老師，江有糧就砍了半只野豬讓江小滿背下山，給城里的老師嘗個新鮮。

    除了野豬rou之外，江小滿還挖了點新鮮的鞭筍，摘了一袋子苦菜——這玩意兒焯水之后炒臘rou特好吃，而且清涼下火，兩個老師長途跋涉過來，一路奔波身上火氣估計比較大，吃點苦菜對身體好點。

    他這邊剛把野豬rou給燉好，正想打電話問問他們到哪了呢，就聽到江百川在門口跟人寒暄了，走出去一看，果然人已經到了。

    褚夢鸞剛出發的時候還雄心萬丈，這會兒已經快撲街了，整個人恨不得掛在旁邊的方星塵胳膊上，方星塵努力維持著男子漢的尊嚴，后面背著自己的行李，前面掛著褚夢鸞的，胳膊上還掛著人形掛件，整個人也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了。

    江百川嚇了一跳，趕上撲上去幫他把行李摘下來，招呼他們先去辦公室坐著休息一下。

    兩個快要累死的實習老師也顧不上客氣了，拖著軟面條一樣的雙腿艱難地掙扎到辦公室，一屁股坐了下來。

    班車在路上拋錨了，車上都是附近的鄉親，想到離家也沒多遠了，擔心再等下去天黑了不好走山路，就干脆提前下車了，方星塵和褚夢鸞找司機打聽了一下，聽說郎山村“沒多遠”，也扛起行李打算走過去。

    誰能想到，司機大哥長得濃眉大眼的，居然是個騙子！

    他口中的“沒多遠”，足足讓兩個實習老師走了快半個小時！

    其實要擱在平時，以方星塵的體力，步行半小時也沒啥，可今天不一樣，他自己帶的行李就已經很重了，走了沒一會兒，又主動幫著褚夢鸞拿背包，又過了一會兒，褚夢鸞不知道什么時候掛在了他的胳膊上，就這樣“負重徒步”半小時，即便是個體育生，方星塵也差點沒扛過來。

    “來，方同學，褚同學，趕緊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子。”江小滿本來都出來了，看到兩人累的直喘氣，又跑回廚房，把前段時間割下來的蜂蜜拿了一罐子出來，給倆人泡了一碗蜂蜜水。

    這倆也是心大，出門居然就帶了一瓶礦泉水，早在路上吃完了，這會兒渴的嗓子眼都直冒煙，也顧不得跟江小滿客氣，捧起學校的大碗就咕嘟咕嘟牛飲起來。

    還別說，這土蜂蜜泡出來的水就是好喝，江小滿怕他們傷了嗓子，還順手摘了幾片薄荷葉給他們放里面，喝完嗓子眼涼涼的，還挺舒服的。

    “你說你們倆是不是傻？客車半路拋錨，你們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是找村里借個拖拉機也早給你們倆接回來了！”江小滿無語地看著兩個學弟學妹。

    “我哪知道要走這么遠？那個班車司機跟我們說，走一會兒就到了。”方星塵委屈的不行，他本來想以一個陽光帥氣的姿勢前來報到的，沒想到卻被強行安排了一個負重越野，差點累成死狗，這個登場簡直一點也不帥氣！

    第37章

    “對不起, 都怪我，你要不是拖著我, 還幫我拿行李，自己走肯定早就到了。”褚夢鸞一臉愧疚地看著他。

    正所謂患難見真情，一路攙扶著跑了個負重越野，兩個之前還互懟的同學立刻成為了統一戰線的親密戰友。

    “沒事，下回可別這么傻乎乎的了，山里人說的一會兒，基本上都要半個小時，我家到學校也是一會兒, 不過, 你們爬上去估計得一個多小時吧。”江小滿可不是故意嚇唬他們，主要是想讓他們先有個心理準備。

    畢竟接下來江百川還打算帶他們去學生家里家訪，最遠的那個, 估計得走兩個小時山路呢。

    看江百川開始跟兩個實習老師介紹學校和學生們的情況了, 江小滿默默回到了廚房。

    野豬rou燉筍干已經燒好了，剩下幾個炒菜, 既然人已經到了, 也可以開始炒起來了。

    切片的野豬rou先加點去腥的料酒生姜之類的下鍋焯水，瀝干水分后和辣椒絲、豆絲一起爆炒, 這道辣椒炒rou特別開胃, 口感有點像回鍋rou。洗干凈的苦菜也要先焯水，然后過兩遍水洗干凈，擰干水分，切碎后和蒜泥一起清炒, 只需要加一點鹽就行了。

    因為要款待兩位實習老師, 今天摳門的江校長額外“恩準”他殺了一只土雞, 這只雞就拿來燉了一大鍋雞湯，里面加了江小滿自己種的平菇，上面飄著一撮青翠的蔥花，聞著就香味撲鼻。

    江小滿真不愧是村里的社交小達人，自從上次和養雞場的大姐加了微信之后，這貨一有空就給大姐點贊，大姐也挺喜歡他的，上次他去養雞場買洋雞蛋，看到大姐在用雞糞肥和稻草種平菇，覺得挺稀奇的，他還沒自己種過蘑菇呢，就試著找大姐要了點混了菌種的稻草基質，就擱在學校后墻根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種上了。

    沒想到居然隔三差五就冒出來好多平菇，這種平菇趕場的時候也要賣幾塊錢一斤吶，從此江百川就沾了侄兒的光，經常能吃到不要錢的新鮮蘑菇了。

    大概是下午的負重越野真的累壞了，晚上，兩個年輕的實習老師自暴自棄，含淚吃了兩大碗米飯，又喝了一碗鮮美的蘑菇雞湯，吃飯的時候，江小滿順便跟他們說了學校還有幾個視頻賬號要運營的事兒。

    “咳~江校長平時教學任務比較重，還要管著學校養的豬和雞，還得種菜，這幾個視頻賬號之前都是我代管的，接下來可能要麻煩兩位老師幫忙拍一下了。”

    不是江小滿躲懶，是因為他家的新宅基地已經清理出來了，這兩天施工隊就要進場蓋房子，農村蓋房子沒有去外面買飯吃的道理，都是誰家蓋房子誰家管飯，江有糧的廚藝……真要是他下廚的話，江小滿擔心沒兩天工人就跑光了，只能他回去燒飯。

    學校里現在這些事情，江百川做飯是沒問題的，就是這個拍視頻，估計還是得要年輕人來。

    果然，兩個實習老師看了看學校之前的幾個視頻，暗暗松了口氣，痛快答應了下來。現在的年輕人誰不會玩短視頻啊？江小滿拍的那個，不是他們吐槽，還不如他們自己拍的呢……

    見兩個實習老師工作態度積極主動，江百川滿意地點了點頭，就著昏黃的燈光開始布置工作——

    接下來的一個半月，他們要合理分工，把這學期一到六年級落下來的美術、音樂、體育、德育課全都補上，還要再組織一場校園運動會、一場校園游藝會……這些都是要做成資料拿來接受年底檢查的。平時他們太忙沒時間做臺賬，只有趁寒暑假的時候加班加點的補上。

    江百川知道教育部門制定的這些政策都是為了孩子們好，畢竟現在這個社會，早就不能埋頭死讀書就能出頭的時代了，但對于他們這樣師資力量薄弱的嚇人的鄉村小學，要做到這些課程每一門都足量完成教學任務，實在是太難了！

    因為老師不夠，他們的課程并不能像其他城里的學校那樣科學合理的安排，他們的課程安排，嚴格來說是按照老師的配比來的。

    就比如說，曲景江離職之后，他們少了一個數學和體育老師，那么，在新老師來之前，原本曲景江負責的班級，就要等江百川上完別的班級，再來上他們的課。

    這樣一來，因為平時上課時間不夠，有些補不完的課程，勢必要挪到雙休日和節假期，就比如上面要求他們每個學期必須完成的美術、音樂和其他德育課程，平時江百川他們三個老師就算累到吐血都上不完，就只能擠出節假日給學生們補上……

    因為這個，曲景江和江彩云都很為難，人家也有家庭，寒暑假也想和家人團聚，明明可以帶薪休假，卻要留在學校補課，誰會高興呢？

    幸好小滿機靈，給他請了兩個實習老師。

    其實這個法子江百川以前也想過，甚至向縣里打過報告，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縣里一直說人家這是自愿原則，沒有人愿意到他們村小支教……這樣打了幾次申請，江百川也放棄了。

    現在想想，估計縣里也為難，畢竟雙減政策壓著，人家官方總不能明目張膽的給你們開后門吧？哦，縣里其他學校都不能補課，憑啥你們郎山鄉小學就能占用寒暑假補課？哪怕只是文體課，那也是違反規定的！

    教育部門能對他們睜只眼閉只眼，就已經算是給他們學校網開一面了。

    “接下來這個禮拜，我帶你們去學生家里家訪，順便把成績單和補課通知一起發下去，有幾個六年級畢業要去上初中的，還要叫他們自己去借一下初一的書本，爭取讓他們暑假預習一下，不然怕是跟不上鎮上的學生。”

    江百川絮絮叨叨地給兩個實習老師安排工作的時候，江小滿已經把今天的視頻剪輯好發出去了。

    “總算更新了！”刷到江小滿的新視頻，江夢伊趕緊打開遲來的外賣，打算就著視頻下飯。

    最近她突然迷上了這個農村小哥的視頻，雖然小哥哥的視頻畫質感人，有些角度更是令人迷惑，不過，可能是被精心策劃剪輯的所謂鄉村慢生活短視頻荼毒的太厲害了，現在網友反倒是更喜歡看江小滿這種“新手”的作品，原因也很簡單，真實。

    尤其是江小滿這個“學校食堂男阿姨”的人設，簡直不能更時髦！江夢伊每次看到他給孩子們打飯的時候露出的笑容，就忍不住想到了老農民喂豬的表情，而且別看這個博主年紀不大，做飯卻很好吃，而且也不是那種特別珍貴的食材，就是菜園子里有啥吃啥，特別接地氣！

    “咦？怎么有兩個新人？”江夢伊眼前一亮，聽到江小滿說這兩個是暑期來支教的大學生，頓時恍然大悟！

    想當年她大二的時候也去山里支教過，苦是真的苦，但那段時間，江夢伊發誓，哪怕她頭發白了牙齒也掉光了，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想到兩個新人接下來可能要面臨的囧況，江夢伊忍不住嘿嘿一笑。

    只是，讓所有人，包括兩位實習老師都沒想到的是，幾天后，隨著實習老師的正式接手，他們精心策劃剪輯的新版視頻，居然被粉絲們集體給噴了！

    等著看“實習老師人在囧途”系列視頻的粉絲們簡直無力吐槽：我們是來看好戲的，不是來看風景的好嗎？

    是！郎山的風景確實好看，視頻的角度找的也很準，甚至把菜園子都拍出了紀錄片的感覺，但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看的啊！

    他們想看實習老師在農村手忙腳亂的樣子，想看實習老師把飯煮糊了，想看他們喂豬、挑大糞澆地、蹲在灶臺下啃洋芋……好吧，這么說確實有點不厚道，但這就是他們想看的啊！

    真要看鄉村風景大片，他們不會開電視嗎？國家臺紀錄片頻道大制作她不香嗎？

    不過，看在江小滿的面子上，粉絲們在評論區都說的比較委婉，勸他還是維持原來的拍攝風格，不然容易掉粉……

    “怎么辦？”褚夢鸞慌了。為了拍好視頻，她還特意上網搜了很多同類型博主的短視頻，完全按照大v們的腳本風格和拍攝角度來的啊，就連背景音樂都選了大半天呢，怎么會不好看呢？

    “還是問問小滿哥吧。”方星塵也郁悶了。本來以為拍短視頻沒啥難的，最起碼肯定比教學生簡單，沒想到這兩個居然反過來了！

    江小滿回家幫忙蓋房子，也沒有忘記每天關注一下學校的視頻號，粉絲們的反應他都看到了，正好明天要趕場買點調味料，他索性傍晚和工人們一起下山，晚上就住在學校，順便跟兩位老師聊聊。

    這事兒也怪他。

    其實之前唐新嵐就已經提醒過他了，讓他不要去“參考學習”網上那些大v們的腳本和拍攝技巧，只有這樣，才能另辟蹊徑，靠“土味”和“技術渣”這兩個標簽來圈粉。

    錯就錯在，江小滿天真地以為方星塵和褚夢鸞也和他一樣是個“技術渣”，卻沒想到，方星塵是個電腦高手。而褚夢鸞，她家就是開廣告公司的，人還沒學會走路就被她爸帶著摸相機了，從小就在攝影棚里長大的……

    江小滿聽完之后呆了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擺出“如獲至寶”的表情，還是“悔不當初”的表情。

    要不怎么說當代年輕人都得多讀讀偉人的著作呢？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被自己坑了一臉血，江小滿認命了，一面鄭重向兩個一臉愧疚的實習老師道歉，一面趕緊在評論區置頂了一個評論，聲明新老師正在磨合期，請大家等等今晚的新視頻……

    第38章

    花了一晚上的時間給兩個實習老師洗腦, 江小滿精疲力竭，嗓子都快冒火了。

    方星塵和褚夢鸞也情不自禁地開始懷疑人生：難道，真的要按照小滿哥說的那么拍？這也太沒有藝術追求了吧？

    “就這么拍！不然小滿哥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二十多萬粉絲跑光了, 咱們去哪給他拉回來？花錢買嗎？”褚夢鸞小手一揮, 身為廣告公司少東家, 她倒是隱約能理解江小滿說的意思，不就是要和同類型博主營造不同人設、搞差異化競爭嗎？

    如果江小滿知道她是這么想的，估計也要無語了：親, 咱們這真不是刻意打造人設, 這就是咱們的日常生活啊~保真！！！

    說做就做！當晚實習二人組就忙活起來了。

    現在回頭想想, 其實他們這兩天拍的視頻, 還真跟學校的實習生活沒啥關系, 因為，真正的鄉村小學實習生活, 遠遠超出了他們之前的想象——

    白天他們去學生家里家訪，回來的路上，江百川也沒閑著，帶了三個豬飼料編織袋, 三個人一路掰了好多山里的小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