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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繼承一間怪談劇院 第228節

    現在, 渡盒沒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 誰勸都不管用。”

    游西雀用力抹了一把臉,難受, 想哭。

    至于陳右深——

    游西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看著這些點在燭火里的靈魂, 說道:“各位, 打哪來回哪去吧, 復活?沒戲了。”

    這些面孔依舊一副麻木冷漠的模樣。

    游西雀心知它們估計也沒有什么念想,便不再多說,只是疲憊地靠著枯樹,靜靜地回想著半個小時前看到的東西。

    把陳右深引進渡盒,她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

    “阿清、阿清!”

    陳右深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著,一路上踉踉蹌蹌,東倒西歪。

    他伸出手,嘶聲呼喊,試圖將前面的人拉住。

    “等等、你等等我啊……我是右深,你是來接我的嗎?等等我、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他吶喊著,聲音里帶著哭腔,“我想你啊,我好想你!幾十年了……你為什么不見我,我找不到你的魂魄,甚至連夢里,我都沒有見過你……”

    兩側林木蔥蘢,卵石路七拐八彎,前面的影子轉眼便消失在拐角。

    陳右深倉惶追逐著。

    生怕再一次把她跟丟。

    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進了萬家燈火的院子。

    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陳右深茫然四顧,怎么回事,不是都被火燒了嗎?

    為什么都還好好的?

    “阿清、你等等啊……告訴我、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起火,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有、還有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一瞬間,陳右深忘了許多事情。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天夜里,他失去妻子的那一夜。

    他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

    也不記得自己的愿望。

    復活?

    復活是什么?

    復活誰?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眼前出現一間屋子。

    陳右深腳步驀地一頓。

    他的心臟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那是一種無形的恐懼,這恐懼牢牢地攫住他的心臟,讓他渾身泛起某種近乎撕裂的痛楚。

    屋內亮起黯淡的蠟燭。

    老木床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窗花上,還有女人無力的身體。

    陳右深顫抖地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女人靠在床頭,低聲咳嗽著,陳右深腳步忽然快了,他下意識過去扶住她,但這時,卻有另一個那人比他走得更快。

    “哎喲,你坐著干什么?快躺下。”

    陳右深看見男人著急地低罵一句。

    這男人比他生得更年輕,是年輕時候的他。

    與此同時,他的手穿過了兩人的身體,這才發現,眼前的一切竟是虛假的。

    但也算不得完全虛假。

    這是他記憶里的那一夜。

    絲毫沒有變動。

    姚清瑞瞥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沒死呢,著急什么,看你一天天,真是的。”

    她用手指輕輕戳著丈夫的腦袋,笑罵道:“得了,別擔心,我身體好著呢,惠心不是說我這次比之前又好了嗎,估計再犯一次病,過不了多久,就沒事了。”

    “惠心那三腳貓功夫?”陳右深嘆了口氣。

    “說什么呢你。”姚清瑞虎著臉,曲起手指,敲了他一記,“惠心對醫術有興趣是好事,這年頭,咱也不能養她一輩子,總得自己學點東西,以后我們不在了,她也能過得好點,外面那些人總要說女孩子怎么怎么樣,女孩子家家怎么了?我們家惠心以后是要做大夫的人,到時候生病,他們還得來求她,看到時候不打他們那張臭嘴。”

    “嗯,說得對。”“陳右深”頗為認同,“我們家惠心以后是要救死扶傷的,還得他們來求著辦事,女孩是要多學點東西,哪像謝迦這個混小子……”

    話還沒說完呢,又被妻子瞪了一眼。

    “謝迦怎么了?老三聰明著呢,老師們都說他以后能出人頭地的料。”

    “陳右深”一時啞言,半晌才擠出一句:“行了,你就慣著他們吧!”

    姚清瑞這才笑,“誰慣?幾個孩子學什么不要錢?哪個不是你賣了命去給他們賺?”

    “嘿。”“陳右深”笑,“自家孩子,慣著怎么了。”

    自家孩子,慣著怎么了?

    陳右深愣住。

    他記得這句話,半個字不差。

    可最后發生什么了?

    惠心沒有做大夫,她同他一樣,為了救天朗,殺了不少人。

    至于謝迦,被老二用斧頭一截截砍碎了尸體。

    陳右深忽然有些茫然。

    他渾身顫抖,那種恐懼感再度襲來。

    這不對勁。

    “不,我沒有做錯……”他喃喃道,“我都是為了大家好,要救人,救那么多人,怎么能沒有犧牲?”

    他踉踉蹌蹌地后退,拒絕再聽下去。

    可潛意識里,他忽然察覺到了更不對勁的東西。

    他答應過妻子要照顧好幾個兒女。

    最后怎么走到了如此地步?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從腳底竄起,不等他繼續想下去,忽然看見年輕的自己露出苦笑,而后低聲說:“外面這個世道,我們還不知道能活多久,文之有告訴你嗎,聽說對面家的小兒子死了,餓死的,我們家余糧也不多了,鎮子外面聽說是好起來了,但我們這還不知道要有多久。玉官鎮死了太多人,還有你……”

    他眼眶泛紅,“阿清,你要快些好起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要不然,我找個好日子,去向先祖請法?先祖神通廣大,我從那些古籍里看到一些,也許能……”

    話未說完,姚清瑞一聲低喝制止了他。

    姚清瑞端端正正坐起來,她雙手捧住丈夫的臉,神情嚴肅地說:“天災人禍,別人死了關你什么事?我們自己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些日子以來,別人殺人搶劫吃人,我們一樣都沒有做,甚至將自己的糧食拿出來救人。右深,我們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你不要再去想這些東西。”

    她沉著臉,厲聲道:“我知道,你祖上是有些本事,但那不是好本事。你看謝迦那孩子,我寧愿他沒有那雙眼睛,他人雖然活了,但保不準你祖上什么時候就將給他的命收回去,我是天天替他提心吊膽,況且他總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還得是他性格好,要是別人,這輩子恐怕不知道要怎么過。”

    她聲音又低下來,安慰道:“行了,不要再想了,那些東西不是我們普通人能夠消瘦的,你要得到一件東西,總要失去什么,我們現在都好好的。”

    男人被她一通說下來,這才恍然驚醒,自己怎么又鉆牛角尖了。

    “幸好有你。”他蹙起眉,有些悶悶的,“不知怎么的,最近總是會有這些念頭,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是那樣想的,但總有那么一瞬間會走歪,似乎心里有一把聲音不斷告訴我、催促我,只有那樣做,才是我,但我并不想那樣。”

    遲疑片刻,他猶豫道:“阿清,我好像……有些怪怪的。”

    姚清瑞沉默下來。

    枕邊人的異常她哪里不明白?

    可目前為止,什么也沒有發生,僅僅是一些異常,又能夠怎么樣呢?

    夫妻倆又低聲說了些話,見姚清瑞累了,“陳右深”盯著她吃了藥,接著便也回另一個屋睡覺了,這段時間阿清生病,他總擔心自己起夜會將她驚醒。

    陳右深看著這一切,與自己記憶中無異。

    他確實說過這些話,也確實做過這些事。

    然而燭光晦暗不明,幾乎照進了他心里,也為他心里增添一絲道不清說不明的恐慌,一切并沒有結束,阿清就是死在這一夜。

    陳右深臉色蒼白,仔細想,卻怎么也想不起后來的事。

    他只記得,自己馬上就要抱著阿清的尸體了

    可他分明回自己屋去了。

    他是怎么又來到阿清的房間,又怎么發現她已經離世?

    突然,陳右深驀地驚醒一件事,對于這期間事,他竟然全都忘記了!

    下一瞬,叩叩兩聲。

    很輕,卻陡然讓陳右深心頭一顫。

    不等姚清瑞應聲,門吱呀著打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面帶微笑,輕輕地喚了一聲“阿清”。

    姚瑞清睜眼,下意識想問他怎么又回來了,但只是看他一眼,也僅僅是一眼,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警惕著問:“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你丈夫呀。”“陳右深”同情地看著她,“阿清,你太苦了,只是生一場病,連我也不認得了嗎?”

    “你不是。”姚清瑞冷聲說。

    “陳右深”沉默片刻,輕輕搖搖頭,“不,我是,只不過……我不是完整的他。想必,我的存在,你早就發現了,不是嗎?”

    “也是,丈夫體內竟然還有另一個意識,想想也令人毛骨悚然。”他輕笑,“我并不想做什么,我來這里只是要告訴你,你的丈夫,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們一族,天生就是為了救世而存在,這是我們的天命,我們的宿命,亦是我們生來的職責……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過去我并不存在,只有這世道需要我的時候,我才會誕生在他的意識之中。”

    “這股意識微弱,誕生于對死者的憐憫,他越是善良,這股意識便生長得越快,但無論如何,也僅僅是一股意識,再過不久,我就會再次與他融為一體,成為一個……完整的陳右深,這是我們異人,生來就擁有的東西,是異人的傳承,是祖先的意志,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他話音驟止,笑盈盈地望著姚清瑞,嗓音卻忽然低下來,帶著一種詭異的陰森,“如果不是你的話——”

    他一步步走進姚清瑞,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冰冷的物件。

    直到來到她床前,“陳右深”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們都受你影響太重了,你說的話總是對的,但同時,你也阻礙異人的傳承,阿清,能勞煩你,讓一讓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