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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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靜謐無聲,只余下寥寥幾個夜貓子的窗口暈著橙黃的光, 車轍碾過雜物時發出稀疏的響聲, 驚起路邊交尾的野貓。 舊式矮樓鱗次櫛比, 擠擠挨挨,坡面斑駁墻壁被深綠漸變紅褐的爬山虎覆蓋,卷曲的藤蔓隨風輕曳, 已有枯萎地跡象。 鐘淺夕到底是沒有真的再哄陸離錚的,他們只是沉默地并排坐著, 時不時的吃兩口東西,味同嚼蠟。 明月或許有施舍地看向山頂兩個少年人, 可肯定得不到任何回望。 那盒鹵味誰都沒有動, 鐘淺夕講, “還是要多泡一會兒味道才會好。” 前鹽巷是個巨大的斜坡, 她家住里段,沒到最頂,停了車還要步行上段臺階才能到平地, 再上樓回家。 “你就在這兒停就行了。”溫軟清甜的女聲打破寂靜。 陸離錚輕“嗯”停車, 把手剎按下, 語氣不容置喙, “我送你。” 鐘淺夕點頭,已經折騰半天送到這里了,誰都不差剩下的幾步路。 “先等我下。”陸離錚為她開車門,迎她下車,沙啞講 他繞去后備箱,捧出盒沒拆封的麻薯。 “謝謝。”鐘淺夕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陸離錚卻猛地收回手沒給她。 為了節電,十二點過后巷里的燈會滅掉半數,只留下剩下半數勉強照明用,矇昧月光與昏黃路燈交替扯著他們的影子,離得很近,宛若兩只交頸的天鵝。 鐘淺夕困惑的抬頭,撞進陸離錚噙染戲謔笑意的明眸里,他懶洋洋地講,“先把微信給我。” “……”幼稚鬼。 鐘淺夕從寬大的外套里摸出手機,調出微信二維碼遞給她。 是只去年10月才發售的iphone6,陸離錚同款不同色,此前的iphone屏幕都要比6小一上圈,極好辨認。 剛出時候并不好買到,鐘明特地托了跑船的朋友從國外給買回來的。他與明柳都是苦日子出身的人,深知青春期被看不起的難過,又常年跑船不在陸上,生怕鐘淺夕被人欺負,想盡辦法給她最好的。 鐘淺夕因此成為了第一批有iphone6的群體。 “嘀”提示音響起,指尖輕觸,鐘淺夕通過了好友申請。 她盯著陸離錚的手機,嘆氣問,“所以我們為什么要給通訊商貢獻短信費?你平時都不開imessage的嗎?” “我不喜歡已讀提示。”陸離錚挑眉,云淡風輕回。 很合理的解釋,任何出“已讀/未讀”的社交軟件都要么滑跪偷偷改掉,要么退市,充分說明了大部分都無法容忍對隱私的踐踏。 陸離錚低頭,附到她耳側,低音炮沉如磐石,“還有啊淺淺,你微信可以通過電話號碼搜索的功能沒關,我存你號碼時候微信就推送過新好友了。” “……”鐘淺夕哽住,漲紅了臉,窘態畢露。 陸離錚輕聲笑,把麻薯塞到她懷里,捻著女孩子圓潤的耳垂揉了下,“回家吧。” 高大蔥蘢的刺槐樹遮擋住光源,石階陡峭無光,鐘淺夕嫻熟地打開手機電筒照亮。 有野草頂破臺階的水泥砌面,從罅隙里萌出青綠,生命力蓬勃的令人驚詫。 上來后是個平面,鐘淺夕家住最中間的那棟,陸離錚沒再送,也沒有立刻轉身離開。 他仰頭看著感應燈一層一層的亮起,在三樓停下,滅掉。 左側房間的燈光亮了起來,半分鐘后鐘淺夕從陽臺往下張望,對陸離錚招手,示意自己已經到家了。 一個篤定對方在樓下沒走,一個就是站在哪兒等回應。 出離的默契。 鐘淺夕倚著護欄目送那道頎長清瘦的身影,直到連車的顏色都看不到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神。 水晶燈照徹不大的客廳,鐘淺夕把餐桌面上擺得東西收起,折疊放到墻邊。 手機調好后,踢掉拖鞋,站到正中央,神色凝重,昂首挺胸。 琴音響起,帶著如泣如訴的低沉,又轉瞬悠揚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1] 鐘淺夕繃緊足尖,彎下腰,雙手貼著腿部線條緩慢地揚起,皓腕轉動。 舞蹈老師的孜孜教導猶在耳側,“這個動作要穩,重心向前后迅速轉身,手半空畫弧。” 蔓進來的月色見證著客廳翩躚的少女,腰肢柔軟的仿若無骨。 動作雖慢、卻能接續上。 額前冒出細密的汗珠,舞姿輕盈。 “一瓢濁酒盡馀歡,今宵別夢寒。” 鐘淺夕闔眸回憶著動作細節,努力浮現,仿佛回到了年幼時的舞臺。 鎂光燈追逐著小女孩跳躍的舞步,簇擁的花圃散發著幽香,萬眾矚目。 陸mama就坐在觀眾席間,懷中躺著花束,含笑注視著她。 或許是發育后的軀體怎么都不如小時候那般,最后謝幕的動作始終沒辦法做到曾經的完美狀態。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一曲《送別》曲終,鐘淺夕抱膝坐到地板上,與墻面自己的影子對峙,挫敗感一波一波的襲來。 她沒能在陸mama生前多做陪伴,甚至不能完整的,為她重現一次她曾夸過好看的舞蹈。 就在頹靡情緒快要將鐘淺夕湮滅的時候,手機提示音響了聲。 鐘淺夕眨眼睛擠干凈朦朧的霧氣才終于看。 上條還是“您已添加對方為好友……” 昵稱跟陸離錚本人同樣酷哥。 鐘淺夕毫不懷疑陸離錚能活到今天,是因為沒人打得過他。 有事說話:[到家了,晚安。] (づwど)淺:[晚安。] 鐘淺夕抽著鼻子從純黑的頭像點進朋友圈。 一屏到底,孤零零的一條“新年快樂”,時間是12年1月1日。 背景倒是難得的有點兒色彩,是她視頻里見過的那輛陸離錚開來比賽的黑金跑車。 有事說話:[說起來你這頭像是個什么生物?貓?] 鐘淺夕的頭像是個毛茸茸生物的背影,尖耳朵、尾巴巨大無比,奶白里夾雜了道淺淺的棕色,蹲在雪原中。 (づwど)淺:[圖片] 她找到正臉發給陸離錚,認認真真地回復他:[是只狐貍哦,我給它起名叫焦糖奶蓋狐,是不是超可愛的?] 陸離錚直接發了條長語音過來,嗓音在外放的加成下更為低啞纏綿,帶著蠱惑,“小圓臉毛茸茸,憨態可掬,能找到只跟貓一樣的狐貍,真有你的淺淺,你特地照鏡子找的?” “……”鐘淺夕被他氣得跳腳,原本洶涌上漲的頹然潮水驟然如泄洪般褪得一干二凈,她自認為超大聲超兇的發語音回他,“你才是小狐貍呢,你全家都是小狐貍。” 陸離錚照單全收,慵懶的回,“呦,淺淺怎么知道我全家都是狐貍的?你就這么著急進我家門啊?” 事實無數次的應征了不要跟混不吝的紈绔打嘴炮,你贏不了。 鐘淺夕選擇放置play,不肯再理他了。 **** 盥洗臺布滿水汽,映出少女被熱水烘到微微泛粉的玲瓏曲線。 清脆的手機提示音夾雜在“嘩啦啦”的水聲里,鐘淺夕耳朵微動,迅速沖干凈眼前的泡沫,邁了半步,伸長手臂勾到放在架子上的手機。 微信:[您有一條來自于有事說話的消息。] 她蹭干凈手,拿指紋解鎖。 有事說話:[你淺字前面表情是什么意思?] (づwど)淺:[我跟季舒白和尋旎用得姐妹款,前綴都是這個格式。] 有事說話:[是嗎?] (づwど)淺:[圖片] 鐘淺夕直接把置頂的兩個名字一起截圖發了過去。 稍有不同的是季舒白和尋旎后綴用得都是疊字,一個“白白”;一個“旎旎”。 她拒絕配合使用疊字,只改了前綴。 有事說話:[這樣。] 意味不明,不知道陸離錚說得是哪樣。 鐘淺夕等了約莫一分鐘,見他沒有再發消息的意思才把手機放回去,手指剛抬起,就又再度握起,小心翼翼地貼著靠近花灑的這邊的池臺放好。 水聲再度響起。 **** 鐘淺夕用手背隨意的劃抹兩下,她肌膚薄,眼尾的薄紅還沒有消散,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腫。 她嘆著氣抽毛巾覆到濕發上,慢吞吞地擦拭滴水的長發。 空出來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到手機劃開,發現置頂外最頂的那個昵稱已經變了。 變成了令人驚悚的“(づwど) 錚”。 朋友圈有個小紅點,鐘淺夕顫著指尖點進去,微縮圖是個純黑頭像。 凌晨兩點二十七分。 (づwど) 錚:[。] 熬夜冠軍爭奪戰參與者徐鳴灝發了首評:[……錚哥你被盜號了嗎?盜號了你發條消息就騙我點兒錢,讓我冷靜一下。] 吸滿了水的毛巾沉甸甸的垂在肩頭,鐘淺夕茫然地盯著屏幕。 還上拉特地刷新了一回,生怕自己看錯。 這次多了兩條。 遲到小惡魔尋旎頂著同樣的前綴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