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177節
劉宴征手中動作一頓,就連墨大夫心里也是一個咯噔,二人相視一眼,劉宴征道:“這事先別讓爺爺知道,我先去見見爺爺。” 老爺子現在的身體可經不得大喜大悲,何況這世間同名同姓之人不知凡幾。 ~ 正月十四下午,仰山村浩浩蕩蕩來了七八人,一輛馬車,后邊還有幾個騎馬隨行的護衛,一行人停在了柳家大門緊閉的小院外。 馬車里的人不消說,就連護衛都穿著氣派得很,這動靜很快驚動了村正和柳家族長。 村里人這兩年因為柳家很是過上了好日子,對柳家的事都格外上心一些,由族長和村正出頭,過去問了問。 劉老爺子身子早就不大好了,此次出行本就勉強,柳家族長過來,他并沒能下馬車,而是由劉宴征代為交涉,聽聞是柳家故友,柳族長打發自己兒子套個牛車趕緊去縣里報信去。 又客氣的請一行人先到自家坐一坐,說了柳家人如今都在縣里營生。 劉宴征看了嚴四一眼,嚴四忙耷了腦袋。 他光打聽到仰山村有老太爺要找的人就樂得回去報信了,倒沒想到人一家子都在縣里,這不是空走了這么遠路嗎?不敢看劉宴征。 好在劉宴征也只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 族長家的小子對繡莊不熟,是直接奔織染坊去的,村里人常往這邊送布或是接家眷,對織染坊最是熟悉,也知道柳家兄弟幾個不外出行商時大多時候都在織染坊這邊。 他去的也是巧,張文茵和幾個擅織夏布的婦人用苧麻新織出來一種極輕薄的料子,質感上不比絹差多少,柳家兄弟三個,陸承驍和柳漁,這會兒都在織染坊里。 聽說老宅那邊有客,幾人都是一愣。 族長家的小子也是伶俐的,把對方人數,乘的車馬,穿著打扮都一一細說了,道:“一個得有六旬的老人家,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其他人看著倒像是隨行的,聽說是與你們家有舊,車馬都停在你們家門口,我爹和村正就讓我趕緊過來報個信。” 兄妹幾個面面相覷,聽著與家中有舊,倒沒耽擱,趕了馬車就準備回去看看,因開了織染坊,陸承驍便定制了一輛馬車,他那匹馬就套了車,方便他們往來。 柳漁想著到底是來客,大伯娘還在袁州城,怕有待客的事,索性一起走。 柳漁要去,陸承驍自然也同去。 半下午回到仰山村,果真見門口有車馬在,幾個像護衛的人在,遠遠看到柳晏清他們的馬車,躬身朝自家馬車里說了聲什么,馬車車簾被掀起一角。 柳晏清趕著車剛近了家門,便見停在門口那輛馬車上下來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 劉宴征看他一眼,知道怕是自己要找的那家人后輩子侄,轉身伸手去攙車里的劉老爺子下車。 這邊柳晏平幾人也陸續下車,柳漁是最后一個,陸承驍伸手扶她下來的。 兩邊人都下了車,轉過身來,這一照面全怔住了。 陸承驍、柳晏安、柳晏平幾乎是同時出聲:“是你!” 而劉宴征的關注點卻顯然不在陸承驍三人身上,他死死盯著柳漁,哪怕聽到陸承驍三人說的話,也移不開目光去。 許多記憶走馬燈一般在腦中閃過,對弈、品茗、撫琴、唱曲,那些無數次出現在他夢里,卻從來看不清面貌的女子,與眼前女子的眉眼對上了。 柳漁乍見劉宴征,驚得往后連退了兩步,血色一下子從臉上褪了下去。 劉宴征已然大步走了過來,還未靠近柳漁,陸承驍先一步將人護在了身后,自己迎上了劉宴征的視線,相隔兩步遠,目光相撞的霎那幾乎碰出了金石相擊的冷光。 氣氛繃成一道拉滿了的弓弦,卻在下一瞬,墨大夫一聲驚呼:“老爺子!” 劉宴征陡然回頭,卻見爺爺的目光越過他,直直看向陸承驍身后的女子。 柳漁恰聽得墨大夫那一聲驚呼,下意識探出頭來。 劉老爺子在看清她面容的霎那,抖著手扶著拐就緩緩跪了下去。 墨大夫等人驚呼,伸手就要去扶,劉老爺子卻并不為所動,繼續跪了下去。 單膝跪地,若有行伍之人,就能知道那是一個標準的軍禮,老者看著柳漁,嘴唇哆嗦著,顫聲喚了一聲:“夫人!” 兩幫子人齊齊傻住了。 作者有話說: 1“諸謀殺人者,徒三年;已傷者,絞;已殺者,斬;——《唐律疏議·賊盜律》感謝在2022-08-04 18:20:14~2022-08-05 18:46: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策策昭昭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03章 (修) 在場之人都愣住了。 倒是墨大夫, 一直緊張留心老爺子狀態,見老爺子呼吸和面色都有些不對,當即變了神色。 “老爺子。”他手指快速在劉老爺子身上幾個大xue揉按。 劉宴征面色一變, 幾步回轉到劉老爺子身邊,扶住了劉老爺子,墨大夫忙從袖中拿出針袋,取出一枚銀針,手上動作極快的開始施針。 這變故來得突然,好在墨大夫反應快,對劉老爺子的情況也極清楚, 幾針下去,神色緩了下來,他看了柳漁一眼, 緩聲與劉老爺子道:“老爺子,您的身體切忌大喜大悲。” 跟著劉宴征祖孫倆過來的一眾下屬都懵了,自家老爺子對著一個年輕女子行大禮,且因情緒太過激動讓墨大夫都緊急出手了,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禁去打量柳漁。 柳漁自己也愣住, 很快,兄妹四人反應了過來。 柳漁長了一張與祖母年輕時幾乎一般無二的臉。 墨大夫起身, 看了看柳家兄妹幾人, 目光落在看著年齡最長的柳晏清身上,拱手道:“小兄弟, 我們老爺子身體不大好, 此次不遠千里來尋故人, 一路上已經是強撐著, 現在……不大好移動,可否借貴府歇息片刻?” 只看那老者看到自家meimei的反應,柳晏清幾乎就能確定來人恐怕確實是與自家祖父母有舊,也不敢怠慢,點了點頭,先行去開了家中大門,讓柳晏安稍作收拾,邀墨大夫一行人入內。 劉宴征此時全副心思都在劉老爺子身上,親自把老爺子送進去了。 柳晏平落在最后方,想起當日在泉州陸承驍見到那人的反應,連海商的生意也不愿再做,再聯系三人剛才的反應,漁兒被驚得連退了兩步,那是猝不及防下最真實的反應,單純的被仰慕不至于此。 柳晏平看看二人,低聲問陸承驍:“你們和方才那人,到底怎么回事?” 柳漁心尖顫了顫,指尖也跟著微抖。 陸承驍握緊柳漁的手,并不答柳晏平的話,只道:“我看漁兒不太舒服,我帶她先回去。” 這話回的是柳晏平,卻是看著柳漁說的,他也有滿腹的疑惑,但柳漁狀態明顯不對,陸承驍直覺柳漁現在最想要的應該是離開。 果然,柳漁低眉并未說什么。 柳晏平將二人神色盡收眼中,而后點頭:“也好,等我一下。” 轉身進去院里和柳晏清說了一聲,他去袁州接衛氏回來。 來人與祖父母有關,不管這一趟來所為何事,都不可能是他們小輩自己處理,在袁州管著繡莊的衛氏勢必得接回來。 柳晏清點了頭,往后邊客房看了一眼,低聲道:“你和承驍、漁兒同行吧,送他們回縣里,這邊有我。” 劉宴征看到柳漁的反應太古怪了,柳漁面色也不好,兄弟幾人都看在眼里,不管來人和自家是什么關系,眼下柳晏清都不愿柳漁再留在這里。 然而劉老爺子見到柳漁反應那么大,島上來的那一幫人怎么肯讓柳漁就這么離開,說到底常在朝廷管束之外的地方,一切是以劉老爺子為先的,柳晏平幾人才要走,嚴四幾人就出手攔了下來。 柳晏平和陸承驍神情都冷了下來:“幾位什么意思?” 嚴四也拿不準這幾位和老爺子到底什么關系,不敢開罪,躬身道:“三位莫怪,實在我們老爺子千里迢迢尋到這邊,這位……夫人似乎就是老爺子要尋的人,他老人家現在身體不適,一會兒想必還是要見這位夫人的,還請幾位再留一留。” 陸承驍和柳晏平都很清楚這一幫人是什么來路,能掌得住一方海域,也絕非善類,只是在安宜縣地界,他們倒還真不至于就懼了,嚴四幾人若是強留,要動手的話陸承驍和柳晏平還真不待怕的,可是拿剛才那老者的身體來求懇,兩人倒是皺了皺眉。 因為從老者剛才的反應來看,和柳家說不好是有什么淵源。 柳漁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處,想到老者明顯是把自己錯認成祖母了,又想到柳家那條不入行伍的家規,以及大伯娘說的連她對祖父母的事情也不甚清楚,到底還是松動了。 雖說劉宴征方才那樣子極像是認得她,這是上次在揚州遇見時柳漁就懷疑過的事情,可反過來想一想,與其落荒而逃惹人疑心,倒不如就坦坦蕩蕩留下來,碰都碰上了,還是在自己家門口碰上的,真要是劉宴征也是個重生的,她還能跑得了不成? 確實跑不了,兩邊還在僵持的工夫,里邊劉老爺子才緩過來些許,差人來請了。 ~ 柳家外院正廳里,劉老爺子在廳中坐著,柳晏清和柳晏安都在,劉宴征和墨大夫立在劉老爺子身側,看著柳漁幾人進來,柳晏清神色不虞看了看柳漁三人身后的嚴四幾人,顯然剛才院外的動靜里邊也聽到了幾分。 劉老爺子看了嚴四幾人一眼,并未斥責,只是親自與柳家兄妹幾人道了歉,也解釋了幾句。 這幾個“小子失禮了,也是怕我著急,我尋一位故友三十年了,越老越是成了心病,他們才著急了些,還望幾位原諒則個。” 劉老爺子這年紀,放下這話來,柳家兄妹幾人還真不好說什么,兩邊客套幾句便罷。 劉老爺子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柳漁身上,好半晌才道:“是我糊涂了,三十年了,夫人哪里還會是這個年歲。” 視線在柳家兄弟和陸承驍四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還是在柳晏清臉上停得略久了些,道:“細看的話,你眉眼倒與將軍很有幾分相似,看年齡,應當是將軍和夫人的孫兒?” 柳晏平和柳晏安看了看柳晏清。 家中有人行伍出身他們是猜到的,柳家的家訓就是不入行伍,普通人家哪里會立這樣的家訓,兄妹幾人心中都有猜測,可是什么將軍,這倒是沒想到,哪個將軍這樣落魄,住在這小山村里? 柳晏清揖了一禮,道:“未知先生指的將軍是?” 這一回換劉老爺子愣住:“你們不知嗎?” 柳家兄弟幾個都搖了搖頭。 劉老爺子見這家中到現在也沒個長輩出來,一時想到了什么,嘴唇顫了顫,“將軍姓柳,名景成,我可有尋錯?” 柳漁那張臉,劉老爺子也覺得自己絕不可能尋錯,若非血脈,這世間哪里能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 柳晏清聽他道出祖父名諱,便知不假了,點頭道:“是先祖父。” 這一聲先祖父,劉老爺子一雙昏老的眼里就溢出了淚光來,他閉上眼,胸膛起伏,好一會兒才緩過那股勁來,一手按著心口,啞聲問道:“那你們祖母?” 氣氛就有些沉重起來,柳晏清怕刺激到老者,一時猶疑,老者身子微微向后邊椅背上靠了靠,道:“無妨,說吧。” 幾十年了,他們想過無數種可能,自然,也有這最不好的一種。 柳晏清垂首,道:“先祖母已故去十幾年了。” 劉老爺子嘴唇顫了許久,撐著拐杖起身,道:“可否帶我去祭拜你祖父母?” 雖確定了這確實是祖父的故友,柳晏清還是問了一聲,“未知老先生與我祖父是?” “我嗎?”劉老爺子有些恍惚:“我是將軍的親隨。” 說完看到柳晏清神色,笑道:“看我比將軍大年歲大不少可是?” 柳晏清點頭。 劉老爺子目光落在虛空處,似穿越了時空:“我是個伙頭兵,你祖父剛從軍那年從死人堆里給我扒出來的,那以后我就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從小兵一步一步爬上去。” 劉老爺子后邊也任了校尉職,可在他心里,他永遠是將軍的親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