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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君 第164節

    陸承驍只覺自己的身家出身怕是都在這幾息之間被人評估了個大概,終于理解柳漁下午特意拉著他一起出去重新置辦了一身行頭的意思。

    陸家做的就是布料買賣,兩人穿得自然都不差,可要往揚州這等銷金窟來,柳漁卻道是不夠。

    柳漁自己那一身且還罷,她是女子,置辦了華衣錦服也是浪費,瞧得過去便罷。置辦陸承驍的那一身行頭,卻足花了四十多兩,更是找到典當行,與那掌柜一番相商,壓了一百兩銀子,以十兩銀子五天的作價,賃下一塊玉來給他掛在了腰間充場面。

    “有道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我們要贖的那人應當是個花魁娘子,不花點心思,怕是連她的面也見不著。”

    陸承驍是真的好奇了,柳漁夢中到底見過這里間多少事情,一個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的女子,安排起事情來面面俱到。

    然而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仍將之歸于那個從前在他看來巧合,如今在他看來確實有幾分奇異的夢境,并不深想。

    ~

    紅娘子的目光在陸承驍身上略轉了轉,待移到了柳漁身上,只一眼,眉頭就挑了挑,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那目光落在柳漁臉上,又是說不出的驚艷——見獵心喜的驚艷。

    哪怕隔了一世,哪怕今日身份不同,柳漁仍是后脊一麻,幾分涼意攀上了她。

    陸承驍自然也覺出那鴇母的打量來了,眉皺了皺,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元來在手中:“久聞玉娘子聲名,不知今夜可能一睹芳容?”

    如果臉上能再多添幾分笑意,這效果必然是更好的。

    然而沒人在意他是黑臉還是笑臉了,紅娘子的視線終于被那金元給引住了,一旁幾個女妓也都咽了咽口水——闊客!

    十兩金元,那是白銀百兩!

    蕭玉娘身價自然不低,聽她一曲十兩銀,若想她陪著打個茶圍,不來個幾次是不成的,若要作了入幕之賓,更少不得花足了心思,做足了場面,擺上幾回臺子,送上好禮金銀無數,一應衣裳首飾都要幫著置辦,沒個幾百兩砸進去是聽不見響兒的。

    可這頭一回來,就是十兩金元,這在紅娘子眼里就是活脫脫一只肥羊豪客。

    架子自然是要擺的,可沖著這十兩金元,今兒見是肯定能讓他把人給見著的,不止見著,還能直入蕭玉娘香閨,對弈品茗、談情說曲都可以。

    “能,怎么不能,不過我們玉娘子今晚還有一臺客在,兩位公子若要見她,還需等她應酬應酬才好脫身來見。”

    陸承驍把那金元寶拋給紅娘子,紅娘子一把子接住,眉開眼笑就把二人往后邊的院里引,直接將人請進了蕭玉娘閨房。

    這買路錢算是砸對了,陸承驍不免又看柳漁一眼,無它,他身上哪里會隨身帶什么金元寶,這也是下午柳漁取了銀票特意往錢莊換來的。

    他們二人看著闊綽,實則全身上下,換了一個金元寶,辦了一身行頭,又壓了一百兩花了十兩賃了塊玉飾,現在全身上下加一塊也就幾十兩身家了,都是虛擺出來的闊。

    不過這一招確實管用,算是鎮住了紅娘子,這才能第一趟就能見到蕭玉娘。

    金元寶到手,紅娘子那目光禁不住又有意無意往柳漁身上落,只是陸承驍出手闊綽,一身氣度也不凡,她一時摸不清楚二人路數,不敢太過放肆,只心中嘀咕:逛青樓還帶個女子的,也是新鮮。

    到了蕭玉娘房里,有丫鬟婆子送來茶點和時鮮果品,紅娘子也不讓丫鬟動手,自己一樣一樣親手擺開來。

    這一邊擺著茶點,一邊笑問:“二位公子面生,不知是從哪里來?”

    柳漁深知這是紅娘子套路,就這么一邊擺茶點一邊閑話,若無戒心,順著她的話答下去,不消一二刻鐘,老底都要被她兜個干凈。

    她心頭緊了緊,聽了陸承驍兩句回話,才發現陸承驍反套路也很有一手,沒有了初進這留仙閣的局促后,愣是能跟紅娘子打太極打成個旗鼓相當。

    一個有意套,一個有意喂,左右真話是沒得一句。

    她這是頭一回看到陸承驍這樣的一面,心下好笑,低了頭把眼里的笑意掩了過去。

    紅娘子閑話家常般與陸承驍聊著,約莫盞茶時間,外邊兩道腳步聲傳來。

    說來在柳漁重生之前,蕭玉娘便已經香消玉殞,隔著兩個時空算來,師徒二人陰陽兩隔實有一年余了。

    可如今只是兩道腳步聲,柳漁還是知道,她來了。

    果然,紅娘子一聽那腳步聲,也是一擰頭望去,笑道:“玉娘來了!”

    ~

    蕭玉娘身著一身簇新的織金細綢裙衫,綢紗皆艷紅,鬢邊簪一朵同色牡丹,這般打扮,尋常人壓不住,偏偏在她身上卻一點不違和,只叫人覺得明艷熱烈、白皙的臉,微挑的眉眼,又生生演繹出一種人比花嬌的媚意來。

    明艷和嬌媚,熱烈和張揚,都在她身上揉和。

    紅娘子一樂,看了確是蕭玉娘過來,眼風轉就去留心陸承驍神色。

    只是她常見的癡迷和驚艷沒有,看蕭玉娘竟與看她、看外邊大堂里的那些個姑娘別無二致,倒是旁邊那位著男裝的“小公子”,一眼望見蕭玉娘,眼中有幾分掩不住的情緒。

    那情緒閃得很快,不似驚艷,叫紅娘子去細說,她又說不上來。

    蕭玉娘到了,紅娘子自然不好多留,與蕭玉娘說了幾句,轉頭和陸承驍二人說了一聲,便就走了。

    蕭玉娘也打量來客,她風月場里養了十來年,和紅娘子一般,只兩眼就覺出了柳漁的不同來,且一樣發現,看著似來尋歡的男子對她毫無興趣。

    這是風月場里混跡多年的直覺,男人對她有意思沒意思,不需太久,一個照面,大約心里就有數了。

    她盈盈行了一禮:“讓二位貴客久候了。”

    轉身吩咐丫鬟:“送三碗冰糖蓮子羹來。”

    待得丫鬟退下,她笑道:“小廚房里新請的廚娘,別的東西倒不如何,只這冰糖蓮子羹做得很是不錯,兩位公子即來了,不若也嘗一嘗,這等的功夫,玉娘侍候二位公子一曲琵琶,可好?”

    陸承驍實在沒有和風塵女子打交道的經驗,哪怕蕭玉娘態度落落大方,并不似外邊堂中遇到的幾個女子那般幾塵氣重,他仍覺得頗不自在,索性去看柳漁,是示意她直入正題的意思。

    柳漁會意,陸承驍便起身與那蕭玉娘一拱手道:“實不相瞞,此來是內子想找姑娘,我便在外間候著吧,你們說話就好。”

    曲子什么,便不必了。

    蕭玉娘一愣,雖早看出柳漁是女子,卻沒料到陸承驍這般直白,且二人竟是夫妻。

    自然,有錢的是貴客,傳話的丫鬟早說了,這二位給了十兩金,自然要好生招待,蕭玉娘點一點頭,與陸承驍福了一禮。

    陸承驍點了點頭,又看柳漁一眼,道:“我就在外間。”

    見柳漁點頭,轉身出去了。

    蕭玉娘:“……”

    她在留仙閣這么些年,不是沒被女子找上門來過,恩客的妻子醋味熏天打上門來的有,哭哭啼啼求她的有,只似今日這般的情況,頭一回見。

    陸承驍既已說破,蕭玉娘也不再喚柳漁“公子”了,笑望著柳漁道:“不知夫人找玉娘是?”

    屋里只柳漁和蕭玉娘二人,柳漁也終于不用那樣小心掩藏,可以大大方方看著自己師父。

    不是最后的印象中骨立形銷、滿身病瘡的模樣,此時的蕭玉娘仍是明艷爽朗,一如當年初見,柳漁在花園哭泣,而她偶然路過駐足,那慈悲的一低眉。

    “眼淚對著這殘花流了是最無用的,在這個地方,想要過得好一些,不被人作踐,只能讓自己更強,沒人能救你,眼淚也不能,只能自救。”

    紅娘子也要讓著幾分的花魁娘子,破天荒彎了腰,問她:“要跟我學舞嗎?”

    憶起過往,柳漁眸間也浮出一抹笑意。

    師父活著,她也還活著,真好啊。

    她起身向蕭玉娘行了一個福禮,微笑道:“受故人所托,特來一見顧娘子。”

    這一聲顧娘子,讓蕭玉娘面上的笑容凝住,不敢置信地看著柳漁,不知如何反應。

    作者有話說:

    看到鏡子的留言了,最近應該都加更不動了,暑假小朋友在家,我陪小朋友一起學習,跟她安排了一樣的課程作息(就是她學習我也學習,傳說中的陪學,趁她現在還稀罕我陪,珍惜一下,嘿嘿,估計長大就不愛我在邊上了。)所以碼字的時間相對要少,每天就是一章,比心。感謝在2022-07-22 17:55:54~2022-07-23 18:18: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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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0章

    顧娘子……

    落在這風塵地里, 顧這個姓氏幾乎已經被蕭玉娘遺忘了。

    這世間怎么還會有人知道她本姓呢?十來年了,便是連當初買下她的紅娘子也不知情。

    她扶著桌沿,緩緩在桌邊坐下, 視線艱難移向柳漁,道:“夫人怕不是找錯人了?我姓蕭,不姓顧。”

    一如前世,嫌這風塵里太臟,不肯以真名姓示人,直至彌留之際,才對那時唯一還肯近身照顧她的柳漁說了真話。

    她不叫蕭玉娘, 叫顧玉禎,只不肯污了父母給的名姓,易姓換名, 只取一個玉字以慰對父母親人的思念。

    告訴柳漁,是謝柳漁在她病時對她的照顧,不愿相瞞,也是一點私心, 不想至死無人知她真姓名,無人記得顧玉禎。

    只是一點, 請柳漁葬她之時,墓碑上仍寫蕭玉娘。

    柳漁至今記得蕭玉娘與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寧做個生死薄上不對號的野鬼孤魂, 也無顏黃泉之下見親人。”

    柳漁也跟著坐下, 她平復了心情,才又望向蕭玉娘, 道:“不曾尋錯, 本名顧玉禎, 化名蕭玉娘, 我說得可對?”

    當顧玉禎這幾個字從柳漁口中說出之時,蕭玉娘陡然抬眼看向柳漁,她鼻翼翕動著,呼吸粗重,張合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外間有腳步聲來,是丫鬟端了冰糖蓮子羹送來。

    柳漁和蕭玉娘默契的誰也沒再開口,直到丫鬟重新離開,遠去。

    蕭玉娘終于抖著唇,看向柳漁問道:“夫人到底是誰?哪里聽來的顧玉禎這個名字?”

    柳漁沉吟片刻才道:“很久遠的事了,說來怕是蕭姑娘不信,我家在袁州安宜縣鄉下,幼時曾入山里,險些命喪獸口,是得人搭救才留得一條命來,那時年幼,給恩人磕了三個響頭,問起恩人名姓,道是來日一定會報答。”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道:“恩人姓顧,是帶著家小逃難的,救了我算是因緣際會,也沒要我什么報答,很快離開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恩人,幾乎將此事忘了。”

    蕭玉娘聽得恩人姓顧,又是帶著家小逃難,眼圈已是紅了,張著口,才抑住那一瞬間幾乎要溢出來的哭意,她激動地抓住柳漁的手,道:“你可知道他名字?”

    柳漁搖頭:“只知姓顧,有一只腿瘸了,身邊還有一兒一女,其實時間過了這樣久,我那時又年幼,對恩人的容貌幾乎都記不清了。”

    蕭玉娘淚珠已然滾落了下來,她追問著柳漁是哪一年的事,追問著那一行三人的情況。

    除了年份,其他的柳漁皆是一問三搖頭。

    是了,你能指望一個人記得多少五歲的事情?

    可僅是那一點信息,蕭玉娘便已經有八成確定,那是她的父親和幼弟幼妹。

    她哭了好一會兒方歇,拿帕子拭了淚,理智回歸了許多,道:“那姑娘如何又知道我?”

    這便是承認了,她本名就是顧玉禎。

    柳漁看著蕭玉娘滿是期待的一雙眼,很是不忍,這些話只是她通過前世師父臨終前告訴她的一些信息編出來的罷了,她并不曾真的遇見過師父的家人。

    蕭玉娘是家中遭了難,逃難路上,為了父親和弟弟meimei,這才自賣自身才入了這風塵地的。

    這么些年,其實也一直想知道親人的消息,哪怕無顏相見,卻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甚至祈望著能幫扶一二,一直托人多方打聽。

    柳漁知道,就在這個月底,也就是幾天后,她會打聽到消息的,家里人都沒了,哪怕她把自己賣了,父親和弟弟meimei卻是誰也沒能活下來。

    蕭玉娘因此消沉了好些日子,后邊便是赴了那場要了她性命的宴會。

    她搭在膝上的手捏了捏,回望蕭玉娘,徐徐將一早編織好的謊言道出:“幾個月前,我開始頻頻做一個夢,夢里我又見到了恩人,他請我實踐當年要報恩的諾言,替他來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