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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君 第92節

    這樣的小地方,也沒有什么輿圖之類的東西,只能憑一張嘴一雙腿去問去找,只是離了碼頭沒多遠,問路之際,卻見一個拎著木牌的年輕男子猶猶豫豫湊了上來,抱拳一禮,問道:“幾位兄臺,你們是想買坯綢嗎?”

    陸承驍有些詫異,看木牌子,這是攬客的,只是這比前頭碼頭那一批要斯文得多,他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奇道:“你是攬客的?怎么沒在碼頭那邊?”

    年輕男子有些赧然,道:“我們家的綢好,價格要高點?!?/br>
    這話陸承驍聽明白了,在碼頭上的客人想來都會跟他一樣,先問價,價格高自然就不具備競爭力,他笑了笑,道:“什么價呀?”

    年輕男子猶猶豫豫,好一會兒報出了個二兩二的價格來。

    二兩二,這確實算高價了,陸豐布鋪染好色銷量好的中等綢匹售價在五兩多,從洪都府拿貨是二兩六七錢左右,他此前跟義父李存義去盛澤,那邊的中檔坯綢價格在二兩一,那是大綢行在后邊運作的,價格自然要比農家的高些。這大老遠到吳興來找蠶農收坯綢,二兩二的價格,自然覺得貴了。

    年輕男子一看他神色,就急了,道:“東西是好東西,真的,幾位兄臺與在下去看過就知,我們家的絲好,繅絲和織綢的手藝也極好,織出來的綢真的好,你們先與我去看看吧,看看貨再說,就算相不中,我們村別家也都有坯綢,別家的沒這么貴,也是一兩□□錢銀子一匹,幾位兄臺走這一趟不會落空的?!?/br>
    陸承驍見這年輕男子生得斯斯文文,言談間更不像務農的,倒像是讀書人,聽他再三求懇,也有些意動,他自家做的就是布料生意,自然知道一樣是綢,等級卻分很多,就側頭看了看柳晏平,問他:“你怎么看?要去看看嗎?”

    柳晏平想了想,左右也沒個目的地,看這年輕男子面像倒是極好,不像是什么jian滑惡徒,便問那年輕男子:“你們村離這多遠?”

    年輕男子臉一下子又紅了,支吾一會兒才道:“九里地?!?/br>
    九里地……

    陸承驍幾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難怪他攬不著客,甚至都不去碼頭那邊搶客了,直接守到這路邊來候著。價格高,路還遠,正常來收坯綢的商人怕是根本不敢跟著去吧,這天知道會被帶到哪去。

    那年輕男子生怕這守了多少天才有的一個聽到價格沒有調頭就走的客人跑了,忙指了遠處一輛牛車道:“我們趕了牛車來的,坐牛車也快,等你們看完貨了,不管買是不買,我們再趕牛車送你們出來可成?”

    說完這話,又意識到天色其實已經不早了,怕是到了村里都快傍晚了,到時要出來還真不容易,急得一腦門子都是汗,補了一句:“天晚了也可以借宿,我們明天送你們出來也行?!?/br>
    不知是這年輕男子的面相著實生得不錯,看著就是文弱書生,半點不像jian惡之徒,還是見他急得滿頭是汗有些不忍,柳晏平轉頭問陸承驍:“要么咱去看看?”

    其實也是仗著藝高人膽大,林懷庚和劉璋是走鏢局的,拳腳功夫不會差,而他們兄弟二人和陸承驍,看著不顯,其實一人對付五六個漢子都不難,只要不是同時上,一人撂十幾個都沒問題。

    最重要的一層是,離碼頭九里地,很難請到客商進去,柳晏平實在是好奇,那么偏的地方,還敢開二兩二的價,那得是什么成色的東西。

    剛才在船上與船家聊天時可是聽過,這絲的好壞其實除了跟繅絲手藝有關,很大程度上跟蠶的品種、環境、水源、濕度等等都有關系,柳晏平動了心思,如果是絲好,那一個村子出的綢應該不會差得太多,一兩八、九的價也有,很值得去看一看的。

    陸承驍顯然和他想到一處去了,點了點頭,轉向那年輕男子道:“行,那我們跟著去看一看。”

    年輕男子大喜,沖幾人就作了個揖,道:“幾位稍等,我這就讓舍弟把車趕過來。”

    說完轉身就朝遠處那趕牛車的少年招手,以陸承驍等人都聽不大懂的方言把人喚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來啦,兩章加起來七千字,看文快樂,晚安~最近做不到三更是因為我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在查各種資料,棉花是怎么變成布的,苧麻是怎么變成布的,蠶繭怎么變成絲織品的,天天各種視頻在學,然后這本書現在正文好像三十九萬字,我文字資料攢了十四萬字了,強迫癥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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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兄弟二人差著兩三歲模樣, 眉眼間有些相似之處,只是年輕男子生得白凈,那少年卻曬得更黑些。

    和兄長一般, 也是一身粗布衣服,年輕人是長衫,少年穿的則是農家常見的短打,見了陸承驍幾人拘謹的點了點頭,便算是招呼過了,看著比當兄長的還靦腆些。

    年輕男子笑笑:“這是舍弟,由他趕車, 幾位上牛車吧?!?/br>
    這話說完,他自己其實也有些尷尬,對方一行六人, 其中幾個穿得其實很不錯,而他們家這輛,說是牛車,其實壓根不是帶車廂的那種載人牛車, 只是運貨用的那種平板車罷了。

    坐人自然也是可以坐的,只是他看看陸承驍身上的錦衣, 怎么看怎么覺得讓人坐這樣的牛車太過失禮,加之六個人, 恐怕也實在擠了點。

    年輕男子想到這里, 有些歉意道:“這牛車簡陋,幾位將就一下?!?/br>
    陸承驍幾人笑笑, 都道無妨, 他才放松些許, 自己和負責趕車的弟弟一起坐了車轅, 后面的位置就都給了六位遠客。

    陸承驍幾人也都不是嬌氣性子,一邊三人,六人擠擠正好。

    陸承驍和柳晏平二人坐在前頭最靠近車轅的位置,便與那年輕男子聊幾句,男子自我介紹,說是姓程,名文遠。

    陸承驍笑問:“我觀程兄言行舉止,倒似個讀書人?”

    程文遠點了點頭,“是念了幾年書,只是慚愧至今還沒個功名,倒是累了家中父母兄弟姐妹為我辛勞?!?/br>
    農家能讓孩子識幾個字已是不易,供一個讀書人走科舉確實艱難,只是似程文遠這般還會出來為家中攬客的,倒不像那些一讀書就自覺高人一等,再不沾俗務的。

    因并不相熟,陸承驍便只說勉勵的話,笑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程兄來日高中,今日之辛苦便都值得了?!?/br>
    程文遠有些觸動,抱了抱拳道:“那就借公子吉言?!?/br>
    程家村離碼頭果然如程文遠所說的頗遠,是不是九里路陸承驍幾人不知,但等牛車行到程家莊時,已是日入時分。

    村里農人正從田地里歸家,扛著鋤頭走過的人不少,都認得程家兄弟,遠遠的就招呼,而后視線就落在了牛車上的六個后生身上,略一想,神情就有些激動:“文遠,這是來收坯綢的嗎?”

    可看著陸承驍幾人年齡,又覺似乎不那么像。

    程文遠卻是點頭,道:“是的,我先把人請到我家中看看,若還有需要,再往叔伯們家中領。”

    前頭那問話之人頗為激動,滿嘴應著好。

    陸承驍幾人雖不通兩浙方言,但聽話音加看神色,連蒙帶猜也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么,一路十二分的警惕,此時倒略消減了一分。

    牛車一路向里,陸承驍幾人才發現,這程家村人口大概并不算多,可能因為地處偏僻,又是山里,人口并不稠密。

    程文遠也瞧出他們神色,道:“我們村是個小村,基本都是程姓一族,全村只有五十多戶人家,我家住村西,就快到了?!?/br>
    說話間轉過一條小道,遠遠的,有孩子看到牛車,歡呼著奔過來,聽著像是喊叔。

    一路上趕車并不怎么開口的少年這時笑著說了什么,兩個半大孩子高興的就沖在了牛車前邊,朝著遠處一幢院子奔了進去。

    牛車在門前停下,柳晏平幾人下車,程文遠還沒來得及把人往里領,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姑娘快步迎了出來:“哥,有人買坯綢?”

    說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話。

    彎月柳眉鵝蛋臉,一雙圓眼烏溜溜在幾人臉上掠過,卻覺得與她心中客商的模樣相去甚遠,不由帶出幾分怔愣。

    程文遠忙介紹:“這是舍妹,家里的綢基本都是她織的?!?/br>
    柳晏平幾人微點了點頭致意,那程家姑娘也點了點頭,退開半步。

    程文遠便道:“都去看看綢子吧?!?/br>
    轉頭喚了身后的妹子一起,領了幾人去織房。

    程家的綢子,陸承驍一看就知為什么要價二兩二了,用的絲確實好,綢布呈現出一種如珍珠般的光澤,手感柔軟糯滑,陸承驍又將面料相互摩擦,聽了聽聲,這在盛澤能出到二兩七錢一匹的價了,若在他們布鋪零售,少說也是六兩一匹的價,確切的說,這種較好的綢在縣里其實并不多賣,還得是袁州。

    柳晏平不懂個中門道,其實不太能區分綢匹的成色好壞,見陸承驍一上手,就瞧著他神色,等他放下手中坯綢,沒忍住就問:“怎么樣?這坯綢算好的嗎?”

    陸承驍還沒說話,旁邊的程家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聲音極輕,幾乎只是一道極淺的氣音,偏柳晏平、柳晏安都是練家,且程家姑娘就站在兄弟倆身后不遠,兩人皆回頭看去。

    柳晏平直接問:“程姑娘笑什么?”

    那程姑娘見給他發現了,也不扭捏,直說道:“你們真是來采買坯綢的客商嗎?連綢子好壞也不識得,怎么敢做這個。”

    聲音挺好聽,也沒什么惡意,柳晏平倒不見氣,只道:“這不是有一個識貨的嗎?行家有一個就足夠。”

    程姑娘笑笑,垂了眼簾不再說什么。

    陸承驍此時已經展開綢匹查看有無毛絲夾起、斷經、缺緯等疵病了,柳晏平見他看得差不多了,才問:“如何?”

    陸承驍點了點頭:“綢坯質量還可以?!?/br>
    這就是值二兩二的意思了。

    柳晏平轉頭就問程文遠:“價錢上可能再少些?!?/br>
    商人議價幾乎就是本能。

    可是被議價的那一個不樂意了,那程姑娘皺了皺眉:“你這人好沒道理,既然有懂行的,何不問問他這樣質量的綢匹價值幾何,怎么問也不問就要砍價?!?/br>
    這些綢不知耗她多少心血,偏偏因為價高路遠,量也少,反倒不如那些便宜綢子好賣,這才把價格壓得這樣低,結果還被議價,這下一點不復前邊還能輕松看柳晏平熱鬧的笑模樣了,為自己織的綢子得不到一個應有的好價錢心里有些委屈。

    可她也清楚這邊能拉來客商多不容易,坯綢放在手上,一個存放不當可能就是發黃蟲蛀。

    可若說自己抱出去賣,也并不容易,這一點坯綢,量太少,染坊不接太小的單,只染色就是個難題,若說租個地方售賣,租金都拿不出來,抱到外邊布鋪里脫手,入城要交過稅不說,這生意也成了求上門的生意,有時壓價更狠。

    坯綢嬌貴,經得起幾回折騰?

    加之鄉下五荒六月,舊糧所剩無幾,新糧又未成熟,正是青黃不接最缺錢糧之際,難得來個主顧,自然是急著賣出去的。

    正是因為太清楚明白,那點子委屈就成了難過。

    柳晏平看了看對方反應,只笑笑:“姑娘說笑了,我們大老遠跑到這里邊來找貨,圖的就是能有個實惠,買賣議價,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br>
    程文遠不是個擅經濟的,一時也有些抓瞎,程家姑娘卻是不再看柳晏平,轉而看向明顯是懂行的陸承驍,道:“你呢,你也覺得這綢二兩二貴了?”

    陸承驍倒沒覺得貴,但柳晏平說得不錯,做買賣哪有不議價的,便笑問:“姑娘家中這種質量的坯綢有多少?”

    程家兄妹倆心頭一跳,程姑娘已經回話了:“二十二匹,你們能全要嗎?”

    陸承驍看柳晏平一眼,柳晏平示意他作主就是,陸承驍便點頭:“那要看全要的話能給出什么價來?!?/br>
    程文遠并不在行,家里織布繅絲的事從來都是他meimei說了算,當下就去看程家姑娘,那程姑娘咬了咬牙,道:“你懂行的話,應該知道二兩二錢一匹根本不貴,要不是我們家住得偏,少有客商往這里頭來,原也不會開二兩二錢這個價。”

    陸承驍心里有數,如果程家離渡口近的話,這樣的綢匹約莫能賣到二兩三四錢的價,蠶農確實不易,一年養蠶織布,所有的出息都在這里頭了,便看了看柳晏平。

    柳晏平看他這小動作,哪里還不知道價錢確實夠低了,都是少年郎,生意人那一套狠辣還都學得不夠到家,當即便與陸承驍道:“那你定下就是,這批貨我和你一起分了。”

    又看林懷庚和劉璋二人,問道:“你們要進一些嗎?”

    兩人聽說二兩二一匹,其實都猶豫,林懷庚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道:“你們應該還要買稍微平價些的吧,我跟著你們買那種吧,可能好出手些?!?/br>
    柳晏平又看劉璋,劉璋忙跟著道:“我和懷庚一樣?!?/br>
    “行?!绷唐睫D而看陸承驍,“那咱們一人十一匹?!?/br>
    二十四兩二錢,兩個人合一處是四十八兩四錢。

    程家兄妹都傻眼了,其實也不是沒有客商進來過,偶爾能來幾人,但最后他們家的坯綢沒買,倒是在族里其他叔伯家成交了。

    這一聽二十二匹竟全要了,兩人都愣住,而后就是狂喜,程家姑娘眉眼間喜意難掩,再看柳晏平,一時竟羞慚起來,歉然道:“剛才是我說話不中聽,您別放心上?!?/br>
    您?

    柳晏平眉角抽了抽,笑笑道:“無妨,不過我們現在還不好付錢,再去別家也看看吧,確定了買哪些,最后再一并驗貨交付,如何?”

    程姑娘一聽去別家看看,心里就是一跳,這真不怪她,前邊幾回她大哥好不容易拉來的客商,去別家看看后就再沒回來了,直接在別家買好了就走人。

    哪怕買的都是她族里人的,可族人是族人,她自己家是自己家,再是親戚,一味替了族里人作嫁,自己家的坯綢卻幾回都沒賣出去,擱誰也要緊張的。

    可也做不到說就攔著人家不讓去這份上,一則到底是族人親戚,二則人已經到村里了,其實也攔不住,當下小心思一動,便道:“行啊,我領你們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