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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君 第48節

    看到柳漁,柳康笙的驚嚇一點兒也不比伍氏小,而他比伍氏更快的明白了一點,這一家人,是柳漁招來的!

    柳康笙拳頭緊握,看著一旁比他高出了一個半頭的柳晏清,愣是一動也沒敢動。

    可柳康笙不敢動,剛才見了柳大伯娘整個人嚇癱軟的王氏卻在這一瞬間暴起:“是你!是你!竟然是你!我讓你走的,讓你走的,為什么害我!為什么要害我!”

    瘋魔一般撲向柳漁,揚手就要打過去。

    “包氏!”柳大伯娘眼明手快制住她,反手就是一耳光。

    王氏被這一掌打懵了,而柳漁聽聞那一聲包氏,也痛苦的闔上了眼。

    這真是她親娘。

    包氏,包翠云,這個身份有多久沒再被人提起了。

    王氏整個人也像是被這一聲斷喝,喝回了十五年前。

    “晏平,你和你陳大哥走一趟,請村正過來。”

    “晏清,把門關了。”

    柳大伯娘囑咐這兩聲,扯著包翠云就往柳家堂屋里去。

    一聽請村正,柳康笙的腿肚子都抖了起來。

    藏不住了。

    可看著三個捕快和兩個人高馬大的少年,他什么反抗的念頭也生不起來,跌坐在院中,根本沒管王氏被拖進堂屋里會面對什么,他只是極力的去想,想辦法怎么把自己從這里邊摘出去。

    柳家院門合上,堂屋的門也被合上,及至這時,柳大伯娘才發了狠,反身又是一記耳光扇向包氏。

    響亮的一聲,震在堂上:“這一耳光,我替囡囡打的,你不配為人母!”

    又一聲山響:“這一耳光,我替二弟打的,你償不了他的命!”

    巴掌扇在王氏臉上,每響一聲,便訴一條人命,小叔的、丈夫的、婆母的,寫就的是一段家破人亡的慘烈。

    陡然聽到的身世竟是這般,柳漁身子一軟,頹然跌坐在椅上。

    王氏捂著被扇得火辣辣的臉,全沒注意柳漁的反應,聽到柳老太太也沒了,她一怔之后,陡然揚高了聲線辯駁:“衛氏,是我害的我認,可不是我害的你不能也潑到我頭上。”

    衛氏,也就是柳大伯娘,雙目血紅望著她:“不是你害的?當年你害得他們兄弟二人都丟了命,娘就一病不起了,你更狠,趁著家中亂作一團,偷抱了囡囡就逃,你讓娘短短數日先經歷喪子之痛,又丟了二弟這唯一一點血脈,她老人家……連一個月也沒撐過就撒手去了,至死都沒能合上眼,與你無關?包翠云,我恨不能把你千刀萬剮了!”

    作者有話說:

    想一想,今天作話還是說幾句吧,這個故事呢不純粹是感情流,日常種田,肯定是包含了婚后日常的,整個故事包含感情線、身世線、婚后經商發家這三條主線,身世線也還有后續,就不劇透了。至于女主人設,其實在第一章 她對上魏憐星就能看出來,經歷過前世那些事情,女主從來都不軟,她的軟只是一種武器,而當有一天她對著一個人真正的軟和了下來,全心的信任,那才是真正的改變了,雙成長的,有個過程。感謝在2022-04-06 21:07:57~2022-04-07 21:04: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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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0章

    王氏整個人都顫了起來, 兩片唇抖得秋風一般:“怎能怪我,怎能怪我……”

    這般顫顫念了幾句,似乎便成功把自己說服了, 她陡然看向衛氏:“不能怪我,是你們,是你們待我不公,我也沒想害遇郎,我不知道會害死遇郎!”

    “別這么喚二弟,我怕二弟在泉下都覺惡心!” 衛氏的戾氣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這一聲吼出, 想到了什么,轉頭看向后邊的柳漁,見她面色蒼白坐在椅上, 衛氏心間顫了顫,生母害死了生父,這樣的事實太過殘酷。是她大意了,這些本不該叫侄女兒也聽著的, 她語聲艱澀地道:“囡囡,你先出去。”

    “不。”柳漁卻是搖了搖頭:“我想知道。”

    也有權知道。

    衛氏望著那張與婆母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卻再也狠不下心去和包氏翻那些陳年舊話,可她不說, 王氏卻不肯停, 她陷在自己的魔障里,紅著眼道:“一樣是柳家買來的人, 憑什么你就能被放了奴藉嫁進柳家, 做了柳懷瑾名正言順的妻, 而我想嫁柳懷遇, 就只配認清本分,憑什么!”

    “是你們待我不公,不然我何至于……”

    “閉嘴!”衛氏厲聲打斷,怒道:“包氏,在孩子面前我給你留著臉面,你別自己什么臭的臟的都往外倒,別拿你那些腌臜事污了囡囡的耳!”

    緊接著道:“我是丫鬟出身沒錯,卻幾乎是娘一手帶大的,也是娘放的奴藉,主的婚事,三書六禮進的柳家門,你是什么情況你自己心里有數,今日我是主你是奴,我來也不是聽你念這些的,逃了十五年,今天我們把賬算算。”

    王氏一下子萎頓了下去,面上血色全失。而在這時,她終于看到了柳漁,像攥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膝行著攀住柳漁,抓著柳漁的一角裙裾:“衛氏,你不能這樣,我是漁兒的親娘,你不念我,就不肯念……不肯念他唯一的一點血脈嗎?你把我打成逃奴,漁兒這輩子還能落什么好?來日去了地下,你就真的有顏面面對老夫人和柳懷遇?”

    衛氏卻根本不再多給她眼神,只等著村正到來,一并清算。

    見衛氏面無表情,王氏忙抓住柳漁求懇:“漁兒,你替娘說句話,求求你大伯娘放我們一條生路。”

    柳漁從聽到那逃奴二字時腦中就只剩嗡響,帶著耳內轟轟的血鳴,逃奴,她怔怔望著王氏,嘴唇翕動了好幾回,才顫聲道:“你是逃奴,那我是什么?”

    幼時唯一存在心里的念想,轟然粉碎在婢生子這三個大字上。

    王氏氣短,捂著心口不住地哭,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是搖著柳漁求懇:“漁兒,求求你大伯娘,放過娘好不好?”

    《逃人律》中,奴婢逃亡第一次抓回,鞭一百,面刺逃人二字,第二次抓回可直接處死。

    王氏太清楚柳懷瑾和柳懷遇是因為什么死的,也知道衛氏是把柳老太太當成救命恩人當成天去敬仰,柳家三口全因她而死,衛氏不會放過她的,發賣折辱或是二次報官,她的死生全在衛氏手中。若非懼怕,當年她也不會匆忙逃離。

    她搖拽著柳漁,拽到柳漁只覺神魂都被扯得忽收忽離,她聽著王氏的求懇,滿心里只剩了麻木和荒謬。

    衛氏卻是看不過去,示意長子道:“晏清,把人拉開,帶你meimei出去。”

    柳漁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柳家堂屋,門內的聲音依稀還能聽到一些。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狠得下心賣了囡囡,你倒是有臉現在求她。”

    “衛氏,我再說一次,我沒想到會害死遇郎和大爺,我只是想嫁給遇郎,我不知道他要進山的。”王氏嗚嗚咽咽哭起:“當時漁兒已經滿月了,你們還是不肯松口,我只是想再有一個,如果是兒子,為了孩子,老太太和遇郎總會松口的,我不知道他會進山,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用藥的。”

    “我也沒有賣漁兒,我讓她逃的!”

    衛氏呵一聲冷笑:“這么說來還要贊你一聲慈母心腸?你倒是說說,知道被找到會是什么下場,你當年怎么就沒有逃得更遠一些?”

    王氏的聲音一下子靜默了下去。

    衛氏卻道:“不說了?我代你說,當年逃荒被人掠賣,若非你求到了二弟跟前,二弟一時心善買下了你,你現在理應是在勾欄里煎熬著吧,哦,這個年歲了,下等勾欄你怕是都活不下去,被賣怕了是吧,不敢逃是吧,這才挑了個鄉窩子鉆進來,用從我柳家盜出來的銀錢改名易姓龜縮了起來,怎么,你不敢走的路你倒是能拋給囡囡去走,就憑你,也配為人母?”

    王氏又只會哭了:“那我能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如果她早知道柳漁會越長越像年輕時的柳老太太,王氏決不會因著對柳懷遇的那幾分癡念就把孩子偷抱走,可這世間哪里來的早知道,發現時已是遲了,她哀哀求著衛氏:“你放過我吧,看在我養育過漁兒的份上,你也不想漁兒一輩子背著個婢生子的名頭的,是吧。”

    屋外的柳漁無力的閉上了眼。

    這世間愛分許多種,有一些能稱之為愛,有一些,只是玷污了愛字。

    柳漁能聽到的,站在她身側的柳晏清自然也都聽到了,他有些不忍,勸道:“小妹別太難過。”

    柳漁面上索然:“我不難過。”

    該難過的上輩子早就難過夠了。

    院門這時被敲響,柳晏平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大哥,村正請來了。”

    柳晏清大步過去拉開院門,柳晏平身后是看到柳家門口幾個捕快膽戰心驚的柳家村村正,他已經打探了一路,卻什么也沒問出來,現下見到柳晏清,瞧著像是個能主事的,正想再問,堂屋的門從里面被拉開。

    柳村正見是一個陌生婦人,而越過那婦人的身影,看到柳家堂屋里還有一個跌坐在地,篷發遮面,好不狼狽,隱約竟像是王氏?

    他瞄柳康笙一眼,想私下里打探一聲,到底怎么回事,卻沒機會問出口,柳晏清已經將手一比,“村正里面請。”

    這捕快話說得客氣,面色卻委實冰冷,柳村正喉嚨發干,一個字也沒敢多問,遲疑著向柳家堂屋去了。

    身后,柳康笙遲遲沒動,柳晏清已經不客氣了:“需要我也請你一回?”

    柳康笙面色發白朝堂屋去,仿佛那不是他家堂屋,而是府衙大獄。

    兩扇木門再度合上,柳村正看清王氏被扇出好幾重指印的臉也是怔住,心下急轉著,越來越不安起來。

    這份不安,在衛氏的下一句話落下時,砸得柳村正直接就是頭暈目眩,險沒一頭栽了下去。

    “這么晚請村正過來,是要追回我柳家十五年前外逃的家奴包氏,也就是現在改名易姓的王氏,及追究柳家村柳康笙一家窩藏逃奴,更與柳家長子、長媳合舅兄伍金聯手掠賣我柳家姑娘一事。”

    柳村正懵了,看看王氏又看柳康笙,手抖得半天收不住:“王氏是逃奴?”

    柳康笙這時候哪里會認,只一推三二五說不知,倒是王氏那樣子,讓柳村正確定了,還真是逃奴被主家找了上來,而當年王氏的戶藉,可是他去幫著辦的,柳村正腿一下子就軟了。

    衛氏看著柳康笙作派,冷笑:“知不知道,窩藏逃奴十五年也是事實,晏清,你與幾位說說,依大慶律窩藏逃奴當如何處置?”

    柳晏清的聲音淡漠、毫無感情:“依《逃人律》,奴婢逃亡第一次抓回,鞭一百,面刺逃人二字,第二次抓回可直接處死;窩藏逃人的戶主責打四十大板,面上刺字,家產、人口均入官。

    戶長、村正責打四十大板。”

    柳晏清話落,堂屋里的另三人面上已是慘無人色,柳村正雙頰僵縮,滿額冷汗,他清楚,這事一上了堂,他的罪責遠不是責打四十大板能善了的,當年王氏的戶藉,是他幫著上的,他貪柳康笙許下的十兩銀錢,雖懷疑過王氏來歷,可當時心存了僥幸,便是來歷有問題,想來也是遠逃過來的,哪里料到十五年都安安生生過去了,到今時會被事主追上。

    王氏已是嘭嘭磕起頭來,也再不敢直稱衛氏,而是道:“大夫人,你饒我一條生路,就算是為了漁兒,你饒我一條生路吧,真坐實了我逃奴的身份,漁兒也就成了賤藉,便是日后婚嫁上也會頗多艱難的,我不是人,她卻是你親侄女啊。”

    柳村正剛才被逃奴一事嚇懵了,直到現在才回過味來,這位夫人先前所說的差點被掠賣了的柳家姑娘,是柳漁?

    想到柳漁原是王氏帶來的,終于也回過味來,忙鼓足了勇氣幫勸:“夫人,王,不是,包氏她說得也在理,事情已經過了十五年了,就算是為了孩子,咱們也好商量不是?何必鬧到去見官?您高抬貴手,私下里要怎么了結,都好說。”

    衛氏沉吟著,半晌不作聲,面上是恨極了包氏,卻又似乎顧忌著柳漁。

    柳村正見到了轉機,忙踢柳康笙:“說話啊,你還想一家老小全充作官奴不成?”

    柳康笙渾身都顫著,搶命般的喘著氣。

    他原先打得最好的主意就是抵死不認,只要咬死了只知王氏是逃難來的災民,就什么都能蒙混過去,他哪里知道律法不認他這抵賴的辦法,若早知道……不,便是早知道,柳康笙也不確定當年的他能不能抗住四十兩銀的誘惑和包氏年輕時的顏色。

    柳漁雖不像包氏,可包氏從前會被掠賣,本身顏色自是也不差的,只不過十幾年家事農活的扛下來,什么顏色也折損殆盡了。

    柳康笙只是確定,如果早知道律法上不認這一套,早知道會有今日這一天,他會在銀錢到手后早早的把王氏這禍端給出脫了去,而不是貪圖白得個女人替他照顧孩子,留到現在禍及家小。

    他被柳村正這一踢,已經醒過神來了,窩著腰應聲:“對,對,看在漁兒的份上。”至于旁的,再多一句也說不出來。

    柳村正氣個倒仰,老匹夫現在還摳搜銀錢。

    不過柳村正現在也回過味來了,今兒找來的這一位,顯然是在乎柳漁名聲的,若是拿人問官,只管撲將進來拿了就是,何必把柳家家小全打發到了外面,又讓人守了外邊院門,合了兩重門戶暗里發作,忌憚的就是怕被人知道柳漁婢生子的事實。

    柳村正看到了一點希望,道:“您看,什么條件您開,或是由康笙贖了包氏,或是賠款,總歸給您家一個交待,可成?”

    王氏聞聽這話,眼里也重現了希望:“對,對,我贖身,我是漁兒的親娘,您容我贖身行不行,當年遇、二爺買下我時花費了十五兩,您容我贖身吧,我也不拖累漁兒。”

    這一聲又一聲的漁兒,落在倚在堂屋門柱上的柳漁耳中,像一把刀,又或是一把鏟,把血脈親情里剩下的最后點滴情份都一刀刀割去,一鏟鏟揚盡,柳漁面上一絲波瀾亦無,心里卻是越來越清明。

    屋里的柳康笙聽聞十五兩身價銀,陡然抬臉看向了王氏,一雙拳緊攥,按捺又按捺,道了句:“我們家哪里拿得出十五兩?”

    王氏驟然變了臉,素日里對柳康笙的懼怕在生死間全拋了:“沒有十五兩?柳康笙,說得出這話你都不算個人!”

    她爬起身就朝正屋去,柳康笙起身去攔,共枕同床十五載的夫妻展眼間對撕了起來。

    怨毒、咒罵、撕扯,丑陋以極。

    冷眼看著這一切的衛氏卻沒有痛快,她只是想起柳懷遇,那個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少年,就因為一點善心,被這樣一個貨色算計了兩回,第一回 有了漁兒,第二回包氏沒能如意,她的丈夫和二弟,卻因此雙雙葬身于深山獸口,尋回時已不成人樣,永永遠遠也再沒能睜開過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