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47節
她只是想把人給廢了,可不想拖出人命把自己搭進去。 柳晏清明白了什么,讓母親陪著柳漁,自己大步行了出去,至騾車后把車門簾一撩,里邊死魚一樣躺著個漢子,嘴被巾帕塞著,一點反應也無。 騾車里昏暗,一眼瞧上去并不像哪里有傷,倒像是被反捂了蒙汗藥昏了過去,只是姿勢有些詭異,像是昏迷前極力的掙扎過。 柳晏清鼻翼動了動,聞到一股詭異的腥臊相間的味道,他眉頭一動,掀簾上了騾車,不一會兒下了車,面色極其古怪的看了一眼茶樓外被母親扶著的一臉柔弱的小堂妹。 兩個捕快一并跟了過來,見柳晏清面色古怪,問:“柳哥,怎么了?” 柳晏清不自在的清了清嗓,道:“沒什么,你們先回衙門吧,我家一直在找的meimei應該是找到了,還請你們替我向劉頭兒告個假,今日我就先不回衙門了?!?/br> 兩個同伴都往柳漁那邊望了一眼,早在柳晏清出來時,他二人就看到柳晏清娘身邊的姑娘了,竟就是晏清一直在尋的小堂妹。一時都有些移不開眼去,卻也知道不好多留:“這樣的大事,確實是該告個假,放心,我們回去就跟頭兒打個招呼?!?/br> 柳晏清想了想,叫住正要離開的二人,道:“這伍金,先捆了回去,扔牢里蹲兩天再說?!?/br> “行?!蹦嵌讼嘁曇谎?,連多一句都不問的,就應了。 伍金是干嘛的,他們這些捕快門兒清,要關他幾天都不需要問緣由,滿身都是把柄。 而且犯在柳晏清家人手上,人家里還剛找回來小堂妹,倆捕快心里多少也有些猜測,押著伍金離開了。 待二人走了,柳家人才往縣里醫館去,路上柳晏清問了問情況,聽騾車里那個是柳漁繼兄,和著繼父和舅兄伍金下藥要賣了她,柳晏清的拳頭是捏得咯嘣響。 柳大伯娘更是氣得手都在抖:“你娘呢?包氏她就叫人這么作賤你?” 柳漁腳步一滯,頓足問柳大伯娘:“您說什么?我娘姓包?” 柳大伯娘給她問住了,點頭道:“是啊,姓包,名翠云。” 柳漁臉色一下子白了,看著柳大伯娘道:“那您恐怕是認錯人了,我娘姓王,名巧娥。” 王巧娥? 幾個人一時全愣住了。 柳大伯娘果斷搖頭,拉住柳漁道:“不會認錯人,這長相、年齡、胎記,全都對得上?!?/br> 柳晏平和柳晏安兩個一個二十,一個十八,當年家中生變時他二人還小,還是沒記事的年齡,一時有些迷茫,柳晏清卻是清楚,點頭道:“我娘說得不錯,我還記得祖母和二叔的模樣,小妹你與祖母是極像的,和二叔也有四五分相像,若非血緣至親,這世間又怎會有三個如此相像之人。” 聽這遭遇也知柳漁處境極糟,今日在縣城中敢下那樣的狠手,怕也是被逼到了絕境,現在以為認親認錯了,臉色都微微發了白。 雖是才相認的堂妹,相處不過盞茶時間,可或許血脈本身就是極神奇的東西,又或許他從小記著的就是祖母的遺命,找回這個meimei,把柳漁的遭遇只窺了冰山一角,柳晏清心中已是絞痛難忍。 語氣極為篤定的告訴她,沒有認錯,不會有錯,連稱呼也不動聲色換了。 柳大伯娘也拍拍柳漁的手,問:“你家在哪里?” 柳漁如實說了,“長豐鎮柳家村?!?/br> 柳家母子四人臉色全都難看之極,柳大伯娘更是當場就痛哭了起來:“長豐鎮,竟是長豐鎮,我們離得這樣近,總不過□□十里地,我是蠢死的,只知道報官往遠處尋,白往其他地方尋了那么多年,怎么也沒想到你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白白受了別人十五年磋磨?!?/br> 一想到柳漁今日差點就被賣了,更是痛悔難當,進了醫館還是掩面啜泣不止。 柳晏清打點一切事務,柳漁確實被下了蒙汗藥,大夫說于身體有損害,因用得不多,損害也不大,緩過些日子就好了,未再用藥。 至于柳大郎,被抬到醫館內間,一把年紀的老大夫看了那傷處都是菊花一緊。 □□是沒救的了,只能給上些傷藥包扎起來,別的他也沒轍。 柳晏清也沒有要救的意思,小妹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就這,柳晏清覺著還輕了,斷子絕孫,這一家也是該。 也沒留柳大郎住在醫館,上好了藥一綁,扔上騾車里,一家子另賃了一輛騾車,又往縣衙繞了一趟,喊了方才那兩個與柳晏清相交甚厚的捕快,柳大伯娘、柳晏清、柳晏平、柳漁一輛騾車;兩捕快和柳晏安、柳大郎一輛,當下就直奔長豐鎮柳家村去了。 用柳大伯娘的話說:“你就是我嫡親的侄女兒,我是絕不會認錯的,至于是王氏還是包氏,是人是鬼,我親眼見上一見也就清楚了,是與不是,舊賬新賬,今天都一并算算?!?/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4-05 21:02:19~2022-04-06 21:07: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岑岑 2個;游游、如是、舟中溫柔海上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舟中溫柔海上月 40瓶;小李不想起床 20瓶;最愛傻白甜的小萌文 15瓶;山月皎皎 12瓶;七七 10瓶;宋薔 6瓶;無法躺平的老腰、驚鴻 5瓶;冬至* 4瓶;最最最闊愛 2瓶;橙子謾⒉夭亍sue、云卷云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9章 離開柳家村的一路, 柳漁想過許多種可能的去處,唯一不曾設想的,是她今日便會踏上折返柳家村的道路。 騾車飛馳著, 蹄聲、鞭聲與車輪碾著青石路的聲音和在一處,軋軋譜作了一曲喧囂塵世的光怪陸離,而她在這光怪陸離的真與幻中,多出了這么一群血rou至親,兩世相加十七載想都未敢想過竟當真存在的至親。 然而柳漁知道,支撐她折回柳家村的,并不是這些初相識的可能的親人, 也不是柳晏清身上那一身代表著正義與安全的公服,誘引著她依順跟從的,是謎題終將揭開的最后一重面紗和那面紗之后即將呈現在她眼前的真相——一個兩世不被善待的真相。 柳大郎前番說的話尚在耳邊, 把她賣到縣里富戶家做妾,王氏不應、柳康笙不允,如果王氏與她還有一腔血緣上的羈絆,柳康笙又有什么?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嗎? 在遇到柳大伯娘這一家人后, 柳漁漸漸明白了,他們忌憚的是安宜縣柳家人。 可從柳家人的穿著打扮上看, 并非大富大貴之家,柳晏卿一個捕快, 至于讓柳康笙忌憚至斯? 村正家嬸子當初那一句話浮于柳漁心間, 王氏的來歷有問題。 是逃妾?抑或是她是被偷出的孩子?若柳大伯娘一行人看著是富貴人家,她還信, 可擺明了不是。 心里轉過千般可能, 其實也不如眼下直截了當問柳大伯娘一句, 可柳漁發現, 坐在她旁側的柳大伯娘,整個人都陷在一種比她更苦痛的情緒中。 在醫館中柳漁能清楚感知到,柳大伯娘是為她而哭,而此時任騾車如何搖晃也坐得端正筆直的柳大伯娘,卻似乎陷進了一種誰人也融不進去的修行里,仿佛是由苦痛中掙出銳利的刀鋒,又以另一種堅毅將它壓伏,痛苦、恨意、堅忍在一轉又一轉的輪回。 柳漁心中種種,便也都隨之壓伏了下去,在車行的顛沛里靜默了下來。 真相總會來的,且已經越來越近了。 ~ 柳家村,柳康笙等人對即將到來的變故一無所知。 酉初一刻,柳家男人們不出外見工的情況下,這就是柳家人用晚飯的點。 剛把王氏的親閨女賣了,伍氏今日分外乖覺,包攬了家里一應的家務,且做得是甘心情愿、眉眼飛揚。 然而柳家今日的晚餐相較往日卻是格外的冷清和過分的安靜。 二房一家子都不在,柳大郎、柳漁不在,在家的只剩了柳康笙、王氏、伍氏、柳三郎、文氏,以及傍晚才從鄰村接回的柳天寶,和天色擦黑才從外邊回來的柳燕、文氏長女柳二丫。 柳家的孩子,除了柳天寶,女孩兒是沒資格上桌的,往常都是挨邊角夾幾筷子菜站著吃飯,今日因著家中少了許多人,柳二丫破天荒的也能在堂屋餐桌上有了一席。 時人以左為尊,方正的八仙桌,柳康笙和王氏坐了上首,柳大郎不在,這左上首位便叫柳康笙喚了不過總角的柳天寶坐,左下首是伍氏,右上首柳三郎、下首文氏,末位上兩個位置便是柳燕和柳二丫的了。 照常理,柳二丫當是靠右貼著她娘文氏去坐的,柳燕這天卻不知怎么,先一步搶了貼近文氏的座位,把另一邊貼伍氏的空了下來。 柳二丫不明就里,不過她很少能上桌,有得坐就挺高興,樂樂呵呵坐了上去,捧著碗就埋頭苦吃。 柳家這一頓晚飯吃得極安靜,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柳燕今天像是啞巴了,頭埋得幾乎要進了碗里,連菜都沒挾幾筷子,魂不守舍的吃過幾口就回了屋。 文氏若有所思瞧了柳燕背影一眼,沒作聲。 而進了屋的柳燕,坐在自己床沿,看著對面貼墻鋪著的簡易板床,久久沒動彈一下,直到天色盡沉,整間屋子都暗了下來,柳燕猛然驚悸,一腳踢了鞋縮進床內,屈膝將自己抱作了一團。 ~ 月色下兩輛騾車轉進柳家村,一路行至柳家院門前才停下,院墻內還有隱隱的燭光,顯示著這家主人還不曾歇下。 柳大伯娘在柳晏清攙扶下下了騾車,望著眼前的農家院,隔著薄薄一扇木門,仿佛已經望住了藏了十五年的仇敵。 十五年了。 她微闔了闔眼眸,深深吸了口氣,而后看向柳晏清。 柳晏清領會得,向前一步拍響了柳家院門。 這時候,天色才暗,各人回了屋里,又還不曾真正歇下。 柳家這邊,王氏今夜是睡不著的了,她連屋也沒進,因為不愿對著柳康笙,院門被拍響時,她正坐在堂屋門邊發怔。愣了好一會兒,意識到被敲的是自家院門,她起身行了過去,揚聲問了句:“誰啊?” 只這一聲,院外的柳大伯娘身子就是一震。 盡管添了滄桑,可這嗓音的主人,慢說是添幾分滄桑,便是挫成了灰她也不會忘。 院門吱呀開了,王氏探頭看出去,燭火與月色交錯間,一抬眼看到柳晏清那張臉,嚇得尖叫一聲就朝后跌滾,尖聲喚著:“鬼、鬼、別過來!” 這反應,便是柳晏清也是始料未及。 柳晏清不知,站在他身后的柳大伯娘卻是清楚,三個兒子中,長子與丈夫最像。 在剛賣了親生女兒的這個夜里,包氏陡然見到他的臉,怕是以為遭柳家人回魂索業來了。 王氏的驚叫把柳家所有人都驚動了,婦人們還遲疑些,柳康笙和柳三郎已經披衣沖了出來,見院門口站著個捕快,分明是人,哪里來的鬼,心里都定了定。 柳三郎不知家里父兄干的好事,倒不虧心,只是民見官總是先要怯七分,雖說捕快算不得官,但在普通百姓這里也足夠威懾了,去扶王氏,小聲地道:“娘,你看錯了?!?/br> 柳康笙也是喉頭發緊,腦子里轉了一圈,賣女兒也沒犯了朝廷律法,膽氣才壯三分:“捕快老爺,這大晚上怎么……” 他話未說完,柳大伯娘自柳晏清身后現出身來,掃了柳康笙一眼,而后直直盯向剛被柳三郎扶起的王氏,一字一頓道:“來會一會故人?!?/br> 正如她認得出王氏的聲音來一樣,王氏聽到柳大伯娘的聲音,整個人也是一顫,再看到那張沾染了歲月痕跡的臉,王氏霎時間抖得篩糠一般,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軟面條一樣滑跪了下去,任柳三郎拽都拽不起來。 十五年,柳大伯娘想過很多次找到包氏要怎樣,然而看到她此時的樣子,再想到院外的侄女兒,到底是把那恨意強壓了下來。 柳康笙見王氏這樣子,心下一顫,看著來人,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柳大伯娘把柳康笙神色納入眼中,也清楚這是個曉內情的了,唇角一勾,道:“家小都請出去吧,騰出個能說話的地方來?!?/br> 這般的反客為主,柳三郎氣住了:“你!” “老三!”柳康笙卻是極快的打斷了他:“把家里人都帶出去?!?/br> “爹!” “聽我的,都出去?!绷刁险f到這里,補了一句:“別張揚。” 顯然是被人拿捏住了的樣子。 柳三郎腮角崩得死緊,卻不再多說,轉身先去自己屋里同文氏說了聲,又去敲了柳燕和伍氏的房門,拖家帶小的,一齊從屋里走了出來。 伍氏和柳燕看到捕快,各是一縮,也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見柳康笙一言不發,幾個婦道人家也是噤若寒蟬。至走出院門,看到站在院外的柳漁,一行人才瞠目結舌,柳燕是驚詫,驚詫之后是她自己也沒覺察到的高興,鼻子又有些酸,忙撇過臉去。 文氏是純粹的欣喜,伍氏則是瑟瑟的抖了起來:“你,你怎么……” “怎么?”柳漁冷眼看她:“沒能如你所愿,換個八十兩銀子回來?” 饒是文氏早有猜測,聽到八十兩時心頭也跳了跳,八十兩,這怎么可能是往好地方賣。而柳三郎已經驚呆了,張著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望向文氏,被文氏拽了一把,才勉強合了下巴。 柳漁已不再看他們,錯身走進了柳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