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36節
對于陳昇,陸承驍打心里就沒把他當個角兒,他不信柳漁真的喜歡陳昇到非他不可那一步了,他更愿意相信,柳漁真的只是在他這里失了手,改換了陳昇作了目標。 她想擇一門好婚事,所以用了些心思,最初是他,現在是陳昇。 這在前不久極難接受的心機、算計,到了如今看著她被陳太太羞辱,看著陳昇朝秦暮楚,看著柳漁失望轉身,竟都全化作了心疼和憐惜。 他甚至覺得,柳漁想嫁好一點,功利一些,這都無可厚非。 陸承驍親自體驗了一回人心是何等善變,譬如他。 他看著柳漁,喉頭微動,情知這兩日想說的話、他想給的承諾,現下是極好的時機,然而看著柳漁身側兩個目光澄澈仰頭望著自己的半大孩子,到嘴邊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柳漁如今滿腹的心事,很需要一個人坐下來靜一靜,想想后邊的路到底該怎么去走,也沒有心思同陸承驍周旋下去,知他原是好意,與他行了個半福,道:“承你相勸,柳漁領了這分心意,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說著要走,陸承驍一下急了,“柳漁!” 柳漁側首看他。 陸承驍看著柳漁身側的那對兄妹,心下是真急,當著兩個半大孩子,表白的話哪里能說出口,見柳漁望來,到了嘴邊的話就成了致歉:“那日的事,我有些過分,與你說聲抱歉,你莫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柳漁低了眸,略思忖,抬眼看向陸承驍,問:“哪一日?” 陸承驍微窘的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含糊道:“荷包那天。” 原是指的她送荷包那一回,柳漁一抬嘴角,道:“原是我的問題,陸公子不放在心上就成了,不須說抱歉。” 陸承驍只見她這一笑,雖只極短暫的一息,卻也讓他心漏跳了一拍,甚至是雀躍歡喜的,又聽她說是自己的問題,慌急的搖頭:“不,我也不好,那日話說得太重了,你心里莫再惱我才好。” 許是因為兩個孩子在,陸承驍莫名的臉熱。 柳漁見他如此,牽了牽唇角,道了聲:“好。” 腳步匆匆走了。 陸承驍那顆方才還揚在輕云里的心,忽悠悠又下落、下落、沉作了一種失落。 因柳漁后一個笑那般牽強,因她心事重重情緒不佳。 陸承驍想,柳漁到底是難過的吧,先是碰上他,接著陳家,人心不是鐵打的,哪會知道不值得就真的不受傷。 他把指甲在掌心處一下一下的扣印,心里紛亂得不成樣。 又清楚柳漁走得這樣急并不一定是有什么事,只是他和陳昇,她一個也不想見到罷了。 陸承驍早痛悔了千八百遍,現在更氣陳昇,憑的什么呢,這樣作踐人心。 磨著后槽牙,只覺剛才還是揍得輕了。 遠遠站著的八寶驚呆了,剛才混亂著,他沒有全程跟上陸承驍的,一直以為陸承驍是因為林懷庚表妹的事揍的陳昇。 所以,自家三少爺剛才那話里的意思,陳昇和這柳姑娘竟然也有瓜葛么?????!!!! 而陳昇見陸承驍一樣沒能接近得了柳漁,心下略穩了些。 雖焦急柳漁生了他的氣,但只要沒被陸承驍趁人之危,那他就還有希望,他和周如意相看也相看過了,他娘答應過他相看后若看不上周如意,就去柳家提親的。 ~ 柳漁也沒什么去處,李家附近轉了一圈,探問到那位李爺還是未歸后,她便整個人都有些頹然。 小兄妹倆也不知她打聽那李家人是作什么,見她怔怔的,小丫拉了拉柳漁衣裳,仰頭問:“jiejie,你怎么了,不開心嗎?” 柳漁強扯了一抹笑,道:“沒事,今天還沒謝謝你們。” 她原想著給一回送消息的錢,又想著自己眼下也沒個去處,索性問:“有什么想吃的嗎?jiejie請,算是謝你們今天幫忙。” 男孩兒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搖頭:“不用謝,也不用給錢。” 柳漁笑笑:“是我也沒個去處,請你們吃東西,正好找個地方坐一坐。” 小丫頭就饞了,眼睛轉了轉,問:“那jiejie能請小丫吃碗餛飩嗎?” 直白得男孩兒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鎮上食肆里的胖大廚是個好人,有時客人剩了的飯菜,他就給我們留一份,所以食肆里的飯菜我和meimei都吃過,那餛飩攤兒meimei饞了幾回,我去因著問了價要八文一碗,沒舍得帶她吃過。” 柳漁笑笑:“那今兒我請,你們帶路。” 袁州一帶的餛飩,別名清湯。 所謂清湯并非一碗湯水,而是餛飩的另一種叫法,自然,也有不同,相較于餛飩,這清湯的rou餡兒極小,皮搟得極薄,只用筷子頭兒沾一丁點兒rou餡,皮子一包一捏,你還沒瞧清,一朵便成型了。 這清湯現包現做,吃得就是一個鮮,碗底放上調好的料,撒一把蔥花滴點兒香油,把那小餛飩沸水煮熟連帶著湯水一并澆進碗里,因著餡兒少沒甚重量,那又薄又透的皮就在淺赤的湯汁里飄成極輕極透的一朵朵,配上蔥花,白的綠的,煞是好看。 兩孩子不知饞這吃食多久了,只到了這餛飩攤看著鄰桌的客人吃,就止不住咽起了口水。 柳漁點了兩碗,只看著兩個孩子吃,自己坐在一邊想心事。 小孩兒珍惜的一口一口吃著,似乎是刻意控制著讓自己吃慢些,把味道嘗仔細些,吃到末了,端起比他們腦袋大的海碗,連湯汁也喝了個干凈,一滴不剩,才滿足的摸了摸肚皮。 柳漁瞧得有幾分心酸,再見不上那位李爺,恐怕等著她的也只有逃亡一途了,倘果真走到逃亡那一步,她的處境怕是也不能比這兄妹二人好到哪里去。 付過了餛飩錢,因著這小攤兒上總共也就三張桌子,柳漁也不久坐了,帶著兄妹倆離開,就在鎮北,渝水河河堤邊,尋了一處地方坐了下來,問起了兄妹倆身世。 柳漁是這時才知道男孩兒名字,姓葛,名安,今年九歲,小丫是他胞妹,喚珠兒。 小丫太小,早說不上自己哪里人士了,葛安卻記得很牢,道:“家中原是泉州府轄下一個小村里的村民。” 柳漁聽后,問:“那又怎么到了這里?” 葛安鼻翼聳了好幾下,眼里有些水光,睫毛撲閃著眨了幾回,才把那濕衣眨了回去,道:“父親是讀書人,在我六歲那年赴京趕考,后就再沒回來,幾年也沒有音信,我娘急得病了,去歲沒挨過去……” 柳漁心下一抽,問:“然后呢?” 葛安眼里就有了幾分恨色,道:“然后我叔嬸就要悄悄賣了我們兄妹,我連夜帶著meimei逃出來了,有家不敢回,一路乞討,走走停停,走了近一年到了這里,碰上娘娘廟的師傅心善,肯收留我們,就留了下來。” 柳漁鼻間酸澀,眼圈抑不住泛了紅。 她與這對兄妹,命運何其相似。 又想著那時不過八歲的葛安尚有勇氣帶著五歲的meimei出逃,她怎么就不敢給自己掙出一條能完全擺脫柳家這個爛泥塘的新人生來呢?為何情愿蠅營狗茍,賣弄顏色,以隨意交付出后半生為代價去換一時安寧呢? 柳漁知道,或許是因為她陷入過地獄第三十六層,才會在第十八層掙扎著,急迫地想把自己出賣給能讓她免于墜入深淵的人,甚至于強形遮住自己的心和眼,忽略了能救她的那人到底是身處人間,還是只是地獄第九層而已。 因為已經墜入過深淵,知道深淵是什么樣,所以她甚至不如八歲的葛安那樣,有一腔能豁出去一博的孤勇。 葛安觀她面色,猶疑著開口:“jiejie,你是遇見什么難事了嗎?” 柳漁摸摸他腦袋,道:“是有些麻煩,我得一個人細想想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帶著meimei回廟里去吧,護好自己、護住你meimei。” 葛安嘴唇動了動,似乎也知道自己太小,柳漁不說那就是他們幫不上忙,他有些擔心的看了柳漁一眼,點了點頭,牽著小丫起身,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時已近午,柳漁今日卻一點不想再回柳家去,她在河堤邊坐著,抱著自己膝頭,瞧著河水永不知倦的奔流,思量著自己當何去何從。 謀嫁這一條路她真的還想走嗎?她又當真能走得通嗎? 便如陳家,不說陳昇作不作得主,只看陳太太手段和陳昇其人,進陳家確實只是從柳家那個絕命的沼澤掙出來,再將自己投進另一窩泥淖。 那位李爺反倒可能才是最作得自己主的,然而遲遲未歸,她也還不知那人品性如何。 只剩八天,柳漁怎么也看不清生路在哪。 她思量著除了嫁或逃,還能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柳漁很清楚,一切的源頭在柳康笙、柳大郎和伍氏的貪婪,謀嫁就是她應對柳康笙的法子,柳漁細想,便是一時不成,只要在撕破臉前讓柳康笙看到能得到更大利益的希望,那就還能商量,真正難纏的是柳大郎和伍氏這對夫婦。 柳漁這時候忽然想到她娘王氏昨天敲打伍氏的那一番話來。 文氏的肚子! 她陡然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27 22:05:16~2022-03-28 13:20: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岑岑、又白又癡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陌上春衣、八米、佳佳 20瓶;夏花 18瓶;白鷺歸庭、_月白 10瓶;小神豬、策策昭昭 5瓶;青影若晚晴、ee 3瓶;醬醬醬醬醬醬、牛嘟嘟11 2瓶;~(~▽~~)~、天天開心、最愛益力多、夢夢、37075457、小葉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0章 是了, 文氏的肚子。 林氏在柳康笙面前是沒有話語權的,可是文氏這一胎若生的是個男孩呢?盼男孫盼得眼都綠了的柳康笙是否會另眼相看。 她把長遠的利益畫成大餅,清楚地擺在柳家三房人眼前, 林氏合一個文氏,是不是能和伍氏斗上一斗? 柳漁激動地交握著雙手在河堤邊踱了幾步,從內部分化瓦解她們,這絕對是一招好棋。 不,不需要文氏這一胎是兒子,柳康笙雖偏著大房,可二房三房也不是隱形人, 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只是柳康笙除了對待孫子偏得明顯,其他事情明面上一直還算得上是一碗水端平, 另兩房沒什么反撲伍氏的機會罷了。 是她想左了,她從前只一味防備柳家所有人,可是不對,現如今真正對她動了歪心思的其實是大房夫妻, 她何不把二房三房磨利,作護衛自己的刀。 柳漁激動地踱了幾步, 步子漸漸又緩了下來。 不,她還是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文氏如今看著且還好, 可柳二郎柳三郎呢?林氏又會不會和伍氏沆瀣一氣?這都是未可知的。 若果真是如此,怕是過了這一劫, 下一劫也不知在哪一刻等著她。 可柳漁也清楚, 應對眼前的困局, 這確實不失為是一個半可行的法子, 必要的時候,為自己爭取幾個盟友,哪怕是因利益而團結起來的盟友。 陳昇那里柳漁已經不再想了,還剩八天,下一步再看看那位李爺吧,然而不管那位李爺是好是壞,柳漁知道,她都該為自己多備幾條退路了。 若是那位李爺那里不能成事,而二房和三房也制衡不了大房,那就該逃了。 可該怎么逃,往哪逃,身份路引怎么辦,錢財可夠,安全如何保障,這都是問題。 柳漁到這時方覺自己所知真的太少太少,上輩子和這輩子,她真正在外行走過嗎?沒有! 被賣往揚州城的路途中被灌了一路藥,說到底沒有任何在外行走的閱歷。這些事情,她可以問誰?柳漁腦中把自己認識的人過了一遍,也只一個林九娘和繡鋪女掌柜或許能一問。 是的,她該去打探一下的。 這時便不是不愿回去面對柳家那群人了,是確實不能回去,然而還不能打草驚蛇,再似上次一般把伍氏招了來。 柳漁想了想,行到了鎮北橋頭處,默默候著,果真,約莫兩刻鐘后,叫她等來一個柳家村人。 她幾步迎了上去,喚了一聲嬸兒。 那婦人是識得柳漁的,親親熱熱問:“阿漁今天還沒回家去?” 柳漁點了點頭,笑道:“我在鎮上還有點事,能不能托嬸兒與我娘說一聲,我晚點再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