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8節
那男孩終于沒忍住,叫住柳漁道:“姑娘,你的荷包昨兒在陸豐布鋪門外掉了的,被陸三郎拾到了,我看他昨天在那里等了有一兩刻鐘才走。” 柳漁笑了,原是預料之中的事,不過親耳聽了后續心中更是安定了,她點頭,“好,多謝你告知。” 她轉身往長豐鎮去,卻特意避開了陸豐布鋪所在的位置,只去了繡鋪一趟,昨兒回家背著人緊趕慢趕出來的一個荷包,被她送到繡鋪換了錢。 因趕著換錢,加之這小鎮上消費并不高,她賣往繡鋪的荷包繡樣并不復雜,女掌柜給了二十五文的價,不多,不過也夠她支應兩天的了。 她離了繡鋪就徑直出鎮,還在之前見面的地方把十文錢給了小兄妹二人,前后加一塊花費的時間還不到兩刻鐘,算上來回的腳程,還要到繡鋪賣繡品的話,今天的消息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吧? 男孩接過那十枚銅板欲言又止,直等到柳漁走遠了,他也沒能張開口將心中疑惑問出來。 小丫搖了搖兄長手臂,“哥哥,小丫能吃rou包子了嗎?” 男孩終于收回視線,看著meimei肯定地點了點頭,“能。” 這般近乎白拿的錢,小兄妹倆一連拿了兩日,留著柳漁荷包的陸承驍便在自家鋪子里守了兩日,街面上來來往往的人從來不少,可他想遇見的那一個始終也未曾出現過。 第一日只想著還了荷包,也能了解鋪子經營情況,原是兩不耽誤的事,只是沒能等到人來,又一日從鋪子中回返時仍無所獲時,竟隱約的似乎就要成了心事,訴不清、道不明,卻絆人心。 外間的書案邊,他以手支額坐在那里已不知多久了,書案上的書許久不曾翻頁,書旁放的正是那攪亂人心的禍首。 一只荷包,他從日入直對著它到了日暮時分。 八寶進屋點燈,人已經繞到了書案后面,陸承驍猶未覺察到房里進了人來,直到燈火的光暈鋪散了滿室,方才驚覺,寬大的袖子拂過桌面,迅速將那荷包蓋住了。 動作很快,卻架不住八寶離得太近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這莫名熟悉的場景…… 八寶忽然就想起剛回來那天,是了,那天在鋪子外,三少爺手中拿的也是一樣粉白色的東西。 雖然就一眼,剛才他可是瞧清了,那是一個荷包,粉白間色,還繡了一只胖魚兒,一看就是年輕姑娘的用物。 他腦子里聲如雷滾的震動,一雙原就生得圓圓的眼又圓了一圈,隨著的,一張嘴也張成了圓。 跟了他四五年的小子,陸承驍只瞧一眼就知他這是看到了,這會子心里不定在想些什么呢,怪自己孟浪,怎么竟對著這荷包發起了怔來。 頭疼的揉揉額角,解釋道:“旁人遺失的,我這等著找失主呢,就別胡想了,更別往外嚼了舌根。” 八寶點頭,機械的點幾下,又小雞啄米樣瘋狂連點幾下,想起什么,圓胖的食指橫在唇上,給自己做了個縫嘴的動作,兩腮鼓得田里的肥蛙一樣。 陸承驍繃不住笑開來,八寶立馬就活了,試探問道:“那三少爺您這兩天往鋪子里去莫不是在等那失主的?” 陸承驍見他蹬鼻子就敢打聽詳細,沒好氣地朝他虛踢一腳趕人,“你倒什么都好奇,我這里不用你服侍,該干嘛干嘛去,實在沒事回你屋里睡大覺也成。” “那哪兒能呢,”八寶連聲告饒,“我喂騾子和馬去。” 沒往外走兩步,又扒著門框掉回頭來,“可是三少爺您還不去縣里嗎?這都四天了,您再不去我看老爺該急了。” 陸承驍一怔,離家四月余,這趟蘇州之行爹想必也想知道具體,確實該往縣城去一趟了。 “去,明兒一早就走。” 八寶大喜,“那我明兒一早就把車套上。” 陸承驍卻道:“不用,我騎馬去,你就在家吧,不用跟著了。” “得嘞,那我明兒早起備馬。” 陸承驍將手一擺,示意他自去,等人走了才將手挪開,袖擺遮住的荷包便又現了出來,他頓了頓,也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 姑娘家的東西,實不該這般隨身帶著,更何況是方才那樣置于書案,看書看得頻頻走神,哪里是君子所為。 他只想想都鄙視起自己來,目光被燙著一般,拉開書案邊的抽屜把那荷包放了進去,抽屜合上、落鎖。 銅制的鎖頭“啪嗒”一聲扣上,那些無形無影卻著實纏繞著他的紛繁思緒似乎也隨之被關進了那個帶鎖的抽屜里,收束了心神。 陸承驍想,徜若哪一日再遇見了,說明情由,請她候上一候,自己回家來取出交還,如此方是正理。 想來也是不敢信的,一面之緣罷了,那荷包他雖不曾打開過,其實握在手中的觸感也知里面約莫是十幾個銅錢,不是多么貴重之物,他如何就那樣心心念念要把人等到,把這荷包還了。 他握拳輕扣了扣自己額頭,紗燈里的燭光躍了躍,燭光平復下來,定格在眉目間的一抹笑意上,似乎也對自己的行為不解,為之失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02 19:01:00~2022-03-03 19:01: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榴蓮兒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章 新一天的晨曦不覺已至,陸家大門外八寶已經備好馬候著了,陸承驍出來,陸家太太陳氏帶著長媳和小女兒一起送了出來,陸大嫂手上一包袱的東西,是她給自家男人新做的春衫,陸承驍要往縣里去,這春衫就正好由他帶過去。 陳氏不舍得兒子,從三進院里一路送一路念叨,“瘦成什么樣了,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來了,也不肯多歇歇,成天跑鋪子里,這又急著去縣里……” 似也知道這念叨沒用,轉而囑咐道:“可不興多待,和你爹把這一趟出去的見聞說說,就先家來,好好歇養些日子是正經。” 陸承驍失笑,“我這哪里就瘦了,這一趟隨義父義兄去蘇州一路吃用都周全,只有娘您覺得我瘦了,我若真瘦了,那大概是有一種瘦叫娘覺得我瘦。” 陸霜被她三哥最后一句逗得 “撲哧”笑出聲來,陳氏沒好氣地一拍兒子手臂,呃,確實是結實不是瘦,自己也覺好笑,“總之早些回來,你兩個哥哥我也沒那么難見一面的,只有你,一年才得見幾回,再沒有更叫人cao心的了。” 一路說著,直到陸承驍告饒應承才罷。 陸家大門外,一騎遠去。 陳氏還站在門外瞧著,直到那馬轉過巷角不見了,才嘆息一聲領著媳婦和女兒轉身回大宅里去。 長媳秦氏且行且勸,“娘莫憂心,我瞧三弟這些年愈發沉穩,能在袁州讀書幾年,學文習武,此番又有李世叔親自帶著往盛產絲綢的蘇杭走一遭,這是三弟的造化,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陳氏也知這個理兒,拍拍長媳的手,“兒行千里母擔憂啊,這幾個月來我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如今他回來了,我這一顆心才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陸霜笑:“娘想是忘了三哥的身手,尋常三五個人哪近得著三哥的身?要我說往后三哥出遠門您只管把心放寬就是了。” 陳氏睨她一眼,“你三哥再能耐,我這當娘的也擔心,你也一樣。” “是是是,三哥今年起不用再去書院了,您往后只管親香……” 婆媳姑嫂三人說笑著回了內院。 陸家門外,人都散盡了,遠處巷子里蹲著的兄妹倆個才撒丫子朝那馬匹去的方向飛奔而去,又哪里追得上。 ~ “你說陸三郎騎馬往官道上去了?” 鎮北石橋上,柳漁才至,便從小兄妹二人口中得了這么個消息。 她蹙眉,原是玩的心理戰術,先要抻他兩天,好叫他心中更生些惦念,難道竟是她料錯了,把人抻得太過,抻涼了? 又覺得不至于,她存心要誘引一人,若只是兩日便就將人抻涼了,那也不能讓紅娘子大把的資源砸在她身上,更不可能在留仙閣賺下近兩年的安生日子。 又想著陸家在安宜縣是有鋪子的,去安宜縣和袁州城原是走的一條道,遂細問道:“在陸家門外可聽到是要往哪里去的?縣里還是袁州城?” 倆孩子皆搖頭,大的那個有條有理的回話,“陸太太倒是送出門來了,只是不曾聽到說是去哪里,又何時回。” 柳漁也沒了奈何,想想也是,這陸家雖只是鎮上富戶,可鎮上的地價也便宜,想來少說也是三進的院子,有什么話一路走出來該交待的也都交待了。 只得把今兒的錢付過,讓小兄妹倆再留意著。 她在柳家處境不佳,私下里偷偷做的繡活不便留在身邊,照例還是往繡鋪走了一趟。 繡鋪的女掌柜已經不奇怪她一天來賣一個新做的荷包了,柳漁繡活做得精巧,她是不在意這生意零碎的,何況這樣的美人兒,她便是個女子也稀得每天見上一見。 只是這一回錢貨兩訖后,女掌柜生了些旁的心思,話里話外打聽柳漁是哪個村的姑娘,可說人家了沒有。 柳漁如今防著柳家人呢,做這點繡活都是偷偷的,哪里敢叫女掌柜摸清了底細,只作不好意思的模樣,三言兩語含混了過去。 等人走了,鋪子里做活的繡娘笑問女掌柜,“這姑娘著實美貌,難得是還有這樣巧的一雙手,怎么的,您這可是打著給誰說媒的心思了?” 女掌柜還真是想到自家幼弟才起的心思,不過這沒影兒的事,自是不會拿了來說道,轉念想想自家小弟的長相,不過平平,又覺得委實不般配,心知剛才沖動了,在心里作了罷,一擺手道,“我哪有那功夫,不過閑問兩句罷了。” 這邊女掌柜與繡娘的閑話柳漁自是不知,她回到柳家村時已是日中了,隔著院墻聽到灶房那邊炒菜的香氣時就覺出了不尋常來。 一進院門,果然,柳家父子今兒竟然提早回來了,柳漁想了想便明白了,三月里農事多,家里幾個女人個個嘴上勤快,卻各會找各的借口偷懶耍滑的,今年她又被允了不做重活,種瓜點豆下田里只一個王氏哪里支應得過來,想來這父子幾個有一陣要在家忙了。 柳家兄弟幾個正在院子里歸整平日里做木工要用到的器具,抬眼見柳漁回來,柳大郎和柳三郎沒什么反應,柳二郎卻是摞了手里的活,他擦了擦手喊了一聲阿漁就大步走了過來,從袖袋里摸出一個素色荷包遞給了柳漁,“這個給你。” 柳漁不解地看向他,并未伸手去接。 柳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干活的那家人今天所有活都收尾了,臨走人家給了些糖塊,我給大丫三丫分了分,這里還有兩塊,是給你的。” 柳漁還沒說什么,就感覺到一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循著直覺回頭,見林氏隔著灶屋的窗正盯著這邊,面上非常平靜,只那目光,能點著火的話怕是要把她燒了。 柳漁向來覺得這位二嫂假得厲害,生了張愛笑的臉,卻總是帶著幾分笑里叼刀的尖刻。 柳漁不懂,兩塊糖塊,至于? 她轉頭就沖柳二郎搖了搖頭,“多謝二哥了,不過我這么大的人了哪里還吃這些,都留給大丫三丫吃吧。” 說著也不多呆,就從窗臺拿晾好的抹布過水擰干進堂屋擦桌子去,她把自己在這家里的位置擺得很清楚,真要閑著那會礙了一屋人的眼。 陽光底下呆得久了,一進堂屋只覺眼前黑了黑,瞳孔適應了光線的轉換才舒服些,這一抬眼,就對上了柳康笙黑沉沉的一張臉。 他在八仙桌上位坐著,一手搭著茶杯柄,一手拿著旱煙桿,就那么沉沉盯來一眼。 這一眼讓柳漁后背生涼,仿佛那桌邊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梁上倒吊下來正嘶嘶吐信的毒蛇。 她不知自己哪里犯著柳康笙了,只是清晰無比的覺察到了惡意。也不敢表現出什么異樣,如常與柳康笙打了聲招呼,就悶頭擦桌子,擦完后轉身去灶房拿碗筷。 出了堂屋,整個人被正午的日頭一曬,那股子試圖往人骨縫里鉆的陰冷才散去了幾分。 自王氏那日松了口,柳漁便也當真每天午食同柳家眾人一起吃了,倒也沒人說什么,一頓午飯相安無話。 柳漁的直覺確是沒錯,柳康笙應了她每天往鎮里走一趟是沒錯,可親眼見到這繼女到日中時才歸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心里那種不爽快是壓都壓不住,要不是存了賣她的心思,這緊要的關節不想節外生枝,他早就發作了。 黑眉耷臉的用了一頓飯,飯罷就叫住了準備回屋的柳大郎,“到我屋里來一趟。” 一家子人,除了不知事的孩子,齊刷刷全瞧了過去,可誰也不敢多問一句當家的柳康笙單獨把長子叫進去交待什么,只是原本準備各自回房的此時都停下了腳步,收拾桌子的女人們手下動靜也不約而同輕了,一個個耳朵都支楞得恨不能見風長三分。 柳漁心中的不安更甚,直到柳大郎出來,讓伍氏收拾點干糧,夫妻二人要往縣里跑一趟時,心中的猜測落了定。 時間太過久遠,她已經記不起上輩子的許多細節,可柳大郎夫婦確實是往縣城去過一趟的,那時的說法,是縣城那邊有個小活兒,柳康笙指派柳大郎去做,伍氏去照應。 今兒柳大郎對他兩個兄弟說的也是這么回事,只柳漁是半個字也不信的,接什么活計要瞞著柳家另兩個兒子到屋里單獨交待柳大郎去。 她直覺這事與賣了自己有關,甚至隱隱有猜測,柳大郎這一去許就是去探行情、找牙婆的。 柳漁面色發白,心跳一聲急過一聲,似催命的鼓點一般敲擊在她耳膜上,偏她這模樣還不敢叫有心人瞧了去,只能避回自己屋里。 到此時卻是有些后悔為了勝算大些抻了陸三郎兩日,也不知那陸三郎到底是去了縣城還是往袁州城去了。算算日子,今日已是她重生后的第五天了,日子一天天的近,這柳家對她而言無異于虎xue狼窩,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柳漁心頭發苦,這催命的時候,抻的哪里是那陸三郎,抻的分明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