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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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經(jīng)不起細究,前世被賣的真相已是歷歷展在眼前,王氏、二房夫婦、三房夫婦此時顯然都還不知情,真正在籌謀的是柳康笙和柳大郎夫婦,至少在現(xiàn)階段,應(yīng)該只是他三人。 至于為什么將她藥倒悄悄賣了,也不難猜,柳康笙要面子是其一,他還想讓自己唯一的孫兒柳天寶讀書科考,做著那改換門庭的夢,自然不能有個賣女的名聲,這是其二。 更甚者,如果起念的是柳大郎和伍氏,那么他夫婦二人說服柳康笙做下決定的由頭恐怕都是柳天寶讀書科考的耗費太巨。 柳家這一代孫女不少,孫兒卻至今只有這一個,柳天寶可謂是柳康笙的心尖尖、命根子。 柳漁思及此處,不由就看了眼正被伍氏追著洗臉的柳天寶。柳家?guī)讉€比他小幾歲的女娃都會自己擦臉吃飯了,只今年已經(jīng)六歲,并在鄰村童生家中讀書月余的的柳天寶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個飯還需得伍氏端著追著一勺一勺喂。 柳漁左看右看,除卻那幾分慣出來的驕縱,怎么也沒能從這孩子身上看出哪怕丁點的靈秀之氣,也不知柳康笙怎么敢發(fā)那么大的夢。 巳時初,帶著從樹洞里取出的二十五文錢,柳漁準時踏上了長豐鎮(zhèn)鎮(zhèn)北的石橋。 甫一踏上石橋,橋的另一頭早已等著的兄妹二人眼睛就是一亮,半大的孩子拉著一個比他更小的,快步小跑的就朝柳漁奔了過來,氣沒喘勻便急巴巴道:“姑娘,我有消息。” 柳漁面上綻開了笑顏,這一早,總算有件讓人心里舒坦的事了,她噙著笑,道:“你說。” “陸豐布鋪,陸三郎辰正從家里出來,去了他們家在鎮(zhèn)上的布鋪。” 第9章 初見 辰正,離此時也半個時辰過去了,男孩有些急切,生怕那陸三郎已經(jīng)走了,到手的十文錢就飛了,灼灼看著柳漁,“咱們快些,我領(lǐng)您去吧。” 柳漁知道他想的什么,卻沒有讓這孩子領(lǐng)著去的打算,從袖袋中拿出那個舊荷包,取出十五枚銅板裝進自己新繡的錦鯉荷包中,剩下的十枚給了男孩,“信得過你,這里邊是十文錢,去吧,和meimei買點吃食填填肚子去。” 男孩大喜,接過銅錢捧在手中,一雙眼直放光,小的那一個也把腦袋湊了過去,見果真是銅錢,兄妹倆個激動得不知怎么是好,男孩把錢緊緊的握在手中,仰頭瞧柳漁像放著金光的活菩薩,也忘了要叫姑娘,和小的那個異口同聲的說了聲:“謝謝jiejie。” 柳漁心中五味雜陳,他們只當她是個有能力渡他們苦厄的人,哪怕只是幾餐幾飯,也報以仰望,殊不知她與他們原也是一路人,一樣的飄零無依,甚至比之這對小兄妹還更不如。 笑著沖倆人擺擺手,看著大的牽著小的跑遠了的背影,柳漁把那個在王氏那里報備過本該已經(jīng)被人偷了的舊荷包拋入渝水河中,也打迭起精神向著長豐鎮(zhèn)去。 河風獵獵,吹得柳漁頰邊幾縷青絲飛舞輕揚,似乎也亟待著踏上一段新的征程,為自己的人生趟出一番新篇章來。 ~ 不逢集日,長豐鎮(zhèn)街上并不像昨日那般熱鬧,但沒了擺攤挑擔的小販兒,主街上各家商鋪上還是時有客人出入。 陸豐布鋪便就在主街一個極好的位置上,三開間的鋪面,店雖開在鎮(zhèn)里,卻因縣里也經(jīng)營著一家的便利,布帛的顏色種類要比旁邊另一家小布店多上太多,因此生意也要好得多。 此時店里就有三四個女客,小二正接待著,柳漁站在街對面朝里看去,不曾見著昨日匆匆見過一眼的陸三郎,心里也犯了嘀咕,莫不是自己來得太遲,他已經(jīng)離開了? 才這般想著,遠遠的有一架騾車過來,趕車的是個年約十五六的小子,憨圓的臉盤子,頭發(fā)以布帶束著,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發(fā)髻已經(jīng)半歪斜了,他猶自不知,到得陸豐布鋪門前神氣揚揚的勒住騾車,抻著脖子朝鋪子里瞧了一眼,視線與里頭的一位老者對上,面上就是一喜,揚聲問道:“嚴掌柜,三少爺可在鋪子里嗎?” 那被叫作嚴掌柜的老者“喲”一聲迎了出來,樂道:“八寶回來了,三少爺在后院呢,你這是昨兒先在縣里落了一程?” 那叫八寶的小子彎眉笑眼,“正是,李家老爺太太備了不少禮物,我趕騾車回的,比三少爺遲了一日,正好到縣里先和老爺報個信,這車上有少爺給太太小姐帶的禮物,也有這趟從蘇州府帶回來的東西,要擱鋪子里的,三少爺在正好,我這就把車趕到后院去。” 嚴掌柜一聽還有要往鋪子里擱的,忙轉(zhuǎn)頭喊了個伙計去后院幫著開門卸貨。 柳漁聽得二人對話心中一喜,能被陸豐布鋪的掌柜稱一聲三少爺?shù)模顷懭赡闪恕?/br> 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氣,沒走就好,今兒這一趟總算不落空,一月之期,每一天于柳漁而言都是倒計時。 柳漁瞧著那叫八寶的小子趕著騾車轉(zhuǎn)過屋角往鋪子后院去了,不動聲色尋了條能隱蔽自身,又能同時觀察到布鋪前堂和后院門口的巷子站定,沒辦法,她在街上久站,必然引人側(cè)目。 她按下心來耐心等著,這一等便等到了巳時末,遠遠的,柳漁注意到陸豐布鋪中嚴掌柜正送一個錦衣男子出來。 那男子窄袖勁衣,微側(cè)著頭正與嚴掌柜說話。 柳漁雖未瞧著他正臉,但僅一個側(cè)影也足夠柳漁將之認出了,正是昨日遙遙見過一面的陸三郎。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深吸一口氣,右手在左袖中拂過,半低著頭就向著陸豐布鋪匆匆行去。 陸承驍被嚴掌柜一路送到店外,才辭別了掌柜,轉(zhuǎn)身就被人撞了個滿懷。 懷中有什么陷了進來,又極快的空了,陸承驍將目光落去,身穿素裙的姑娘捂著額頭驚惶急退,一聲對不住,柔如天籟沁進心間。 他想道一聲無妨,卻見那姑娘已經(jīng)放下了手,抬首看了過來。 四目相觸,陸承驍撞進一雙空靈如水的眸子里,像是誤入一片比星空更璀璨絢麗的秘境。 他不知該怎么形容那一霎感受到的震動,像是心間最柔軟的一處被什么極輕極輕地撞了那么一下,有什么迷心攝神的情愫就那么悄然滋生,在他心間最隱秘的地方埋下、落定,未知在此后倏忽哪個瞬間就會生根、發(fā)芽、纏繞,及至綻放出這世間最芳美馥郁的花來。 往后想來,這般命定也似的相遇,哪怕此后知道這是她朝他張的一張網(wǎng),他也仍就那樣無可自控的一頭扎了進去,誰擄獲了誰,誰征服了誰,誰又為誰沉淪早分化不清,也無需分清,憶起來只是綿厚深長的甘甜與慶幸,慶幸他是被選中的那一個。 然而此時的陸承驍對未來還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生命中至珍至重的那人已經(jīng)站在眼前了,他只是瞧得怔住了一瞬,因為驚艷,一聲無妨就那樣忘在了怦然失序的心跳里。 十五歲的柳漁,還未有兩年后明艷清冷的氣質(zhì),卻也已出落得人間牡丹一般,目如圓杏點秋水,唇若櫻桃半含笑。 粉黛不施,已是絕色。 陸承驍瞧怔住時,首次近距離瞧清陸承驍模樣的柳漁也怔了怔。 少年身量很高,離得近了有些迫人的那種,她退后幾步,抬首才能看清他容貌。 也就是這一眼,柳漁忽然就明白了昨日林九娘因何會驚訝于她不認得陸三郎,也懂了那句長豐鎮(zhèn)多少閨閣女兒想嫁之后未盡的余音。 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劍眉直鼻,眼似寒星,天然上翹的唇角和斧刻刀削般的臉龐,將公子如玉和英姿逼人奇跡般的揉和成了另一種卓然的氣度。 這是一張輕易就能撩亂人心的臉。 柳漁相信,陸三郎哪怕沒有不錯的出身,不是長豐鎮(zhèn)富戶家的兒郎,只憑這張臉、這一身氣度也能叫不知多少閨閣女兒為之心折。 柳漁的注視很短暫,守著禮教的分寸,一觸即收,而后歉意地一低首,向左挪開幾步就要離開。 不曾想,陸承驍回過神來也正要讓路,倆人不約而同選擇了同一側(cè),雙雙一怔,又同時避向了另一側(cè)。 兩度避讓,兩度相對,陸承驍只覺一股熱氣從耳后直沖面頰,饒是他常日里人情練達,此時也面露窘然,竟不敢再動一步。 柳漁沒想到會意外收獲這樣的效果,見陸三郎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漸漸染上緋色,英氣逼人的高大少年此時局促無措得似乎手腳和目光都不知該往何處安放,忍俊不禁綻出一抹笑意來。 這一笑,嬌憨又極盡妍然,配上腮頰上一抹濃淡相宜的薄紅,一時俏面生輝若光暈波動,迷人醉眼。 那種怦然心顫的感覺又襲來,陸承驍不敢直視,慌得忙移開目光,側(cè)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總算不失儀態(tài)地將擋住的路讓了出來,只有徹耳的通紅將他的緊張出賣了個徹底。 柳漁抿唇忍了笑意,福身致了個謝很快離開了,人走了好一會兒,陸承驍還怔在原地,目光落在街道盡頭。 小廝八寶牽著騾車從鋪子后巷出來,遠遠喊了一聲“三少爺”,他才回神,轉(zhuǎn)頭看向八寶過來的方向時,余光掃到腳邊一只荷包,想到什么,他俯身拾起。 粉白間色的荷包,布料是極普通的,只是上邊繡的錦鯉碧荷活靈活現(xiàn),朱與碧相映成趣,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是她落下的嗎? 只是這樣一個念頭,精巧的荷包霎時也燙手了起來,但想到這是方才那姑娘遺失了的,也不可能扔回地上去,女子的隨身之物,若被旁人拾了去……一時竟也不知如何處置了。 八寶趕著騾車到了跟前,他勒住騾子,跳下騾車來要請陸承驍上車,十五六歲的小子,一雙眼靈得很,還沒開口呢,先一眼瞧到了自家少爺手中握著個粉白間色的東西。 意識到小廝的打量,陸承驍本能地就將那荷包握住,攏進了掌心。 也不容他問,先打發(fā)道,“我還有些事,你先駕了騾車回去,我娘若問起就說我還要在鋪子里再耽誤會子,用午食前就回。” 八寶有些奇怪,不過一個合格的小廝不需要太多好奇心的,尤其主子不愿你知道的事,有好奇心也得壓住,遂依言離去。 陸承驍將人支走,自己也不忙走了,只留在原處等候。因要避嫌,也不敢打開那荷包,捏在手中卻能大致知道里邊約莫是銀錢。 丟了銀錢,她若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該會回來尋的吧? 這般站了有小一刻鐘,想等的人沒等到,倒把鋪子里頭的嚴掌柜招了出來,一臉奇異地問:“三少爺怎的還在?可是還有什么事情要辦的,可交待一聲,我來辦就是。” 陸承驍哪能說他在等一個姑娘,怕壞了那姑娘名節(jié),更不敢把女子貼身之物交給嚴掌柜,交由他去等人來尋,遂隨口捏了個由頭搪塞了過去,卻清楚是不好再逗留了,與嚴掌柜作別。 至于攏在掌心的荷包,他的視線不自覺又落在長街盡處,長豐鎮(zhèn)不大,應(yīng)該還能再遇上的吧。 第10章 荷包 狹窄的巷陌里,乞兒兄妹悄悄探頭瞧了個全程,直等陸承驍離去,小姑娘才小聲問兄長,“哥哥,那錢袋是不是給我們銅錢的jiejie掉的?” 男孩的手下意識捂了捂胸口的衣襟,那里藏著用油紙袋裝著的饅頭,還是暄軟熱乎的,早上新得的十個銅板,他沒舍得全部花用,只買了兩個饅頭。 他點了點頭,牽著meimei在小巷中坐下,拿出一個饅頭分作了兩半,大塊些的給了meimei,小塊的給了自己。 小丫早就叫那饅頭香氣饞了許久了,只是哥哥方才買了往懷里一揣就帶著她悄悄拐到了布鋪附近的巷子里來,也就一直沒吃。 此時捧著手中半個饅頭,她莫名就想起昨兒中午吃到的那個熱乎乎的rou包子的香氣來,她咽了咽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巴巴地瞧著兄長,“哥哥,什么時候我還能再吃半個包子嗎?” rou包子三文錢一個,男孩攥了攥衣兜,肚里的饞蟲也翻攪著訴說對rou的渴望,他艱難的點了點頭,道:“如果明天還能從那位姑娘手中賺到銀錢,咱就買一個。” 小丫灰突突的臉一下就明亮了起來,兩眼放著光,點著頭 “嗯”了一聲,聲音明快得仿佛明天一定就能吃上香氣四溢的rou包了。 男孩兒卻不安的曲了曲指,那姑娘的錢袋子掉了,明天他還能再賺到十個銅錢嗎? ~ 次日一早,小兄妹倆等來了半個答案,陸家三郎一大早又到了陸豐布鋪。 鎮(zhèn)外,柳漁還離著挺長一段距離就看到了石橋上的兄妹倆個,不在靠著長豐鎮(zhèn)那頭,而是等在了靠近山道的這一邊翹首眺望。 她看到他們時,小兄妹倆個顯然也看到了她,隔得太遠,柳漁并不能看清兩個孩子面上神情,只見倆人飛快朝這邊奔來。 人到近前,也不待把氣喘勻就仰起頭來灼灼望著柳漁,“姑娘,你今天還買消息嗎?” 這話問罷,眼睛也不眨的瞧著柳漁。 柳漁半蹲下身子,笑道:“買啊,不過要等我賣了繡品才能付給你們報酬,稍晚一點,還是在這里,可以嗎?” 男孩兒眼睛一亮,猛地點頭,“可以!” 還不待他說陸三郎行蹤,一旁的小丫清脆脆的聲音插了進來,“jiejie,你的錢袋子是不是掉了?小丫知道掉在哪兒了。” 男孩兒想捂meimei的嘴已是來不及了,沮喪又不安的看了柳漁一眼,吶吶道:“我不是故意要跟著你,就是正好路過了那旁邊的巷子。” 到底還是不夠老練,說句謊話,臉臊得通紅。 柳漁哪里還猜不到這小孩兒干了什么,大抵是怕自己讓他盯人是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不安去盯后續(xù)呢。 她輕笑一聲,也不說破,只替那叫小丫的孩子拈去了發(fā)上沾的一根草屑,笑道:“謝謝小丫了,不過里面沒什么東西,不打緊。” 小丫還不知自己把哥哥賣了,聽柳漁與她說謝謝,又幫她拿頭上的草屑,靦腆地挨到了哥哥身側(cè)去。 柳漁轉(zhuǎn)而看向那男孩,笑道:“不是有消息要賣給我嗎?” 男孩兒面紅耳赤,道:“那陸三郎沒去別的地方,還是去了他家布鋪里。” 昨天去布鋪,今天還是去布鋪,這十文錢他賺得心虛得緊,又怕陸三郎明天、后天、大后天還是往布鋪去,那這位姑娘還用得著他來探消息嗎?一時心里亂亂紛紛的,又因跟蹤的事情被看破,滿心憂慮、提心吊膽,一張稚嫩的臉上,面色委實是精彩。 “好。”柳漁應(yīng)了一聲,“半個時辰后吧,還是這里,我把今兒的錢給你。” 說罷起身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