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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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丫鬟扭扭捏捏的表情,眉頭一皺,索性不問了。 此時,庫房外亂成一團,幾個姨娘躲在柱子后,只聽不遠處尖叫連連,還有錢伯的哭喊聲:“別打了,快別打了,朝露姑娘,可不興這么動手啊!” 不遠處的廊下,碧梧紅著眼睛,捂著一邊臉,說:“朝露,差不多行了,快把人放了吧。” 葉琳瑯狼狽地被捆在楹柱上,臉都被打腫了一邊,她嗓音已然沙啞,快要說不出話了,氣若游絲道:“我要主君做主,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盛蘭心疾步上前,“怎么回事?” 幾個姨娘忙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話,隨后道:“盛姨娘,快給勸勸吧,這么打非得打破相不可!” 盛蘭心道:“去東院報信了嗎?” 幾人面面相覷,膽怯地搖了搖頭,沒人敢去,讓劉嬤嬤知道了,準沒好果子吃。 盛蘭心心累地將自己的丫鬟指了出去,才往前走了幾步,“朝露姑娘,手下留情。” 朝露認得她,猶豫了一下,眼神一下變得凌厲,倔強地說:“她罵我家小姐,還打小姐的丫鬟!” - 天氣正好,姬玉落坐在池塘邊的垂釣椅上曬夕陽,椅子旁擱了張矮幾,上頭是一摞從國子監傳出來的文章。 洋洋灑灑,行云流水,無不是在借著催雪樓一直以來做的善事來稱贊長孫連鈺的君子胸襟,暗示長孫血統純正,理所應當登上大寶。 用來輔證的無非還是那幾個觀點,只是這些學生文采斐然,只要給一個有理有據的支點,他們甚至能將白水寫成瓊漿玉液,并且令人信服。 姬玉落一頁頁翻看,看到有趣之處便輕輕扯起唇角。 有時候,人言比刀劍更有用。 小丫鬟蹲在一旁,為她染著蔻丹,討巧道:“夫人今日高興,奴婢給您指甲點上珍珠吧,您瞧,剛切割打磨過的小珠子,可漂亮呢。” 姬玉落才分出神瞥了眼,淡紫色的花汁涂在指甲上,將手都襯白了,中指指甲上還描了朵花,精巧秀氣。 她鮮少捯飭過這雙手,因為這是殺人的手,留不住這些漂亮的裝飾,刀光劍影沒過兩日就會將甲面刮花。 她看著小丫鬟,“嗯”了聲說:“不錯,手真巧。” 小丫鬟高興地咧起嘴,她是剛從外院調進來的,都說夫人可怖,這陣子主君不來,底下人怕她遷怒,都躲著,可這不是挺和氣的么。 果然,流言不可信。 她愈發賣力,埋首仔細地描著樣式,突聞假山后頭傳來腳步聲,是準備晚膳的兩個丫鬟回來了,她們將步子拖得很慢,竊竊私語地閑聊。 小丫鬟看夫人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生怕她們擾了清靜,正欲出聲打斷時,就聽粉衣丫鬟說:“我看劉嬤嬤臉都變了,朝露不會挨罰吧。” 姬玉落睜開眼。 紫衣丫鬟道:“不會吧,是葉姨娘先動手打了碧梧,分明是她不對在先,且她還敢搶占我們主院的分例,她一個妾室,可真有臉。” 粉衣丫鬟嘆氣,道:“可葉姨娘是姨娘,算半個主子,朝露只是個丫鬟,咱們做奴仆的,怎么也不能動手打主人呀,我聽說,還是將人捆了,照著臉打的,我看朝露這次懸了。” “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的。”紫衣丫鬟憤懣不平,道:“錢管事這事做得可不地道,主君才幾日沒回院子里,他為了圖個清靜,就睜只眼閉只眼把分例讓給葉姨娘,那葉姨娘也是,挑著咱們夫人失寵的時候踩一腳,可夫人得寵的時候,可沒跟她計較!” 粉衣丫鬟道:“不止呢,我聽說前幾日主君夸她舞姿曼妙,特地多瞧了半個時辰呢,將那葉琳瑯累得跳完之后腿都在打顫,生生讓人扶回屋里的,事后主君心疼,又命管事從庫房挑了些物件給她送去。” 紫衣丫鬟惆悵,壓低聲音說:“我怎么聽說她是讓主君抱回屋里的,直到后半夜主君才離開。” “對對對,好像是這樣!”粉衣丫鬟匪夷所思地說:“她還讓管事給她置辦了身新舞裙,都都都露到這兒了,還說是主君喜歡的,你說咱們主君真喜歡那樣的么?” 兩個丫鬟站累了,將托盤放在假山石上,蹲在角落,繼續咬耳朵,道:“劉嬤嬤往庫房去了,可要知會夫人一聲?” “嗯……算了吧,小心鬧出人命,嬤嬤才把弓箭藏起來呢。” 那邊,染著蔻丹的小丫鬟逐漸石化,尤其是偷聽到最后,“鬧出人命”四字將她嚇住,手一抖,蔻丹生生描到了指甲外,劃拉出一條筆直的線。 她忙撩筆起身,跪在一旁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假山后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捂住了唇。 姬玉落的目光從假山處收了回來,慢吞吞地盯了眼自己的手,將小丫鬟扶起來,拍了拍她手上的沙礫,說:“不礙事,重新染一遍就是。” 她面上波瀾不驚,甚至眼尾還稍含了幾許并不深刻的溫和柔婉,看起來好說話極了,聲音也輕輕的,道:“你去庫房與嬤嬤說一聲,把人全都帶回來。” 她用帕子擦了下指背上的污漬,說:“朝露也太不懂事了,我親自處置。” 謠言是怎么愈傳愈離譜的,小丫鬟不知,但此刻她在姬玉落平靜溫柔的話里感到一絲、一絲絲的恐懼,可她撐大了眼,也確實沒從姬玉落臉上捕捉到半分氣惱亦或是吃味的神情,于是小心翼翼地福身應下,快步往庫房去,走著走著,拔腿跑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落:抱??? 第89章 劉嬤嬤領著幾個當事人來。 朝露像頭氣鼓鼓的小牛, 碧梧白皙的臉上有道清晰的紅痕,她已經不用手掩著了,轉頭去寬慰以為自己要被小姐“親自處置”的朝露。 葉琳瑯更慘一些, 她幾乎是被丫鬟攙著拖進來, 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兩眼無神, 像是被嚇著了,她從未見過朝露這般、這般粗鄙放肆之人! 劉嬤嬤焦心地在前引路, 心道她走前還特意囑咐要瞞住夫人,不知是哪個嘴碎的丫頭鬧出事端。 踏入主院的朱紅小門, 幾個跟著來瞧個始末的姨娘止步于此, 趴在門框邊上,倒是想看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眾人心思各異,而就在這恍惚間,葉琳瑯推開攙扶她的丫鬟, 踉蹌地沖到姬玉落跟前, 哭訴道:“夫人、夫人怎可如此待我,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叫夫人這般不待見我?” 姬玉落沒起身,只是抬頭看過來。 劉嬤嬤忙攔在她跟前, 旁人都不知夫人是什么脾性,可劉嬤嬤再清楚不過了, 她可是親眼見過這位姑奶奶拿弓箭指著自家主君。 試問誰敢? 她毫不懷疑,葉姨娘一個不慎, 禍從口出,霍家會不會惹來人命官司。 這事朝露又確實下手沒個輕重, 葉琳瑯傷得嚴重, 劉嬤嬤想要大事化小, 道:“確實是朝露小丫頭的不是,可她年紀小,還沒摸清府里的規矩,夫人定會處置,葉姨娘這話,可就犯上了,” 她說話時清了清嗓音,明里暗里點著葉琳瑯。 葉琳瑯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個丫鬟毆打主子,就不算犯上了?我竟不知府里的規矩還有兩套呢!” 她甩開劉嬤嬤的手,忽然就能站穩了,捂著臉說:“難道往后每一次主君留宿西院,夫人都要這么鬧上一次嗎?敢問嬤嬤,以后還有哪個姐妹敢承主君的寵?” 門外的幾個妾室你望我、我望你,紛紛面露憂色,這話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劉嬤嬤臉色沉了下來,這話就不太厚道了,這是在混淆視聽,把事情的歸因說成是夫人善妒了。 碧梧從后頭走上前來,搖頭道:“不是的,是姨娘先搶占主院的分例,我不過是詢問了錢管事一聲,姨娘先動手打了奴婢,縱然朝露不該還手,可與我家小姐沒有關系——錢管事,這事你知道的。” 錢管事不得已露臉,他擦著汗,避開葉琳瑯警示的目光,朝劉嬤嬤點頭,“是……是姨娘先動手的。” 葉琳瑯道:“分例,是指那匹云錦?錢管事,主君吩咐讓賬房挑匹面料給我置辦身舞衣,有沒有這回事?尋常衣物怎能入得了他的眼,都是為了主君好,夫人怎么就不能割愛呢?夫人究竟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說罷,朝朱紅小門道:“你們過來。” 她指著眾人說:“薛妙,主君前日夸你嗓音嬌翠欲滴,猶如黃鸝,有沒有這事?還有唐婉,主君是不是特意在你屋里留了一炷香,聽你撫琴?魏三娘,你頭頂那支鳳蝶步搖,還是昨兒才賞下來的——這些人,夫人難道要一個個罰么?” 話音落地,院子里一片寂靜。 姬玉落順著葉琳瑯的話看了幾眼,幾個被掃到的姨娘膽戰心驚,腿軟地捂住心口。 她彎了彎唇,卻并不笑。 謠言失真,她最是清楚,盛蘭心跟著霍顯那么多年,還有青梅竹馬的交情,兩人都沒生出什么天雷勾地火的情愫,姬玉落脫個半光在他面前,他都能忍住,這人是個了不起的柳下惠。 但不妨礙葉琳瑯是個事兒精。 姬玉落不知怎么,有些心煩。 她眉眼一閃而過的不耐,落在葉琳瑯眼里,像是某種勝利,葉琳瑯道:“夫人說要親自處置朝露,那現在就處置,妾身這傷不能白挨,嬤嬤既然說此事并非夫人授意,還請夫人給個交代。” 劉嬤嬤皺眉,“葉姨娘,老奴給你請了大夫,回屋去吧。” 葉琳瑯道:“怎么了,是夫人不會處置下人么?也是,聽說夫人生來命不好,待嫁閨中時并沒有學那些當家主事的本領,在廟里避了兩年,心性善良,下不去手吧,那不如就請嬤嬤代勞?敢問嬤嬤,以下犯上的奴婢,該怎么罰?” 盛蘭心瞥見姬玉落逐漸收斂的唇角,有心想要喝住葉琳瑯,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漠不關心地看著她。 倒是幾個好心的妾室拿手肘撞她,都看出她這咄咄逼人的毛病又犯了,可從前面對的是盛姨娘,盛姨娘再得寵好說只是個姨娘,夫人便是失寵,那也是主母。 這么說話,委實失了分寸。 可葉琳瑯不知,今日她還非要討個說法不可,于是她頂著那張腫臉,居高臨下望著姬玉落。 姬玉落起身看她,緩緩踱步上前。 姬玉落長了張毫無攻擊性的臉,垂著眉眼不笑時,很有一種出塵的清冷感,但她眼里稍含些柔意,就會立馬讓人覺得溫和有禮。 像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每每這個時候,碧梧才會覺得她像是真正的自家小姐。 姬玉落撫上葉琳瑯的臉,“疼嗎?” 本就腫得嚴重,被這么一碰,葉琳瑯“嘶”了聲,往后退了半步,說:“夫人以為呢,夫人的丫鬟真是好大的威風。” 然她話音剛落地,“啪”,清脆嘹亮的巴掌聲當即落在她右臉上,葉琳瑯被打得偏過臉去,她震驚得一時忘了回過頭,脖頸像是僵住了似的。 姬玉落溫聲道:“疼,疼就少說話。” 葉琳瑯才回過神,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 姬玉落道:“什么時候輪到你嚼我的舌根了?想看我處置下人?行,劉嬤嬤,回答葉姨娘,以下犯上的妾室,怎么處置?” 劉嬤嬤也才回過神,她低著頭道:“照規矩,十個板子,再罰半年月例,這是最輕的,具體……得要視情況而定。” 畢竟從前直接被主君杖死的也不是沒有。 姬玉落輕輕蹙眉,“那不行,葉姨娘細皮嫩rou的,十個板子能把人打死,我看是今日暑氣太旺,姨娘一時曬昏頭罷了,朝露。” 朝露冒出個頭。 姬玉落朝她抬了抬下頷示意道:“池里水涼,讓姨娘冷靜冷靜。” 眾人一怔,驚恐地屏住呼吸。 劉嬤嬤也面容憂愁,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朝露一言不發地拉著葉琳瑯的胳膊將其往池邊拽,葉琳瑯掙扎著,似是不敢相信,“你敢!你放開我,你們這是欺人太甚,待主君回來,我必要——” 她的腦袋被朝露按在水里,說不出話來,緊接著“噗通”一聲,整個身子都翻了進去。 葉琳瑯,是不會鳧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