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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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里,姬玉落便不由回想起謝宿白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 他不許他身邊人有任何行差踏錯的舉止,凡是要在他眼前長久出現的,都要遵循他那一套規章制度,比如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不急不躁,不許喧嘩,正如他那些板板正正的侍女。 姬玉落跟著樓盼春一個武人,免不得要沾上些所謂惡習,謝宿白見了,會強行給她掰回來。 不過現在她才知道,這些都是謝宿白身為皇室中人與生俱來的習性。 盡管時過境遷,但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里,難以磨滅的。 姬玉落邊思忖邊說:“就是……嘶。” 話未盡,霍顯倏地堵住她的唇,啃噬里帶著幾分強硬,即便她樂在其中,興許沒品出其中的意思。 盛蘭心說她身上有謝宿白的影子,霍顯也不能否認,確實是有,當你將這兩人擺在一起看時,便會發覺他們太像了,他們連說話呼吸的規律都是一樣的,這需得日日相見,又無比依賴,才會養成對方的習慣。 他不愿在這種事上糾纏,像個爭風吃醋的婦人,斤斤計較,但在聽到她夢里喊謝宿白的名字時,霍顯不得不承認,他介意了。 而正因為是謝宿白他才更介意,那個人有多好他知道。 這時候霍顯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時候,什么都要爭強好勝,什么都想勝人一籌。他把這點氣焰都擱在親吻里頭了,好容易平息的情潮又翻涌上來。 待唇分離,他目光幽幽地盯著面前暈頭轉向的人。 姬玉落起初沒有反應過來,但這會兒卻隱隱品出了些意味,她喘息間抬了抬眉梢,道:“我剛才、是不是說夢話了?你聽見了對不對?” 她看著男人的表情,語調上揚地“哦”了聲,“你聽見了。” 暗含挑釁。 四目相對,霍顯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卻浮出一種危險的神色,姬玉落不料他竟是很吃這招,乘勝追擊道:“霍大人,你這都這樣了……你是不是真的有疾?若真如此我也不為難你,我——” 霍顯驀地跪坐起來,掀起一陣水花,高大的陰影自上而下罩將她整個罩住,姬玉落不慌不忙地提起眼尾,眼里甚至藏著愉悅,眼見霍顯扣住她的胳膊—— 然后將她轉了過去,背朝著他。 他咬住她,壓低的聲音都在發顫:“姬玉落……” 她怔了一瞬,忽然明白過來他想做什么。 “霍顯!你,松開。” “是你先撩撥我的。”他艱難地說。 姬玉落氣息不穩地說:“是,但我——你,你就這點本事?” 霍顯不言,呼吸guntang。 不知是氣的還是被他壓的,姬玉落覺得頭暈腦脹,她氣急敗壞地閉上眼,霍顯讓她懷疑自己身上莫不是有毒,碰了會死的那種。 過了許久,風止了,浪也靜了。 兩人雙雙跌坐進水里。 沉默就像團繞的水氣,在空氣里氤氳蔓延。 姬玉落紅著眼,冷臉看霍顯。 霍顯撥開她的濕發,指腹從她眼尾擦過,啞聲道:“水臟了,等一下。” 他起身披了衣裳,走出去。 姬玉落獨自呆在湢室,聽到霍顯喚了丫鬟重新換水,她面無表情長吁一口氣,腳步聲漸近,是霍顯又走回來了。 他立在門旁,隔著屏風,就像她剛才那樣,道:“還好嗎?” 語氣里藏著的笑意,不知是笑她狼狽還是別的什么。 姬玉落順手抓過一旁挨幾上的錦衣衛腰牌,朝他扔了過去,“噹”地一聲,腰牌落在地上,滑出門外一段距離,前來送水的丫鬟皆是一怔,看清那是什么物件后,更是面露驚色,瞪大了眼。 然霍顯笑得更明顯了,彎腰將其拾起,丟到了一旁。 待水放好,姬玉落才起身走向另一個浴桶,隔著衣裳倒也沒怎么,只是女子肌膚嬌嫩,被他那么磋磨幾下也紅得要褪下一層皮來,還有耳廓和后頸的牙印——她無聲倒吸一口氣,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打了下水面,拍出浪花。 前來送衣裳的是碧梧,她今夜守夜,也沒料到三更半夜里頭竟會叫水,很是驚訝,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因小姐此時的臉色很是不好。 她將衣裳疊放整齊,又把一枚軟膏擱在一旁,說:“小姐,姑爺讓拿來的藥。” 一看那軟膏,治擦傷的,姬玉落敷衍地應了聲,一直呆到心平氣和才出去。 噩夢遺留的愁云是折騰沒了,但也讓姬玉落想起了緊要的事。 險些把正事給耽誤了。 她換好衣裳出去,卻見霍顯整個人穿戴齊整,連腰牌都掛好了。 天邊已泛起暗光,原來已經快卯時了。 早朝不是日日都去,因為順安帝懶政的緣故,這幾年朝臣上朝的次數已經愈發的少,但這幾日戰事不斷,正逢重要時候,順安帝被閣臣盯著,不敢胡來,是以早朝也照常不誤。 姬玉落便將要說的話咽下去,見他正束發戴冠,于是走過去,順手替他把冠戴上。 眼里還余了幾分懶得搭理他的勁。 第71章 霍顯整裝離開, 門一闔上,屋里就只剩她一個了。 姬玉落在原地站了許久,眼看那天邊濃云色澤層層變化, 墨色卷著血色, 血色卷著藍色, 漸漸變成一縷天光, 她抬起食指在鼻息間聞了一下。 是霍顯的氣味。 不由讓人想起他方才被逼瘋的模樣,該做的卻都沒做, 姬玉落壓了下眉梢,終于才將那點失落和不爽壓了下去。 她精疲力盡地倒在被褥上, 埋首在軟枕里深吸了一口氣, 慢慢消化著功敗垂成的煩悶滋味。 但慢慢地,意識逐漸朦朧。 這一覺無夢,她睡得出奇的好。 三日后,鎮國公領旨南下平反, 浩浩蕩蕩的大軍就從城門列陣而去, 馬蹄聲震顫了整個京都,才讓這富貴窩里消遣慣的人終于有了些要打戰的緊迫感。 雖大雍千瘡百孔,近幾年更是權力更迭頻頻, 但天子腳下仍是最安全的地兒,好些人長到如今都沒見過血, 不免憂心忡忡,于是京中掀起了一陣囤糧的浪潮。 加之因各地戰事涌入京中的流民愈發多, 一時間竟亂了套,哪哪都有了挑事斗毆之人。 京中治安本也由錦衣衛管, 是以這陣子錦衣衛焦頭爛額, 霍顯更是一邊應付著趙庸, 一邊從云陽私兵著手暗查趙黨一脈,姬玉落雖歇腳霍府,但卻也幾日不曾見他了。 趁這幾日,她將暗樁也布置好,表面看是間茶坊。 既是暗樁,自是隱蔽為緊,故而選址在不算繁華的巷子口,不大不小,難引人注意。 這日姬玉落從霍府出來,便打算去茶坊料理庶務。 一家暗樁要打點的事很多,而調到京中的人手又太少,凡事只能親力親為。 馬車行至中街,便又見前頭擁堵了好些滋事尋釁之人人,姬玉落讓車夫繞道,誰料風將簾子吹開,她余光一頓,皺眉道:“等等。” 姬玉落跳下馬車,將那人群里被擠得摔在地上的人拽了出來。 姬嫻與被擠得東倒西歪,膝蓋都摔破了,發髻都半垮了下來,宛如小兔受驚,惶惶不知所以,見到姬玉落時兩眼放光,隨即又暗下來,紅著眼道:“阿姐……” 自打出嫁后,姬玉落就沒有見過姬嫻與。 她又不是真的成婚過日子,是以從未參與那些后院女子舉報的詩會雅宴,劉嬤嬤時不時拿些邀帖給她看,她起初還會找借口推脫,而后索性不理,是以沒有機會見到姬嫻與。 姬嫻與倒是著人來遞上過拜貼,但她也以病辭了。 時日一長,姬玉落險些忘了自己還有這么個便宜meimei。 她身后沒有侍女,竟是獨自出門,真是稀奇,現在這個亂糟糟的時候,林嬋也敢讓她這么個嬌滴滴的女子在外游走。 顯然這小丫頭是自己偷跑出府的。 姬玉落掃了眼四周,將她帶上馬車。 起初,姬嫻與只是垂著腦袋,拿帕子擦著手上的泥,后來那眼眶里慢慢蓄滿霧氣,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掉,漸漸地,她才哽咽出聲:“阿姐。” 姬玉落抿了口茶,沒應聲。 她厭煩人哭哭啼啼,也更不會哄人,索性等她自己哭完了,愿意說便說。 果然,姬嫻與哭完,自己就說了:“我是自己出府的,父親替我擇了婚事,是鎮國公的侄兒,母親她不同意,日日同父親鬧……今早父親趕著去上朝,還打了母親,說她、說她這些年胡攪蠻纏,犯了七出,要她禁足思過,日日都鬧,我實在不知怎么辦了……” 姬玉落眼微瞇:“蕭元景?” 姬嫻與抽咽著點頭:“是、是他,阿姐也認得他?” 姬玉落對蕭元景印象不深,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日潛入蕭府時,封府拿人的就是他。 只是后來在查蕭騁藏兵的案子時,是通過蕭元景的“外宅”摸到的線索,蕭元庭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子,比起親兒子,蕭騁顯然更信任這個侄子,當時霍顯也說,此人在神機營當差,平日酒色賭一樣不沾,性子沉穩低調,姬崇望如今名聲被霍顯這個“女婿”敗得一落千丈,想要靠與蕭家的姻親挽回一二,自然是選了更穩妥的蕭元景。 而姬崇望又時任國子監祭酒,于蕭家而言便是多一份助力,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只是姬崇望未必知道蕭騁的打算,否則以他的性子,為此就敢。 所以明面上看,蕭姬兩家的親事門當戶對,林嬋該要笑得合不攏嘴,怎會反對? 姬玉落問:“林、母親因何反對?” 姬嫻與擦干眼淚,往車簾瞥了一眼,猶豫片刻,手擋在唇邊,傾身過來,附耳道:“母親說蕭家家風不正,那個蕭老夫人,就是國公爺的母親,曾與人、與人……茍且。” 最后兩個字,姬嫻與說得格外艱難。 姬玉落挑了下眉,這種閨門密辛,姬嫻與覺得羞得要死,但姬玉落并不多心驚,只是姬府自己家門都一身腥,哪來的臉嫌棄旁人? 于是輕頷首道:“你要嫁的是蕭元景,蕭老夫人那一輩的事,與你干系不大。” 姬嫻與咬唇,翁聲說:“我也不知母親打哪聽來的謠言,她說當年與蕭老太太茍合的乃是蕭家的一個外室子,是老國公的親兄弟……還說如此一來,蕭國公的出身都未必清白,母親說這是趟渾水,不許我沾染。” 婦道人家最在意女子閨譽,林嬋出身翰林之家,骨子里更是自視甚高,否則嫁給姬崇望的這些年,不會連哄自家夫君都學不會,是故也并不很看得上內里腌臜的鎮國公府,何況蕭元景還只是鎮國公的侄子,旁了一脈,不值當。 可道聽途說無憑無據,為了這事毀掉姬崇望的青云階,姬崇望自然也是不肯的。 只是蕭騁…… 姬玉落倏地想起什么,出了神。 姬嫻與喚她:“阿姐,阿姐?” 姬玉落回過神,看向她:“你如何想的?” 姬嫻與垂頭想了想,才說:“蕭元景年長我許多,年紀上看并不合適,可我聽說他為人潔身自好,從不進出聲色場合,到現在府里連個通房都沒有,倒是很好。” 姬玉落想說二十來歲的男子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還是這樣富貴人家的公子,多半有問題,但話到嘴邊,腦子里驀然浮現一個人影,將要出口的話不由卡在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