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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第59節(jié)

    信上字跡工整,內(nèi)容簡短:

    三月三,一品居。

    作者有話說:

    南月啊,路走窄了。

    第64章

    如若不是樓盼春, 霍顯興許都不會與皇長孫有太多交集,像他這樣的庶子,還是個不討人喜歡、性子乖張的庶子, 根本沒有機(jī)會觸及那位養(yǎng)在東宮、神仙一般的少年。

    說他是神仙, 一點不為過。

    今時或許沒人記得, 但在當(dāng)時, 長孫連鈺這個名字,并不比他父親懷瑾太子的名諱少人關(guān)注, 起初是因為他是顯禎帝第一個皇孫,顯禎帝對他愛不釋手, 常帶在御前走動, 是以御書房常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長孫小殿下坐在顯禎帝腿上陪他批閱奏折,又或是內(nèi)閣商議機(jī)要,長孫在旁玩著九連環(huán)。

    顯禎帝太疼愛小皇孫了,無人敢說一句不妥。

    但后來, 興許是御前聽政耳濡目染, 長孫小小年紀(jì)便頗有見識,八歲便可舌戰(zhàn)群儒,他巧舌如簧, 出口成章,說出的話讓翰林院那些學(xué)士都一時反駁無暇, 更是在十歲時寫出了《論民》一文,將“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的道理闡述的淋漓盡致,提出的幾條利民的律法, 至今百姓還因此受惠。

    那字字珠璣里, 不僅是智謀, 更多是仁愛。

    人人都說,長孫完全繼承了太子的才華與寬厚,而他年紀(jì)還這般小,來日興許比他父親還要有更多建樹,有此后裔,大雍必長盛不衰。

    霍顯是隨樓盼春進(jìn)宮時偶遇了長孫,他就像霍玦一樣,優(yōu)秀得令人生厭,又少年老成,小小年紀(jì)酷愛說教,仿佛把自己當(dāng)成了救世主,霍顯則是他眼中誤入歧途的可憐人,別人避之不及,他偏要救他。

    長孫眼里的救贖,便是讀圣賢書。

    他堅信多讀書,魔鬼也能被拉回正途。

    霍顯就這樣成了他的伴讀,被迫的。

    他常是一襲錦衣,手握經(jīng)書,說:“多讀書,于你有益,刀劍只會加重你的戾氣。”

    “你太爭強(qiáng)好勝,總會吃虧的,何況勝負(fù)有那么重要么?我皇爺爺說了,刀劍是用來保護(hù)百姓的,你得用在正途上。”

    “閉眼深呼吸,霍顯,你太浮躁了。”

    縱少年鋒利,可也心性單純,在這日復(fù)一日的說教拌嘴里,總能生出一些錚然的情誼,只可惜東宮那場火來得太快,快得令人應(yīng)接不暇。

    霍顯后來想,長孫若能平安長大,該是與太子殿下一樣,飄若游云,矯若驚龍,長身玉立,如松如竹。

    總之不是現(xiàn)在這樣——

    霍顯手挑著簾子,便停在那里,看他轉(zhuǎn)動輪椅回過身,看他病容蒼白,不復(fù)當(dāng)年。

    而謝宿白只唇角噙著一絲柔和又沒有溫度的笑,風(fēng)將衣袂吹動,他語氣平常道:“來了,坐吧。”

    室內(nèi)酒香飄浮,侍女奉上酒樽后便悉數(shù)退下,讓出空間給兩位少時老友敘舊。

    敘舊……

    霍顯落座,四目相對,靜默少頃,卻沒有什么舊事可說,他道:“疫病、庫銀,是為激發(fā)民怨,挑起爭端,各地起義也是你在背后教唆,不止是為報復(fù)朝廷,你想趁機(jī)發(fā)兵。”

    謝宿白笑笑:“是。”

    談笑間,風(fēng)輕云淡。

    皇城戰(zhàn)亂,必將流血千里,這對他來說仿佛只是件最微不足道的事,霍顯不言,貼著酒杯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才說:“戰(zhàn)事一起,傷筋動骨,殿下想要歸位,這是最壞的方式。”

    謝宿白點頭:“但這也是最快的方式,不然呢,難道我要等著熬死閹黨,熬死皇帝,再熬死那幫固執(zhí)己見的大臣嗎?你該明白,不到絕境,他們寧愿擁立宗親,也不會是我。”

    “太多年,我不想等了。”

    霍顯目光凌厲地看向他:“你是非打不可嗎?”

    謝宿白反問他:“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他目視霍顯:“我曾經(jīng)自以為是地要你當(dāng)個好人,可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少時天真,竟以為心懷善念能便能立足天下,后來方知,連命都不一定保得,死后還得聲名狼藉,不得善終,惡名之下,根本沒有人在意你做過什么。我父親一生為民,可你看,有誰記得他曾晝夜不眠修善律法,減輕賦稅,又有誰記得他雨夜長跪為民請命?”

    “你告訴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打?”

    霍顯:“樓盼春也同意?”

    謝宿白抿了口茶說:“他,心里該是不同意吧。”

    “好。”霍顯擱下酒杯:“我再問你一次,非打不可嗎?”

    這次沒等謝宿白回應(yīng),他單是與謝宿白對視一眼,便掀袍起身,手剛扶上門,謝宿白倏地叫住他:“你為什么不問,不問我既沒死為何不聯(lián)系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你。”

    霍顯沒吭聲,也沒回頭,徑直推門出去。

    謝宿白久久凝視對面那杯冷酒,臉色變得奇差無比,傲枝走進(jìn)來,憂心道:“主上,可還好?”

    謝宿白卻是嘗了口霍顯沒喝過的酒,被嗆得眼都濕了,他咳嗽半響,在傲枝驚憂的目光下,說:“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怕霍顯是個惡人,惡人倒好,能為我所用。”

    “但我怕他,是個好人。”

    -

    霍顯走極快,生怕多問幾句便要心軟了,門外發(fā)呆的銀妝都險些被他撞倒。

    馬車就停在一品居門前,霍顯撩開簾子,問:“她人呢?”

    他的臉色實在很難看,南月陡然站直,“主子您進(jìn)去后玉落小姐也跟著進(jìn)去了,沒見出……”

    出來。

    不待南月說完,霍顯掉頭又回去。

    他來勢洶洶,這時銀妝反應(yīng)快了,她上前攔住道:“霍大人要做什么?”

    不久前,隔壁雅間。

    沈青鯉敲著折扇來回走,嘴里念叨著:“怎么辦怎么辦,不會打起來吧……你也是,你沒事讓他倆見面做什么?不嫌亂啊?”

    姬玉落被他晃得頭暈,“廢什么話,坐下。”

    沈青鯉坐下嘆氣,又嘆氣。

    靜下來他又無聊,上下打量姬玉落,“我有件事好奇許久了……霍顯少時沒見有親近女色的傾向,可能是后來越學(xué)越壞,他府里那么多妾室,你怎么受得了?聽說有個甚是得寵,姓——姓——”

    姬玉落說:“盛。”

    沈青鯉點頭:“對對!盛姨娘,宮里的舞姬,還是皇帝賞的呢,你究竟怎么想的?難不成你打算把人全毒死,一個人獨占?也……是個好主意。”

    姬玉落:“……”

    沈青鯉“欸”了聲,還要再問,就聽門外傳來銀妝的聲音:“你不能這樣!我們小姐不在這兒,就、就算她在這兒,你也不能擅闖,否則我們就要動手了!”

    話音落地,那門便被人強(qiáng)行推開,沈青鯉說時遲那時快,噌地一下從窗外竄了出去,只留一抹殘影。

    霍顯往那兒瞟了眼,看向姬玉落:“回去了。”

    姬玉落無事發(fā)生般起了身,銀妝很擔(dān)憂地看著她,這真的沒有被挾持嗎?

    好像沒有。

    銀妝看了又看,跺跺腳,算了。

    姬玉落走出雅間,正見傲枝從對面撩簾出來,簾子合攏的瞬間,她不經(jīng)意與謝宿白對視一眼,她不由頓步,對傲枝道:“請岳大夫來看看。”

    傲枝低聲說:“主上不肯……”

    姬玉落道:“去請,就說我請來的,有過記我的。”

    傲枝面露喜色,趕忙就去了。

    吩咐完,姬玉落便隨霍顯上了馬車。

    前面的人不聲不響,姬玉落緊隨其后,剛蹬上馬車,彎著腰還沒站穩(wěn),就被人拽了下手臂,她幾乎是往前跌進(jìn)霍顯懷里,被人死死箍住腰。

    姬玉落下意識要掙開,忽然左肩一沉,霍顯把下巴擱在了她肩上,高挺的鼻梁嵌進(jìn)她頸側(cè)。

    他的呼吸均勻,長長嘆了聲氣,保持著這個姿勢,沒說話,亦沒動。

    車行一路,姬玉落的肩頸泛酸,甚她至都懷疑霍顯是不是睡著了,才剛動了一下,就聽他問:“你前幾日生什么悶氣?”

    姬玉落頓了一下,“沒什么。”

    姬玉落很少會有情緒波動的時候,惱怒這種情緒,在平日里也甚是少見,但每一次導(dǎo)火索都很清楚明白,可盛蘭心那幾番話,卻好像句句踩在她雷點上,到了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哪件事讓她更生氣。

    思及此,姬玉落又嗆了句:“少管閑事。”

    霍顯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忽然往姬玉落脖頸咬了一下,不太重,但酥酥麻麻的,他唇往上移,含住她耳下的耳珰,心不在焉地輕輕拉扯著,像是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

    姬玉落看破不說破,任那耳珰濕噠噠地回到自己耳下。

    霍顯靠在軟座上,姬玉落與他面面相對。

    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嵌了口深潭,平日嚴(yán)絲合縫,不讓人窺見半點端倪,眼下卻好像裂開一條縫隙,泄出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張臉上的情緒,萬語千言,可這時的姬玉落看不懂,只能從他那沉重的眼神里看出一種深深的疲倦和煩厭。

    他像是一盞被人摔裂的容器。

    姬玉落撫摸上他俊挺的鼻梁,真奇怪,她怎么會覺得他……可憐呢。

    作者有話說:

    那是愛情,落你要記住你沒有同情心,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第65章

    馬車在角門停住, 姬玉落下馬時儀容齊整,和霍顯在游廊分別,見他往書房去, 姬玉落在原地停了一下, 又折回角門外, 小廝正在收拾使用過的馬車。

    有兩輛, 另一輛停放在更里頭一些,顯然也是才回來不久的, 姬玉落指著那輛問:“誰出府了?”

    小廝恭敬道:“回夫人,是盛姨娘出去過。”

    姬玉落問:“盛姨娘去哪了?”

    小廝道:“回夫人, 盛姨娘去玲瓏軒挑玉去了, 玲瓏軒每月初都進(jìn)新玉,盛姨娘每月這個時候,都會去挑選一塊。”

    姬玉落:“你是說每個月這個時候?”

    小廝撓頭,以為是一場妻妾大戰(zhàn), 忙解釋說:“是啊, 盛姨娘是拿牌子出來的,她能隨意出府,這事是主君允許的……”

    “我知道了, 忙你的吧。”

    姬玉落說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