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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榮三十七年,皇帝大病,崩逝於夏末秋初之際,此時皇城深宮中的帝王應已病入膏肓,哪還有心力管什麼賜婚不賜婚。 李明沁也猜測得出,如今手握重兵的封勁野在這段時候定也格外忙碌。 他與她皆知不久後即要迎來一個新朝代,她僅是一個單純旁觀者,而他卻身在其中,就算臨安王與隆山李氏的合謀奪嫡已被提前阻斷,需要他提前布署之事想必亦多如牛毛,而要不要出手收拾她……像這樣的事,她想,目前在他眼中暫時是排不上號吧。 於是盛夏時節,她從興德堂那兒無意間得知清泉谷谷主又帶著谷中男女老少往西關沿途義診,她自囚在帝都已一年多的心就有些守不住了。 這一晚,李三老爺難得回府,而非又在鳳閣的官舍過夜,李明沁在一番斟酌過後捧著近日制成的好些成藥和制香,移步到爹親在府中最常待地方——藏書閣。 府中這座藏書閣也是李明沁很喜歡的所在,自祖父建起一直保存至今,里頭的藏書雖無法跟鳳閣的瀚海藏書閣比拚,但也算是一座寶藏。 父女倆屏除外人,在這盛夏夜中有這一番談話。 李明沁暗自苦笑,其實也不算談話,好像都是她在說,一直背對著她、舉著單片琉璃眼鏡忙著尋書的鳳閣大學士從始至終沒有一句完整話,至多是彷佛心不在焉的簡單應聲。 李三老爺如此這般,李明沁并未太失望失落,許是她與親人、與爹娘本就親緣淺薄,這一世重生得以見宗族根基不毀、安居故里,見爹親做他自個兒最喜歡最擅長之事,似乎這樣就足夠,她無所求了。 這一晚李明沁向李三老爺稟明,將離開帝都前往西關,話中提到清泉谷谷主正率眾沿途義診的消息,她亦想前去幫忙,也明白提到沒打算成親一事。 「嗯,知道了。」燈火幽明下,那長衫闊袖的順長身影滿是文人氣息,聽了自家閨女一番話,李三老爺頭也沒抬,琉璃眼鏡後的長目陡地一亮,從架上成排的經史子集中勾出他要的那一冊。 李明沁亭亭立在那兒,接著又道:「府里的事有吳大總管幫忙管著,灶房那兒以及仆婢們都是爹爹用慣的人,女兒離開帝都後,府里的運作也不會有誤,爹爹盡可放心?!?/br> 「嗯,好?!菇议_手中冊子,目光緊緊黏上去。 「女兒近日又制好一批成藥,里頭有幾盒明目地黃丸,已經交給爹爹的貼身小廝秋遠收妥,爹爹總愛挑燈夜讀,常用眼過度,每日可進一丸,能滋腎、養肝、明目……再有,一并交給秋遠的還有安神香,爹爹喜歡那股草木氣味,這一回女兒多制了些。」 「嗯……」回應得有些敷衍。 李明沁悄悄牽唇,靜了兩息後再度出聲—— 「行李都收拾好了,那女兒明日一早就啟程往西關,谷主前輩一行人幾天前已都出發,我早些趕去與他們會合。」略頓?!傅啾V亍!?/br> 道完,她雙膝跪地,對著眼前這個給了她一點骨血的至親之人磕頭行禮。 連磕三個響頭後,她起身又是一禮,接著轉身欲退出藏書閣,李三老爺卻喚了聲—— 「沁兒。」 李明沁本已旋身往外,聞聲立時止步,朝李三老爺再度轉正。「爹爹有何吩咐?」 李三老爺兩眼仍堅持落在一方書頁上,抿了抿略顯單薄的唇,幽幽問:「還會回帝都嗎?」 李明沁心頭微凜,一時間像被問住了,未幾她靜然笑開,老實答道:「沁兒此去若有久居之地,會寫信送回帝都,爹爹哪日若需要沁兒回來,就捎來家書一封吧,沁兒自然是會回來的。」 「……嗯?!估钊蠣斘⒑跗湮㈩h首。「那……去吧?!?/br> 李明沁又是一禮,轉身踏出藏書閣大門。 不知是否起了錯覺,竟覺她家爹爹好似正抬眼目送她的背影離開,於是她眼底略起熱意,鼻中有些泛酸,但所幸尚能忍住。 她沒有費事回頭去看,感覺如此,彼此方能自在。 身負「盯梢」這等重責大任的親兵小伍一路快馬奔回昭陽王府,把坐騎丟給輪班守門的弟兄接手,撒腿就往府里沖。 昭陽王府正廳大堂上,幾名統領和副將正向封勁野匯報要事,這些人里頭有盯著京畿九門司的,也有管著虎驍大營和在京的一萬西關軍的,所談之事可謂軍機,親兵小伍卻毫無禁忌直接闖進,可見定有急報。 堂上六、七位心腹全直勾勾盯著小親兵湊到昭陽王耳邊一陣嘀咕。 突然—— 「她敢?」就見一向面沉如水、從容淡定的昭陽王厲目狠瞪,虎背瞬間坐直,掌握成拳,「啪!」一響竟把太師椅單邊的扶手扳斷。 王爺大怒,黑黝黝兩丸眼珠死瞪著親兵,在場的統領和副將們有樣學樣、目光齊刷刷瞪將過來,讓小伍頭皮發麻,寒毛驟豎。 呃……所以是在等他答話嗎? 能答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揭王爺的隱私,這能成嗎? 小伍內心一頓糾結,但很快打破沉默,他昂首站挺,如平時在稟報軍務般朗聲答道—— 「回王爺話,不是人家敢不敢,是李二小姐今早已離開帝都,身邊就帶著兩丫鬟,一個叫瑞春一個叫碧穗,連車夫都沒帶,還是二小姐自個兒趕馬,二小姐騎術普通,趕馬拉車的技巧竟然很不錯,小的同小陸兩人暗中跟了她們一段,一開始以為只是到郊外踏踏青,後來二小姐帶著兩婢子在官道旁的茶棚歇息時,煮茶的大娘同她們聊起天,詢問下才透露出她們一主二仆要去西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