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已是天光大亮，發(fā)覺自己在公主府的床榻上，姜昭有些驚訝。她明明記得昨日找去了梧桐巷啊，難不成一切也是夢境？

    金云對她解釋陸侍讀很早就起身去了早朝，加上公主府傳來玄冥司的指揮使已然歸京的消息，所以才將她送回到公主府。

    姜昭點點頭，興致不怎么高。

    金云看著她這番模樣，遲疑了一下，將陸侍讀似乎神色不虞的話咽回到了肚子里。

    郡主精神不濟，她還是勿拿這些話讓郡主煩心。

    “將藥湯端進來吧，我要用藥?！边@個早上，姜昭十分沉默。她喝完了兩碗湯藥，只吃了點蛋羹，疲憊地躺在床上又睡了過去。

    期間，金云等幾個婢女擔(dān)心，偷偷地讓隨侍在公主府的太醫(yī)為郡主診脈。

    太醫(yī)診完脈后，默默地沖她們搖頭，小郡主的身體是越來越虛弱了，而他們已經(jīng)無能為力。

    見此，四個貼身婢女悄悄地抹起了眼淚。

    “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打擾到郡主。銀葉，你去和駐扎在公主府的禁軍衛(wèi)千總說，公主府今日戒嚴，就算是長公主和國公爺，也不準他們進來。”金云不是一般的婢女，她知道今日將發(fā)生何事，也知道若是沒有例外隔壁府上一定會派人過來。

    但為了姜昭的身體著想，她冒險將公主府戒嚴。

    ***

    今日的早朝是大朝會，景安帝在朝臣們還未到齊的時候就坐到了最上方的龍椅上。

    帝王高高在上，目光森寒銳利，一張緊緊繃著的臉帶著無上的威嚴。

    底下的朝臣對視一眼，紛紛意識到很快將會有意想不到的大事發(fā)生，不由自主地垂下頭放輕了呼吸。

    “陛下，玄冥司簡指揮使帶著人已經(jīng)到了殿外。”大朝會一開始，無人敢出聲，一名內(nèi)監(jiān)開口打破了寂靜。

    “宣人進來。”景安帝冰冷的目光掃過勛貴那一列，沉聲吩咐。

    聞言，被他用目光掃過的人繃緊了心弦，沒被他掃過的人也提起了心，將注意力放在了太極殿的門口。

    唯有文官一列的陸照，直直看向位于武將最前方的靖王，直覺告訴他，簡指揮使的歸來同靖王有關(guān)。

    前陣子，靖王突然冷落于景安帝，眾人便猜測其中有事發(fā)生。

    還有小郡主夢中的囈語……陸照很介意，活了兩輩子幾十年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他自己的心胸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時隔多日，簡知鴻回到京城，人看著比從前黑了一些，神情氣質(zhì)也更加陰郁邪氣。他一出現(xiàn)，不少朝臣的手默默開始發(fā)抖，足以想見，未來又要過一段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臣簡知鴻叩見陛下，陛下吩咐臣的事情已經(jīng)查清，四十多年前溫家滅族一案乃是前承恩侯李氏一族所為，李氏余孽臣已經(jīng)從嶺南帶來，陛下可傳來問詢?！焙喼櫿驹谔珮O殿上，獨有的邪肆聲調(diào)響徹在每個人的耳中。

    所有朝臣勛貴包括陸照在內(nèi)，一瞬間全都瞳孔緊縮……

    溫家是陛下的外家，血脈至親。前些時日的萬壽節(jié)太子找到溫家余孤，陛下直接封了那人一個伯爵，可以看出陛下對溫家人的看重。

    眼下，玄冥司的人竟然查出溫家人死在了前承恩侯李氏一族的手中。說是李氏一族，可在場的人誰不明白真正指使的人只會是去世不久的李太后。

    李太后卻是陛下的養(yǎng)母，撫養(yǎng)了陛下十余年。陛下最寵愛的明月郡主也是李太后的嫡親外孫女，昨日陛下還帶著明月郡主出宮游玩罷朝一日，結(jié)果今日……

    不少人將目光放在臉色驟變的安國公父子身上，心中一嘆，接下來的朝局又要變了。

    ***

    大朝會上，景安帝下旨，剝奪李太后的太后尊榮，牌位驅(qū)除出太廟，棺槨由皇陵遷出勉強葬入東陵，康寧宮廢棄鎖宮。

    李氏一族再獲重罪，剩下的人流放嶺南改往更加苦寒偏僻的漠北，三代之內(nèi)遇赦不赦。

    接連兩道圣旨下發(fā)，所有人都看到了景安帝的怒火，一個出言反駁的人都沒有。

    大朝會結(jié)束后，安國公父子跪在了乾清宮的外面，景安帝沒有見他們，直接讓禁軍將他們送回了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提前得到消息的端敏長公主剛急急忙忙地出了府門，就看到了一臉凝重的安國公和長子。

    “幸好，陛下沒有牽連到我們府上，公主隨我回去吧，李家的事情從此以后不要過問了?！卑矅珨r下了正要進宮覲見景安帝的端敏長公主，臉色嚴肅。

    經(jīng)過了乾清宮外的那一跪，他既慶幸又感到了深深的后怕。慶幸景安帝還記得往日的情分，沒有因為李家的罪孽就遷怒到他們安國公府的頭上。但他也愈加惶恐不安，帝王的雷霆之怒，只要一個命令就能要了姜氏全族的性命，哪怕有端敏長公主在，哪怕有他的女兒明月郡主在。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承恩侯李家徹徹底底地敗了，而安國公府絕對不能步李家的后塵。

    然而，接下來，他也知道，安國公府一定會受到帝王的冷落。越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就越要小心謹慎，端敏長公主絕對不能再生出事端。

    “可母后的牌位和棺槨……皇兄他要如何處置？不行，母后好歹養(yǎng)育了皇兄一場，我要進宮去求皇兄。”被安國公攔住，端敏長公主失聲痛哭，她的母后去世還沒過多久，她豈能眼睜睜的看著母后成為一個孤魂野鬼。

    “母親，外祖母她授意李家殺害了陛下的外家全族，陛下如今正在氣頭上，您去了又能改變什么？”姜曜眼神透著一股蒼涼，今日的早朝，他受到的打擊完全不比端敏長公主少。他不敢相信從來都是慈祥對他的外祖母背地里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可罪證人證都在，他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母親不能說服皇兄。那，那母親去找昭兒，讓她去求皇兄。昭兒和母后關(guān)系那么好，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外祖母落得這樣一個慘淡的下場。”端敏長公主轉(zhuǎn)身又要往公主府而去，她六神無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長子在聽到她的話眼底深深的痛苦。

    “母親，夠了！您和父親害了meimei一次還不夠，還要害她第二次嗎？這個時候讓她去求陛下，就是讓她去送死！你們有沒有考慮過meimei的感受？”姜曜死死咬著牙低聲怒吼，臉色難看又難堪。

    聞言，不止是驚惶失措的端敏長公主僵在了原地，就連安國公也朝著長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眼神……

    長子的話是什么意思？當(dāng)年的事情他知道了？

    “前不久，父親讓我掌管家族事務(wù)，不巧，我發(fā)現(xiàn)了十幾年前的一些蛛絲馬跡?！备改赣H的眼神注視下，姜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曜兒，你和父親回書房。”一瞬間，安國公像是蒼老了十歲有余，他看著自己的長子，竟然也露出一絲低聲下氣地表情。

    端敏長公主更甚，她捂著自己的胸口險些暈厥，淚水流過的地方感覺到了火辣辣的刺痛。

    當(dāng)年的事情，難道也捂不住了嗎？

    作者有話說：

    一更，二更可能也是凌晨十二點多，不要等我。最近情節(jié)居多，有點卡。感謝在2022-06-26 00:25:58~2022-06-26 21:37: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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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安國公府的書房, 姜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像是第一次認識他們。

    “崔家人上門威脅，所以父親和母親就鋌而走險幫他們扳倒陛下？”他的眼神陌生又可怕。

    安國公和端敏長公主都躲開了他的注視, 安國公默聲不語，唯有端敏長公主還在辯解，試圖解開長子的心結(jié)。

    “當(dāng)年崔太后手中握有證據(jù)，證明是你外祖母在溫康太后的藥中動了手腳。為了怕皇兄知道后報復(fù)，我和你父親才會幫他們。曜兒, 母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父親和姜家其實都是被卷入進來的，要怪你就怪母親一人吧?！倍嗣糸L公主那時還年輕, 她沒想到一念之差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兒。

    沒錯, 宮宴上的毒素實則是她從宮外尋來的。她暗中給了自己的母親李太后，母親派人將毒素浸在了皇兄御用的湯匙上。

    “哈，原來外祖母不止要將溫氏全族斬草除根, 還親自動手害了溫康太后?！苯仔α艘煌ê?，臉色灰敗, 他可以想見陛下若是知道生母也是被害死后, 心中的怒火會有多么旺盛。

    “那時, 溫家人不過是庶民，溫康太后也地位卑微。你外祖母只是不想皇兄成人后只認生母溫家，除開李家和她，所以才動了手?！倍嗣糸L公主覺得自己母后當(dāng)時的想法也沒有錯, 因為庶民實在太容易死了，母后真正做錯的是這事沒收拾利索, 被崔家人發(fā)現(xiàn)了。

    否則, 皇兄登基后, 他們只需要安享富貴就好，何需受人牽制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然后害了自己的女兒。

    “昭兒中毒是意外，也是她的命。”說到女兒，端敏長公主別開頭，語氣艱澀。內(nèi)心深處，她對姜昭的感覺是很復(fù)雜的。看到姜昭生病吃藥甚至病懨懨的模樣，她會生出愧疚。

    可一次次聽到皇兄的恩賜看到姜昭獨享的尊榮，她又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姜昭雖然身體不好，可她也活到了及笄，也享受到了旁人用盡力氣也得不來的尊貴。

    “不，meimei她命中最大的過錯就是有父親和母親這對父母。”書房中，姜曜喘著粗氣，低低慘笑。

    他覺得很可笑，原來自己享受的一切都是吃著meimei的血rou得來的，而自己造成這一切的母親父親坦然地把這當(dāng)做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更加可笑的是，他身為人子無法去揭穿自己的父母，他身為下一任的安國公無法眼睜睜看著姜氏全族獲罪，所以，他也成了幫兇。

    他的手上也沾著自己meimei的鮮血，永遠洗不掉。

    ***

    因為姜昭陷入了昏睡，公主府很安靜。

    金云等人沒有等到端敏長公主和安國公，卻迎來了一身邪氣的簡知鴻。得知姜昭眼下不能見他，簡知鴻面色一變，也沒有從公主府離開。

    “她最近身體如何？”簡知鴻詢問金云，眼里深處帶著罕見的緊張。他在害怕，是不是自己揭露了事情真相的緣故，間接導(dǎo)致姜昭的身體變差。他更擔(dān)憂，連番的打擊之下，姜昭會回到從前了無生趣的狀態(tài)。

    早在一年前，簡知鴻就發(fā)現(xiàn)姜昭的眼中光彩越來越淡，她甚至開始在玄冥司當(dāng)中尋找一些無痛無覺能致人身亡的藥物……春日出了孟家女與太子茍且的丑事，他冷眼看著姜昭的狀態(tài)轉(zhuǎn)好了一些?？裳巯?，他什么都不敢確定了。

    “簡大人，奴婢斗膽說一句，以后請多讓郡主閑一些吧?！苯鹪茋@了一口氣，低聲對著簡知鴻說了這樣一句話。

    聞言，簡知鴻臉色劇變，一雙眼睛暗沉地可怕，他聽懂了金云的話中深意。

    姜昭她時日不多了！

    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玄冥司，簡知鴻一個人枯坐了許久。

    直到玄冥司的副使躊躇著上前稟報，“大人，月使大人吩咐的事情有結(jié)果了，我等可要傳信到公主府？”

    指揮使奉陛下的旨意出外查案，結(jié)果一歸來就劍指月使大人的家族，副使的心里復(fù)雜又忐忑。聽聞指揮使先前被家族賣進宮里，拼死逃脫的時候在宮門口被月使大人救下，后來上一任指揮使病逝，也是月使大人在陛下面前力保指揮使成為玄冥司新任指揮使……

    “她吩咐了什么事？”簡知鴻抬了眼皮看向副使，目光陰沉。

    副使咽了咽口水，低聲道，“月使大人先前吩咐我等去暗中調(diào)查一年前的重陽節(jié)前后，靖王殿下與洛王殿下的行蹤?！?/br>
    “結(jié)果如何？”多年默契，簡知鴻一聽就明白了姜昭真正想確認的事情是什么。

    “一年前的重陽節(jié)前后十日，洛王殿下多數(shù)時間都在自己的王府，并未出過京城。而靖王殿下恰好在京郊大營練兵，除此之外，就只回過靖王府?！备笔箤⒉槌龅慕Y(jié)果稟報。

    簡知鴻在腦海中勾勒出京郊大營的位置，后背瞬間繃直，盯著副使，他目光晦暗不明，“月使身體不適，之后玄冥司的事務(wù)不要再拿去煩擾她，此事爛在你的肚子里?！?/br>
    如果救下姜晴殺了匪徒的人是靖王，那么可能在背后指使姜晴離間安國公府和太子關(guān)系的人也會是他。

    簡知鴻知道姜昭與靖王有幼時的情誼在，他不想讓這個十之八九的可能再加重姜昭的心病。

    他希望她可以活的更輕松一點，在接下來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里面，擁有更多純粹的快樂。

    ***

    李太后被李家人親口指認是指使殺害了溫氏一族的罪魁禍首。因著此事，陸照一下了值就徑直往公主府而去，他心里針對靖王的那點不舒服全都被擔(dān)憂取代。

    李太后是小郡主的嫡親外祖母，而陛下又是她最親近的舅舅。當(dāng)他們成為仇人之后，小郡主夾在中間只會加重身體的不適。

    陸照想陛下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此事，才會不斷地加恩小郡主，可他更猜到這種加恩反而會成為小郡主心上的負擔(dān)。

    因為他的心里同時還有著一個更加可怕的猜測，而他眼下正急著確認這種猜測。

    上輩子安國公府覆滅的真正原因已經(jīng)很清晰了。高貴妃的死前指認和鼓動洛王奪嫡不過是導(dǎo)火索，陛下將溫家滅族歸罪到他們府上才是最致命的。

    或者，安國公世子的神色變化中還藏著一個原因。當(dāng)年的宮變極有可能，端敏長公主和李太后也插手了。

    從前先帝在的時候?qū)檺刍屎蠛偷兆?，崔家勢大未必不知曉李太后?dāng)年做下的事情。若是他們拿著這個秘密去威脅李太后，李太后惶恐之下當(dāng)然會反手幫著崔氏對付自己的養(yǎng)子。

    但李太后沒有想到，養(yǎng)子景安帝沒有倒，中毒的人成了小郡主。

    小郡主聰慧過人，她會不會早就猜到了一切的來龍去脈，所以昨日才會那樣的不安那樣的害怕。

    陸照甚至在后悔昨日沒有對小郡主更溫柔一些，早晨起身的時候沒有再多留一會兒陪陪她。

    “陸侍讀，郡主正在休息，公主府不準任何人進入，您先回去吧。”然而，到了公主府，陸照第一次被拒之門外。金云同樣也攔下了他，她知道郡主不想被陸侍讀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