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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第101節

    也不知這小子到底信了沒信,這幾日當真老老實實跟著她將中州的魔種收攏了大半,想來再過些日子,局勢慢慢就能平靜下來。

    鐘妙又飲了一杯,見魔君看著不大快活的樣子,逗他:“別垂頭喪氣的,我師父與師兄將來還要拜托你照顧,是不是?魔君大人。”

    魔君盯著酒杯沉默了片刻,也不抬頭,悶悶問她:“您是不是不打算再回來了?”

    鐘妙撥弄著酒杯,難得有點窘迫。

    雖說她確實做了這樣的打算,又有許多足夠充分的理由,但被小孩當面直接問出來還是有些心虛,像是她無故將人拋在遠處一般。

    鐘妙撓撓耳朵:“哎呀!你也知道這么個情況,我作為主神本就不應當胡亂走動,若是萬一真的世界融合了……”

    “我知道的,”魔君打斷她,“我只是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不應當對她抱有期望,后悔不應當跟著她的步調走,還是后悔當初根本就不應當啟動獻祭。

    又或是三者皆有。

    難道他不知道么?鐘妙就是這樣的性子,如劍一般正直鋒利,也如劍一般一往無前。

    當初她決定要以身殉道時,不也說拋下就將一切拋下了?

    從小養大的徒弟都不能攔住她,他一個半道強行插進來的陌生人又算什么?難道還指望著鐘妙因為他拋去一直以來的信念,放任世界融合不管滿足他的愿望?

    魔君忽然理解顧昭曾經說過的話。

    ‘我只是想守住她要的天下太平。’

    她是奔赴天下的候鳥,只有當一切風浪平息,才能短暫收斂羽翼停留在他身邊一瞬。

    鐘妙瞧著他那要哭不哭的樣子心里也有些難受,但她是做長輩的人,自然不能放任氣氛沉悶下去,故意伸手彈了他額頭一下。

    “都最后一面了還不多笑笑給我看?”她笑,“別當我不知道,你這小子早就不想念書了吧?之前還想抓著魔修替你抄大字,哼哼。”

    猛然被她揪出這么件事,魔君頓時炸毛。

    “哪有的事?本尊沒做過這種事!”雖說他確實有幾次抄大字抄得心煩意亂,但這種丟臉的事魔君萬萬不會承認,“我只是覺得念書極好!極好!正該大家都學學!”

    鐘妙也不戳破,笑盈盈地順著往下說:“嗯,你有這樣的心就好,否則將來若是想詔令信徒做什么事還寫錯字,那就不妙了。”

    經過這么些天的惡補,魔君也算了解了些神明的概念,一界之中唯有主神能對信徒下詔令,他猛然抬頭望著鐘妙,眼眶通紅。

    “我做得這樣不好么?”他問,“您竟連看也不想再來看了么?”

    鐘妙仍是笑著:“哪里會不好?若是當真不好,我怎么敢將師父師兄托付給你?”

    由于陸修文的傾情奉獻,兩個世界的壁壘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層,為了避免將來出現什么大動亂,鐘妙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干脆將兩個世界切開。

    左右她在這個世界還沒正經降臨過,等將來魔君成為此界主神,就能徹徹底底與主世界脫開關系。

    “何況做主神不好么?”她哄道,“主神,多威風啊,中州那些壞家伙再也奈何不了你啦!將來若是遇上你喜歡的,還能做個從神湊伴。”

    魔君只管瞪著她。

    他什么時候在乎過中州那群偽君子?什么時候又在乎過生死?就算憑空得了萬萬年壽命,又有什么趣味?

    但他無法拒絕,魔君心中泛酸,她總是這樣將一切算得剛好。

    空氣中傳來陣陣波動,是兩個世界互相靠近時對壁壘的擠壓。

    鐘妙向遠處眺望一眼,又溫聲道:“你年紀這樣輕,哪里就沒了趣味?世上有意思的事情還有許多,我瞧著魔界的景色也不大好,不如多出去走走。”

    多出去走走?

    魔君低低笑了聲,問:“您都離開了,我還能往哪兒走?”

    “那就向前走,”鐘妙拍了拍他的肩頭,“前方總會有新東西的。”

    天色已隱隱泛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魔君抓住她衣袖,急急追問:“那您也不向他們告別了嗎?天機引昨日還說要同您去秘境里瞧瞧!還有鬼醫,還有陸坊主呢?”

    鐘妙唔了一聲,模糊道:“不必啦,人世間的許多分離本就難以預料,你這樣記掛他們,將來也要好好相處。”

    魔君知道自己再留不住她,從袖中抓出個玉盒摔向她懷里,惡聲惡氣地質問:“那我呢?我送了你禮物,你總不能偏偏略過我不給吧!”

    他看得清楚,鐘妙委托柳岐山轉交的盒子里分明放的就是乾坤棋盤!而鐘妙向柳岐山門前放下的東西,說不準就是柳驚鴻的魂魄!

    旁人都有這樣貴重的禮物,他還送出去一份,總不能什么都不得吧?

    鐘妙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些狡黠笑意。

    “當然有你的,別這么心急,”她向最遠處眺望,“難得見到這樣有意思的景色……再見。”

    魔君順著她的目光向海面望去,一輪黑日正緩緩升出云層。

    新的一天又將開始,他死死盯著遠處,就像是只要他一直不回頭,便不會發覺身邊已是空空如也。

    對于大部分魔修而言,最近的生活相當不錯。

    雖說不知怎么住進了位化神期修士,但那位似乎對除魔衛道并沒什么興趣,來這兒住了幾個月也沒動過什么手,相比之下,魔君殺人的數目較以往降低了許多,實在是可喜可賀。

    頂頭上司的脾氣舒緩了,下頭的日子自然好過不少,也敢出來四處溜達兩圈找找樂子。

    賭鬼蹲在樹下搖著骰子,砰地將骰蠱蓋在地面:“諸位!諸位!買定離手,是大是小馬上就開!”

    雖說上一回被魔君撞見當場殺了兩個好兄弟,但賭鬼本就是以賭入魔,從前在凡間界的時候連妻兒都敢放上桌去賭,難得忍耐了幾日,見魔界風平浪靜,連中州的大軍都撤了,又心癢癢的召集了人來賭。

    歡喜道人將扇子蓋在臉上,側耳聽了一會兒,向地上寫著小的那個白圈里拋了三塊魔晶。

    旁邊幾個魔修也各顯神通,有的捏著指頭算,有的干脆貼在地上聽,沒一會兒地上就鋪滿了賭注。

    骰蠱一開,果然是小。

    歡喜道人將魔晶劃拉進懷里,計算著還差多少夠買壺好酒,聽一旁有個魔修議論著。

    “今日果然是好日子,我早上起來,遠遠望見魔宮中冒出燦燦金光,就知道是運道來了!”

    賭輸了的不服氣:“哈?金光?你瘋了頭吧?魔界怎么會有金光?”他冷眼向那魔修打量著,“你沒進來前在哪做工?魔修該有的是黑光!”

    歡喜道人一開始沒怎么仔細聽,從外叛逃進魔界的能有幾個好東西?又碰上這么個魔君,關久了撒些謊吹噓一二是基礎cao作。

    但聽著他越說越像,一會兒說那金光像太陽一般刺眼,一會兒說那金光像是長在地面一般不曾消散,心中反而漸漸生出些不妙預感。

    在魔界這種地方,所有變化都不會是什么好變化。

    歡喜道人掐指一算,大驚失色。

    聯想到上一回跑慢了的是什么下場,歡喜道人連賭注也顧不上撿,當即招出拂塵玩命地向天邊奔去。

    賭鬼正準備與這位好兄弟商量著換人坐莊,一抬頭連拂塵的尾巴都瞧不見了,正思索著到底發生了什么,卻被一旁的魔修催促著開骰子。

    在賭桌上,賭鬼的理智向來停留不到多時。

    一開蠱,這次還是小。

    一連開了十把小,大伙兒都有輸有贏,唯獨那個說早上看見了金光的魔修賺了滿懷。

    那魔修是個耿直性子,被人質疑合伙出老千,大聲辯解道:“什么老千!都說了今日是我運道來了!”

    “那金光燦如烈日!一見就知道是好東西!”他見眾人竟無一個反駁,更是吹噓得起勁,“你們都沒見著,說不得是神仙預示我!”

    沒人符合,吹噓就失了趣味,魔修正想問問諸位怎么忽然啞了聲,就聽有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嗯?獨獨給你一人的金光?竟有這樣的奇事?”魔君笑道,“你運道這樣好,要本尊看,留在魔界反而拖累了你。”

    那魔修還不夠資格見到魔君,但看著周圍人都跪了一地,也知道是來了厲害人物,撲通一聲就要下拜,被魔氣拖了起來。

    若不是聽發言的內容,倒還真會將魔君誤認為一位頗有涵養心懷屬下的好主君。

    “你修了這么多年魔,再轉正道怕是來不及了,本尊知道有個法子更快,”他笑,五指微收,“與其繼續在魔界蹉跎,當然是現在投胎最好。”

    魔君揮手,火焰憑空驟起,掩蓋一地狼籍。

    他瞧了眼天色,沒什么意思地嘆了口氣。

    鐘妙走后,他在魔宮坐了許久。

    偏殿今日格外熱鬧,先是天機引那個家伙從床上一頭栽下來,魔君嗤笑,聽他撞著床板哀嚎。

    “我昨日怎么喝了這么多?”他喊,“我都說了些什么?呃!好臭!”

    等天機引跌跌撞撞沖進澡池,柳岐山那邊也起了。

    他昨夜分明沒喝什么,卻睡得極深,正驚慌著沒準時給師尊查看筋脈,連外裳也沒披就沖進密室,卻有什么東西跟在后頭一塊兒沖了進去。

    柳岐山當即就想阻攔,奈何投鼠忌器,師尊的軀殼還在室內,慌亂間竟被那東西鉆進了師尊體內。

    魔君光是聽著他那凌亂的腳步,就知道這位的臉色怕是已經嚇白了。

    然而下一瞬,魔宮中出現了第四個人說話的聲音。

    嗓音微啞,吐字也很模糊,像是許多年沒說過話一般。

    “我這又是在何處?咦……岐山?你長了好大。”

    在種種喧鬧中,魔君卻覺得空曠。

    鐘妙向來很能折騰,從前她在魔宮的時候,一個人能折騰出幾個人的動靜。

    魔君很愛用神識偷偷看她在做些什么,有時是去花圃中研究花草,有時是去血海邊釣魚,更多的時候什么也不干,變成只小貓順著房檐奔跑。

    貓爪拍擊在瓦片上發出噠噠的輕響,他總是聽著這些聲音入睡,連花肥都用得少了,怕弄臟了小貓的前爪。

    但現在,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向前走,說得簡單,前方難道就會有什么變化?

    魔君聽見蘇懷瑾的問好聲,柳岐山淡淡應了一句,從袖中掏出什么東西。

    果然是乾坤棋盤。

    蘇懷瑾昨天還在傷春悲秋,今天得了乾坤棋盤,抱在懷里嗷嗷地哭,又忽然發出些奇怪笑聲,魔君聽得渾身發麻,真想叫鐘妙瞧瞧她的師兄是什么樣子。

    但鐘妙已經不會聽見了。

    想到此處,魔君興致索然。

    他既沒有興趣同他們慶祝,也不想在外獨身晃蕩,干脆回歸老本行睡大覺。

    魔君推門進入大殿,卻被后院中的金光晃得瞇眼。

    對,他方才似乎是聽見有人說什么金光?

    魔君緩步向后院走去,卻見從來黑暗荒蕪的后院竟一夜間長出花海。

    金色的,如同星星碎片一般堆積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