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村生活這幾年，白絡(luò)頻頻打破彭媛對于她這個20來歲小姑娘的認知。她好像什么都會，種植、識物、建筑、木工乃至一些民間流傳的妙方。平常鮮少有人這么問，最近一次還是和齊案眉相識相知，因為遠離群居生活許久，齊是唯一知道她過去的人，因此也懂她苦楚，不愿揭她的痛處。

    今晚四人飯飽后難得聚一塊聊天。把涼床搬到院里，躺在上面看星星，說起白絡(luò)的過往，她二人稍顯難言，于是長話短說。

    白絡(luò)自出生起便時常跟隨父母外出游歷，她甚至是父母在游歷途中意外生產(chǎn)的。可能是從事生物科研的工作，二位有一種對自然和傳統(tǒng)探討鉆研的執(zhí)念。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都十分熱衷去了解當?shù)氐霓r(nóng)耕勞作和民間食物。原本的計劃是在老了走不動之前跑遍華中大陸，后來尸疫的爆發(fā)，前后十年間雙雙死于喪尸之口，也再走不出南嶺這塊地。白絡(luò)親眼見證了他們的游歷路程，也親眼見證了他們的死亡。

    父母留給她的唯一財富便是繼承。是數(shù)以千計個日夜的親眼所見，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她也保持了父親的習慣，每學會一個新技能或是認識新的作物，都用筆仔細記錄，算是這荒誕世界的一點慰藉。

    都是從尸疫茍活過，幾人很是共情，聽她婉婉道來也不約而同想起各自的曾經(jīng)，愈發(fā)珍惜當下的平和，有伴侶有孩子，生活富余，也創(chuàng)造了許多樂趣。

    “人嘛，茍活一世。”

    彭媛老大姐式的破冰開場，惹得小石榴拍拍她的臉，語意故作嫌棄：“干嘛這么老氣橫秋的？”

    “哎呀小石榴，你家彭醫(yī)生本來就看多生和死，都是經(jīng)歷嘛。”

    破冰成功，兩個小的又開始插科打諢，笑聲清脆外放。

    夜深許多，月漸圓潤，很快又要到中旬，兩位抱著熟睡的孩子伴著月色回家，身后一只黑崽緊緊跟隨。也就十丈不到的距離，白絡(luò)目送她們。

    便是這樣的世道，才叫人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誼。

    第二日大晴天，秋高氣爽。家里的陶罐還空余一個，白絡(luò)把它消殺后放置陽光下晾曬。將昨個摘的柿子拿盆泡起，去塘邊割一把辣蓼草。辣蓼草因全株植物味道辛辣而得名，花冠像小米粒般，紅白相間，一般用處有三。

    其一可用于制作酒曲，取曬干的辣蓼草研磨碎，混合米粉和水搓成小圓球，放置干草堆自然發(fā)酵即可，等到表面菌量適當就要及時拿到太陽底下曬干，曬干后密封窖藏即可。其二是作捕小魚小蝦的麻醉劑，因此也被稱作醉魚草。白絡(luò)爸爸還在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疫情后曾躲進一片山林，嘴饞的時候爸爸就用新鮮辣蓼草磨出汁水，往魚蝦充沛的溪流里倒，她和mama就在下流撿那些浮起來的小魚小蝦。只是后來因為mama的病，他們不得已離開山里去到外面危險復(fù)雜的世界，這是后話了。

    最后就是用來泡柿子了。洗凈的柿子放入陶罐里，表面鋪一層辣蓼草，再澆山泉水沒過，蓋上蓋子。辣蓼草去澀，三五日便能將柿子泡甜。柿子去澀其實有很多方法，但白絡(luò)更中意這種自然植物相輔相成的結(jié)果。

    收獲的季節(jié)繁忙，每天都有不同的活。比如昨天剛摘完棉花，今天又得砍甜秫秸。趁著天還不冷，太陽也不強了，幾人分工，把壟上種的甜秫砍一些熬紅糖。甜秫秸又稱小甘蔗，汁水清甜。白絡(luò)她們干活前總得先把孩子們安頓好，一般就砍幾棵甜桿子，仔細把外皮咬去，因為甜秫秸的外皮剝開后形成的截面很鋒利，容易劃傷小饞貓們的嘴和皮膚，需要大人幫忙剝掉，砍去結(jié)節(jié)只留內(nèi)芯。小崽子們自行玩樂，有狗陪著，大人們就在田壟上一邊砍一邊削去葉子，然后令兩個人往家里運。也不要多，二三十一捆運兩三個來回。熬紅糖比較容易，削皮后石磨榨汁，過濾后入鍋煮，邊煮邊攪拌，等到粘稠起沙后倒入模具晾干就成。

    難的是制作冰糖。現(xiàn)有條件下只能翁法窨制，讓糖液自然結(jié)晶。可自然結(jié)晶的條件比較苛刻，現(xiàn)在又缺少盛液的陶罐。

    為了制作陶罐，白絡(luò)這些天都在晚返不同的地點，挖來一筐筐的泥。有時候是后山黃泥，有時候是小塘黑泥，更多時候只是一塊普通地里的。具都仔細把泥里的雜物去掉，反復(fù)揉揣排除泥里的空氣。白絡(luò)捏罐罐捏碗，七崽則捏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她還給那些個奇形種起名字，喜歡的叫mama叫妹寶，不喜歡的叫安安叫狗狗，還非得跟窯一起燒。燒出來多半都裂了，白絡(luò)捏的罐罐也是，成品敲起來聲音悶悶的，放進水里一泡，咕嘟咕嘟冒泡，不會兒就都裂了。即便水泡不裂，架火塘上燒水也十分廢柴，尤其還燒著燒著就炸了，很快就消磨掉白絡(luò)想要制陶罐的耐心。也只得喪氣地記下那些地方的土質(zhì)根本不適合燒制。

    這天帶兩家一起去挖藕，彭媛腰不好，水又很涼，小石榴不愿她下河，白絡(luò)和齊案眉拖著木盆在塘里趟水，她倆就在岸邊洗藕。挖藕又臟又累，尤其渾身濕透站在風里，好在運動抵消了大半涼意。小石榴還在岸邊生了火，她們挖夠一盆就上岸烤烤火，把手上淤泥洗干凈，再掰一節(jié)嫩藕，咬得嘎嘣脆還會拉藕絲，藕的清甜加上獨特的香味，讓人再疲累也值得。

    白絡(luò)挖藕的時候發(fā)現(xiàn)，荷葉塘的泥呈灰黑色，塘邊的土質(zhì)粘性也很強，相比她之前采的土可能更適合做陶。恰好生著火堆，索性三五下吃掉手上的藕，在大人孩子的目光下撅起腚掏泥。

    “絡(luò)姐干嘛呢？”小石榴一邊捉孩子一邊疑問，還抱著孩子準備湊過去觀看一二。

    “大概是還不死心。”齊案眉噙著笑，說話溫溫柔柔又帶著疲累。

    白絡(luò)不滿她拆臺，捧著新掏的一坨泥一屁股坐在河邊，慢悠悠轉(zhuǎn)過身，“你又陰陽怪氣我！”她揪一小坨砸人，被齊案眉輕松躲過，又忿忿不平控訴，“反正衣服都臟了，你就坐那讓我砸一下怎么了？”

    “絡(luò)姐真霸道哇，嘖嘖…”

    小石榴看戲呢，忽的一坨啪嘰砸她肩膀上，嚇得從地上蹦起來。

    “小氣鬼！我衣服可是干凈著…齊姐你看她！”

    “誰讓你招她了？”彭媛在旁邊吱了聲。

    “你齊姐可自身難保呢，我就樂意嚇唬嚇唬你，略略略～”

    她托著剩下的走過來，小石榴生怕她獸性大發(fā)全砸她身上，趕緊抓過安安抱在前面擋著。安安被拖著胳肢窩癢癢rou，吱嘎傻樂，把她媽的頭發(fā)都抓亂了。小石榴吃了疼才放開，發(fā)現(xiàn)白絡(luò)根本沒理會自己，而是蹲著捏泥。她把泥塊隨意捏出碗狀，手上沾水讓表面變得光滑些。把成型的東西先放在火塘邊上，等她下輪回來幾本就烤干了。再把火塘中央挖空，泥碗放進去，指揮小石榴架柴。

    “好好燒啊，用帽子扇，把柴火燒得越紅溫度越高。”

    小石榴吃了先前的嘴巴虧，乖巧應(yīng)聲好，兢兢業(yè)業(yè)燒火。小家伙們則從四面八方抱柴過來，牙簽細的也撿，狗子也上道，盡叼粗壯的。場面一時很熱鬧。

    結(jié)果出乎白絡(luò)意料的好，這回燒得碗不僅沒裂，用刀柄輕輕敲幾下還有清脆的響聲。后面又實驗一回，證實荷葉塘的泥制陶效果顯著，準備等過幾天拿推車來運。

    柿子泡好了，白絡(luò)把它們拿出來用籃子裝一半送去給彭媛家。回來時看到齊案眉在拿柿子逗七崽。因為原先摘柿子的時候被騙過，小家伙怎樣都不肯張嘴，齊案眉把削好皮的柿子切成小塊，用竹簽插著喂她，追著滿院子跑。

    “來嘛七崽，看mama，mama先吃一口給你看。”

    見白絡(luò)站在院門口，追到那邊時齊案眉停止追捕行動，貼到白絡(luò)胸前，看到自家崽警惕地靠著院圍欄，把柿子徑直喂到面前人的嘴里。白絡(luò)也很配合，啊嗚一口，然后夸張的吧唧嘴咀嚼，咽下后享受地啊一聲。小家伙覺得奇怪，mama怎么能吃下去那么難吃的東西，伸著手要mama把她抱起來。剛一抱起來就上手想要掰開白絡(luò)的嘴，白絡(luò)配合著張開，嘴里空無一物，果真吃下去了。

    “mama苦不苦？”

    七崽管生柿子的澀口叫苦，小手食指戳進去扣白絡(luò)的舌頭。

    “舌頭麻不麻呀mama？”

    被她有趣的表情可愛壞了，白絡(luò)合嘴用牙齒輕輕磨了磨，七崽害羞地笑著抱住mama的脖子。

    “怎么會苦呢，mama不是告訴過你，要做甜柿子給你吃嘛，mama和mama咪不會騙你哦崽崽～”

    “嗯！”

    太好哄了，馬上就噠噠噠跑去坐在小板凳上，自己拿簽子插柿子吃，吃到甜頭了，自己一個mama一個mama咪再一個。兩圈下來一個柿子就吃完了，還吵著問齊案眉要。累齊案眉跟她好說一番。

    “柿子很涼，吃多了你的小肚子可受不了，會像上次一樣痛。”

    七崽之前受涼腸絞痛嚎了一晚上，孩子大人都記憶深刻。這樣一說就乖乖聽話了，齊案眉告訴她，可以每天中午吃完飯問她要，于是又開開心心跑去彭媛家找meimei們玩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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