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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爾看向窗外,看白云在眼下游動,卻沒有感覺到想象中的解脫和自由:“沒躲著啊。就是想出來,歷練歷練。” 深川的項目是在生產線末端做一套產品外觀缺陷檢測設備,其實在缺陷檢測方面,課題組已經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和可移植使用的程序塊,所以項目前期進行得還算順利,做出來的樣機大體上實現了檢測功能。 但畢竟是要用于生產線,所以光做出來還不行,還要保證檢測的精度,和檢測設備全天候工作時的可靠性、穩定性。 要實現這些,就得進行長時間、高頻次的試驗。 一開始,陶爾和胡泊是早上8點到車間,晚上5點下班。后來甲方催得急了,他們便延長到晚上8點下班。再后來,甲方老板找到嚴教授,嚴教授催他們加快進度、早點回學校,陶爾便開始和胡泊輪班。 胡泊紳士又可靠,主動上夜班,讓陶爾白天過來。陶爾體諒他晚上不能睡覺,通常早上六點就過來換班。 這么沒白沒黑地干了兩個月,到了元旦,兩個人不但沒有做出甲方想要的效果,而且身體也沒能撐不住,被一場冷空氣戰勝,同時感冒了。 嚴教授也很擔心項目情況,來看了看,聽了聽匯報,當著甲方的面,肯定了他倆的辛苦付出,又露出“嚴師”面目,給他們最后一個月的時間,要求他們在春節前務必結題。 當然,也給他們撐了腰—— “硬件本來就存在的缺陷,通常是無法用軟件彌補的,這可能是造成檢測結果不穩定的原因。所以陳總、崔總,你們也要和硬件工程師溝通,不能把全部壓力放在軟件這邊。” 老嚴在這兒,對方自然收起了傲慢,不斷地“好好好”“是是是”“嚴教授說得有道理”。 臨走前,嚴教授把他倆單獨叫過去點播了一下:“你們不是他們的工人,不能對方提什么要求你們都無條件服從,明白嗎?趕緊結束,早點回學校。尤其是胡泊,你明年就畢業,也該開始準備論文了。” 兩個人已經被項目折磨得沒了脾氣,蔫蔫地說知道了,謝謝教授。 但嚴教授一走,甲方這邊就又開始施壓。 到了1月中旬,胡泊暫時請假回學校提交畢業論文開題的材料,陶爾便只能暫時一個人頂著。 那天早上6點,她跟往常一樣心力交瘁地來到生產線,卻發現生產線停了下來。她拐到檢測設備附近,發現一個穿著連帽沖鋒外套的高個子男生正站在旁邊,用螺絲刀拆卸檢測臺里的壓力傳感器。 她以為是硬件工程師來了,而且對方沒有經過她的允許就私自拆卸她的設備,當場來了脾氣,還沒等對方轉頭就開始訓他:“你這人有沒有素質啊?你隨便亂動傳感器的位置,會造成我們前期積累的數據沒法用你知道嗎?” 對方聞聲,手指在半空停頓幾秒。 然后放下傳感器,轉身看她。 陶爾就這樣愣在原地。 看著對方斜挑的眉梢和清冷的表情,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此刻是做夢,而她還沒醒。不然,這位在景行時都不太能見到的男的,為什么會一夜之間出現在深川,還站在她的試驗臺前? 手機震了兩下,是胡泊發來的微信: 【師妹,你到工廠了吧?教授讓蕭哥去深川了,替我幾天。他可能是今天早上的飛機,中午會到。】 【你有個心理準備,然后你們工作上好好溝通。我弄完開題的事兒就回去。】 陶爾捏著手機等了很久,對方仍舊沒有開口。 到底是好幾個月不見,所以盡管她先放下姿態上前打招呼,語氣也難免生硬:“教授讓你來的啊,”像有什么東西在嗓子里卡住了,下一句更別扭,“其實我和胡泊快搞完了,你沒必要過來。” 他落下個晦暗不明的眼神,便轉回身去,繼續拆那個壓力傳感器。 陶爾看得心驚rou跳的,還有點疼得慌,下意識想阻止:“傳感器位置變動,會讓后面的測試結果不準確吧?” 他唇角微不可查地動了動,語氣很怪,既冷淡又不善:“那位置沒動的時候,你和胡泊把準確率提上去了嗎?” 陶爾無話可說,默了幾秒放棄了,轉頭去工控機上拷數據:“那你隨便吧,等會兒給我復位就行。” “你回來,”他慢條斯理地命令,“我需要一個給我遞螺絲刀的。” “找工人吧,我還有數據要處理。” “沒有數據。昨晚12點,機子就停了。” 陶爾急躁起來,本來想再跟他吵幾句,轉念卻想到,他昨晚12點前就到了深川,應該是在設備這兒搞了半宿,便忍下來。 然后,真的聽他指揮,給他遞起了螺絲刀。 到了7點,所有傳感器都檢查過,他從他帶來的筆記本上拷了份程序移到工控機上,指揮工人啟動生產線。 陶爾就著他的筆記本瀏覽了一遍程序,漸漸皺眉:“這是胡泊發你的程序嗎?怎么跟前天的版本不一樣啊,變動這么大?” 他往控制界面輸入校準參數,面無表情道:“我給你們重寫了。” 忍了一早上,陶爾耐心快要耗盡了:“不是,你了解這個項目嗎,你就給我們重寫?” 他低頭看過來,呵出一聲短促的、輕蔑的笑:“你和胡泊但凡有一個人動動腦子,也不至于快過年了還搞不好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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