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八行行復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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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柔公主府。 “今上當真說了那樣的話?” 阮雁不可思議地望向魏懷恩,手中的茶盞都放回了桌面上。 孟可舒安靜地坐在先生下首,聆聽他們的交談,默默在心里努力跟上他們說的是什么。 “本宮還沒如何,你倒是先沉不住氣了?” 魏懷恩睇了眼旁側,明豐很有眼力見地領著無關下人都出了前廳。 “臣下莽撞了。” 阮雁垂眸告罪,只是任誰都能聽出他心有不甘。魏懷恩也沒說話,就把阮雁晾著,不上不下。 “殿下,民女也告退了……” 孟可舒見他們氣氛緊張,以為魏懷恩的沉默是因為接下來的話不方便給她聽,正要起身離開,阮雁的目光轉過來沖她搖搖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色。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 “嗤,你的學生都比你有眼色。” 魏懷恩瞧見孟可舒的忐忑,淺淺贊了一句,接著炮火就全都沖向了阮雁。 “阮雁,你才進禮部幾天,都敢這樣大聲說話了?蒙山書院山長怎么下了山連這點謹慎都沒,你以為本宮這府里真是鐵板一塊,半絲風都透不出去?” “行了行了,現在沒外人在,總能暢所欲言了吧?” 阮雁知道蕭齊縱然不在,也能牢牢震懾著整座公主府的舌頭不出去亂嚼,只是這點有恃無恐不能和疑心重的魏懷恩說得太清楚,不如干脆犯渾。 “所以您就接受今上的條件了?” 魏懷恩搖搖頭。 “不完全是。端王的罪孽固然鐵證如山,可是我們都太高估了我父皇的廉恥。他身為一朝之君,大權在握這么多年,說要保下誰的命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就算我們據理力爭又如何,他不想聽就不想聽,難道本宮還要因為魏懷仁那條賤命謀反不成?傻子才魚死網破,先把儲君之位拿到,以后總有機會,本宮不怕等。” 阮雁見她似有接受永和帝安排的意思,忍不住出言刺她: “等?死人也不怕等。懷德殿下去了三年了,哪怕再過十年都無妨讓懷德殿下等上一等。” 一提到魏懷德,不僅阮雁一反常態地句句帶刺,連魏懷恩都不似往日精神。阮雁與魏懷德不僅是同窗,更是好友,哪怕知道魏懷恩此時也是不得不妥協,說話也一點都不客氣。 魏懷恩沉默著,再周密的謀劃也無法回答為什么要為了大局暫時忍讓仇恨的問題。可她不能沖動,也不能像阮雁一樣毫無顧忌。 兩相僵持下,孟可舒打破了僵局。 “殿下,先生,民女有一言,可否請二位參詳?” “講吧。” 阮雁正為了傷了魏懷恩的心而后悔著,忙示意她但說無妨。 “殿下與先生從前提起過,今后或許會以小郡王魏安星為紐帶穩住如今反對殿下為儲為帝的老臣們。端王確實罪孽深重,也該被問罪,但是無論如何他畢竟還是小郡王的父親。 若是真的處置了端王,小郡王又該如何自處?比起父王德行有失且年紀尚幼的小郡王,群臣……是否更愿意倒向榮王呢?” 孟可舒發現魏懷恩與阮雁的目光都鎖定在了她身上,說到最后有些氣虛,但沒想到在她說完之后,連一向都淡漠的魏懷恩都贊許地看著她。 “只是從前偶爾提起過一句,你竟都記住了,真是好記性,說得也全在理。你說呢?” 魏懷恩贊了孟可舒之后,便偏頭看向阮雁。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倒不是她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只是她和阮雁平日自詡算無遺策,竟然也因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想著如何索命,忘了長久之計。 魏懷恩總得解決保皇黨的問題,永和帝也在等她的答案。女子為儲稱帝,最難過的一關并不是永和帝,而是江山社稷如何傳承,才能讓天下安穩,不至于人心浮動。 且不說因為蕭齊,她就沒有考慮過后嗣的問題。再說若是她真的和誰有了子嗣,難道孩子的父家不會挾天子以令諸臣,干脆將這天下易主換姓嗎? 她可以為帝,但必須讓永和帝,讓兗兗諸公,讓普天之下全都看見,下一位君王是誰。 也是可悲,世俗難易,在這世道以女子之身稱帝,已經是極大的幸運,哪怕她再有才能,回首來路,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開始,只能把這世間那不公平的天平稍微掰回一點。以她一人之力,哪怕再天真無畏,也不得不向最保守的勢力妥協。 不選魏安星,不選榮王,也要從宗親之中選好人選,早早接進宮中撫養。這不是什么可以拖延的問題,甚至在魏懷恩的立儲大典之后就必須出一個章程給天下人交待。 “很好,可舒,非常好……” 阮雁連說了幾個好字,終于不再糾結現在要不了端王的命的事實。 “魏安星年幼,而且又是皇長孫,比起榮王和宗親是最好的人選。”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你也放心,本宮沒那么容易妥協。端王死不了,我們還不能要魏懷仁的命嗎?” 魏懷恩與阮雁對視一眼,阮雁笑了笑,起身行了一禮。 “殿下英明。臣下等您的好消息。” 要留著魏安星,就得給他留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端王的殼子動不得,可是他們本來也不在乎魏懷仁到底是因為什么而死。 就像永和帝不在乎他們遞上去的鐵證,非要留下端王的命一樣。他們也只要結果。 只要魏懷仁死了,他們就算報了仇。 “去吧,沒幾日就要到本宮的立儲大典了,不給本宮辦得風風光光,本宮可要找你們禮部的不痛快。” 魏懷恩擺擺手,總是看不慣他的這副酸樣。 “孟小姐,替本宮送送阮大人。” 阮雁與孟可舒一前一后地出了公主府的大門,本來自顧自沉思了一路的阮雁忽然在上馬前轉向了孟可舒。 “今日說得確實不錯,你悟性高,又能多疑多思,想必很快我就沒什么可教你的了。好好在殿下身邊做事,她很欣賞你。” “謝先生提點。” 孟可舒頷首,等到阮雁上馬離開之后,才沒忍住笑意望向他離去的方向。 這么多日夜以繼日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雖然她知道今日是殿下和先生有意稱贊她來緩和氣氛,但也是一個得來不易的肯定。她很歡喜。 只是在她唇角還未落下的時候,她看到街角有一個熟悉的人影。 在她正要沖他揮揮手的時候,那人轉身便不見了。 “怎么回事?” 孟可舒輕輕嘀咕了一句,但畢竟在府外不可久留,只好跨過門檻回了府中。 本來說好,在她和嘉柔殿下一起進京之后,厲空就會把她接走。 但是一來他事務繁多,而且又要私下幫嘉柔殿下做事,身邊眼線無數,一時半會難以把她安置妥帖。 二來,她在蒙山書院時就開始在魏懷恩的授意下向阮雁修習,不僅能夠學到從前在孟府想學都學不到的知識,還能真正以半個女官的身份幫到魏懷恩,她喜歡這樣的日子。 只是厲空與她都不方便正大光明的見面,只能偶爾從書信上約定個時間,或者隔著高高的院墻說話,或者只是街上交錯時候的暗暗一瞥,連他的書信里都有了些許的怨氣。 她也很想他,可是很快了,嘉柔殿下再三保證過,等到她立儲大典之后,就能給她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至少她和他就不用這樣分隔了。 “或許他每日下了衙都要從公主府前過一遭,就為了像今天這樣能碰見我?” 孟可舒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想當然,但是能看見他,哪怕是這樣遠遠的一眼,都能讓她趁著路上無人看見,小小地歡呼了一聲。 反正他那樣愛她,她愿意相信他會做這樣的傻事。 “很快了,厲空,很快了。” 她拍拍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腳步輕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重新扎進阮雁和魏懷恩留給她的策論之中。 幾日后。 皇宮。 明日就是立儲大典,按照安排,魏懷恩便會在她原本的青鸞宮中做好準備,等明日吉時一到,便在宸極殿接受百官朝賀。 禮部派來她身邊同她講解安排的人不是阮雁,而是個說起話來就能讓人昏昏欲睡的侍郎。本來聽了一天群臣吵鬧的魏懷恩越聽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熬到這位侍郎告退。 “都記住了吧?” 魏懷恩揉了揉額角,抖開侍郎留下的記錄折子,看向立侍兩側的水鏡和明豐。 明豐連連點頭,忽然想起來師父叮囑過多次讓他不要太跳脫,又在水鏡看過來的目光中訕訕垂下了頭。 “回殿下,都記住了,明日一定不會出半點差錯。” 水鏡上前接過了魏懷恩手中的折子。 “禮部的安排已經提前匯報給了公主府,稍后奴婢會再和宮人們過一遍流程,殿下只管放心。” “就知道水鏡jiejie早就辦得妥妥當當了,早知道本宮就不聽那老頭絮絮半天,明明本宮也沒什么要做的事……” 魏懷恩毫不顧忌地伸了個懶腰,還打了個哈欠,滿臉的漫不經心。 “殿下,明日畢竟是大典,您還是上心些吧。” 水鏡無奈,卻無法反駁。 “好了,不說了。水鏡jiejie辛苦這一趟了,明天過后一定好好讓你休息一下。我去宮墻上透口氣再回青鸞宮。” “是要透氣,還是要等誰,殿下自己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