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砥的語氣淡淡的：“倒影只有你和我，是誰圓？”

    育成澄哽住，尷尬地眨了眨眼，歪頭用力思考：“……我圓？”

    映在玻璃窗上的周砥笑起來一點。

    育成澄恍然大悟，怎么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坑不說，還乖乖往下跳了。她故意板起臉，惡狠狠道：“我要跟你絕交！”

    周砥還是微微揚著唇角，毫不在意：“跟我絕交什么？又圓又亮的除了月亮，還有珍珠?！?/br>
    育成澄半張起嘴，想了想，隨即也笑起來，滿臉得意：“要是這樣的話，那我們都挺圓的。”

    擋住月尾的烏云慢慢移走，淡白色的光亮盈在兩人之間。

    育成澄突然聽見周砥說：“珍珠一號，我們聊聊吧。”雖然他特意用了區(qū)別于日常的輕松語氣，但育成澄還是少見地察覺到他的緊張。

    話語一出，育成澄也感到一點緊張，她下意識地挺直背坐起，突然想拒絕他。

    周砥感到她些微的抵觸，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看她：“放心，我不會說任何你不想聽的話?！?/br>
    他的保證一向有力，育成澄安心下來，可隨即又有了新的擔(dān)心，和之前一樣，她害怕周砥因為這保證，而陷入一種“不得不”的強制境地。

    育成澄往前坐一點，這個距離，她可以看得他更清楚，“還是算了。你不要以我為基準(zhǔn)比較好，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說真心話。真心話才最重要。你以前不是說過嗎，為了別人的真心說的假話，就會忽視自己的真心。我不想你忽視自己的真實感情?！?/br>
    周砥凝視她許久，忽然一笑。

    育成澄有點不明所以：“你笑什么?。俊?/br>
    周砥語氣頗為感慨：“我在感慨你終于長大了。以前我說什么你都一副好像我啰嗦得不行的表情。原來你有把我的話聽進(jìn)去啊?！?/br>
    育成澄狡辯：“我哪有，我我我可是把你的話都放在心上了?！?/br>
    周砥斜睨她一眼，“是誰在我第N 1次說看手機時不要拿小拇指托手機后發(fā)了脾氣，還質(zhì)問我手指變形不是人類的共同歸宿嗎。”

    育成澄有點心虛。

    周砥繼續(xù)：“是誰在我第N 2次說不要貪涼，結(jié)果鬧肚子到醫(yī)院輸液后，還在反復(fù)強調(diào)只是另一個吃冰棍的胃出了毛病?！?/br>
    是的，這個也確實是她。沒想到周砥以往每次面對她的胡言亂語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卻還是把她這些離譜事一件件都記在了心里。育成澄真是又悔又恨，如果根據(jù)路老師和許禮都認(rèn)真的動心理論，現(xiàn)在的周砥不是對自己一點都沒可能嗎！

    周砥沒有發(fā)現(xiàn)她瞬時掉下去一點的情緒，還在細(xì)數(shù)過往：“是誰在我第N 3次……”

    后面的話語被硬生生截胡在育成澄交迭的手心里。

    忽然沉靜下來的空氣，周砥亮如今月的眼睛，和掃過育成澄指間的睫毛，都讓育成澄心里癢癢的。

    她又乖乖坐回去，迅速地轉(zhuǎn)開話題：“我以前有那么糟糕嗎……”

    周砥沉默了一會兒，“有啊?！?/br>
    育成澄的內(nèi)心一沉。

    周砥繼續(xù)說：“我最近想了很久，根本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喜歡你。我一直在你身邊勞心勞力，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像在照顧一只精力過于旺盛的小猴子。我比你年長許多，更多時候都是拿長輩的目光在看你，今天數(shù)學(xué)小測考了100分，我想的是沒白教你一晚上，因為你的進(jìn)步感到欣慰。非要把還是流浪貓的秀逗扔在我床上，仍由它在我床上亂拉亂尿，我想的是怎么會有這么不聽話的小孩，要不是你道歉的時候態(tài)度誠懇，我可能會氣得要好好教育你一頓。”

    聽他這么說，育成澄的心情更低落。她的頭垂下去，只敢看他的衣角，在自己的腿上掐起指甲印。

    “要是細(xì)說其他的感情，也是有的。你知道的，我沒什么朋友，也沒怎么和家人好好相處過，大部分時間都很孤獨。在你身邊，我會覺得很放松，被你緊緊需要，被你看到真實的我。這份需要這種目光，讓我感到生活的意義，發(fā)現(xiàn)自己還不錯的地方。我會努力學(xué)習(xí)，因為我要做你的榜樣，要成為你眼里最厲害的唯一。我要學(xué)會成熟，才能長于你前面，幫你排雷。你開心了，我就會很開心。你難過了，我會想辦法幫你變得開心?！?/br>
    育成澄手指間的動作猛地停下。

    “怎么定義這種感情？我不是很清楚。兩年前的夏天我?guī)闳ブ参飯@玩?！?/br>
    育成澄當(dāng)然記得，甚至現(xiàn)在也能完整地回憶起所有片段。

    “你對我告白。我覺得很不真實。我不覺得你會喜歡上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除了同學(xué)，你還沒怎么接觸過其他男生就這么進(jìn)入青春期，確實會把有些事情搞混。同時，也就是那天——”

    育成澄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要去衛(wèi)生間，周砥看著泛起水光的人工湖，聽見后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的對話聲。

    “你看見那個帥哥了嗎？”

    “哪個？”

    “站湖邊的那個?！?/br>
    “一個人嗎？要去問微信號嗎？”

    “不去了吧。剛才看他跟一個小女孩在一起。”

    “女兒嗎？”

    “不是吧。小女生看起來像初高中生，他這么年輕，不會有這么大的女兒了吧。”

    另一個人隱隱地笑，忽又停住，壓低聲音：“啊……不會是那個吧？”

    “什么??？”

    窸窸窣窣的對話被微風(fēng)搖過來。周砥聽見幾個詞，其中一個是“戀童癖”。

    原來他和育成澄的關(guān)系在其他人看來會是這樣的嗎？并不美好，并不陽光，甚至讓人起了猜疑。

    育成澄進(jìn)入青春期以后，他就有意識地和她拉開距離。即使在她身邊最久，像是完全熟稔的長輩，他對于她來說從某種方面來說，也是陌生的男人。

    然后，他聽見育成澄的告白。她眼里的感情快要灼傷他，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應(yīng)該要相信什么。什么樣的決定，對她才是最好的呢？他完全不知道，只是想著先推開她。等距離拉遠(yuǎn)，感情冷卻，她依然會得到最好的一切。

    育成澄吃驚地看他，隱隱約約中，她想起從廁所奔跑回去的路上擦肩而過的兩個女生，她們嫌棄地?fù)u頭，說著有些聳人聽聞的字眼。

    她的喉嚨有點干澀：“因為這個，所以你才拒絕了我嗎？”

    周砥點了頭，“其實就算不是因為這個，我可能也會拒絕你。我摸不清對你的感情，而我，是大人。剛才你說不要以你為基準(zhǔn)，這一點我沒辦法辦到。對你的偏愛和袒護(hù)一開始是種責(zé)任，后面就變成了一種習(xí)慣?！?/br>
    “說的明白點，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喜歡上你的?！敝茼菩σ恍?，像是為此困惑了許久，眼神都有點迷茫，“因為我比你大，我是大人，我所做的事情都要有理由。你可以失控，但是我不可以。如果我失控了，對你就是最大的災(zāi)難。你能明白嗎？”

    育成澄用力點頭。六年零七個月，不只是一道無法跨越的時光，反而變成了一種無形的結(jié)界，它劃分出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的變的。周砥這樣對自己苛刻的人，更會把它刻在心里，刻在每一次與她的相處里。

    大概從靳女士叮囑他要好好照顧她的那一天起，周砥就開始反復(fù)提醒自己，育成澄是需要照顧的鄰居，是需要珍視的meimei。

    “不過，我不會再去問為什么了。”周砥停頓良久后，突然認(rèn)真地看她，“我決定要相信你的感情，也相信自己的選擇?！?/br>
    育成澄的心漏跳一拍，她屏住呼吸，害怕錯過他的每一個字。

    “我喜歡你?！?/br>
    今晚的月色，果然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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