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權君王偏要強求 第60節
沈書云化繁為簡地說著朱霽的去處,王氏和翁姨娘也跟著點點頭,只有沈霄聽到沈書云喚朱霽太子時,眉頭緊鎖。 對于王氏和翁姨娘來說,沒有什么消息比沈雷還活著,且能得到足夠的庇護更能讓翁姨娘和王氏感到寬慰,沈霄的情緒雖然有些不對勁,但是并沒有被她們察覺。 正在幾個人閑聊家常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一個熟悉的女子的身影閃過殿門,沈書云抬眼一看便知道是昭華。 向來沉穩的昭華從來不曾這般氣喘吁吁地過來通傳,沈書云緊張地站了起來,問她:“昭華姑娘,所為何事?” “沈尚宮,是陛下回來了。” 沈書云和屋內的人都一臉不解:“陛下,不是三日內才班師歸來,和太子出城接應的儀仗一起入宮嘛?” 昭華來不及解釋,只是搖搖頭:“事情有變,陛下正在東華殿歇息,身邊的內監私下里告訴我,陛下要過來探望沈尚宮,你快些準備準備吧。” 沈書云疑惑著想:昔日的安王,今日的賢帝,為何沒被朱霽一行迎接,進入東宮還要來看看她呢? 第八十一章 “陛下是讓我一個人前去東華殿嗎?難道是要到芙蓉宮來見我?” 沈書云覺得賢帝一定早就從朱霽身邊人這里聽說了她的存在, 想見見自己也是尋常,但若是屈尊到芙蓉宮來見她,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昭華其實心中也大為不解, 但是賢帝確實清清楚楚地表明要親往芙蓉宮來, 看看榮恩公的嫡長孫女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陛下的確是要親自過來。”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在側殿聽到了這個答案的翁姨娘等人也有些不安起來。 沈書云令自己沉著冷靜下來。 她左思右想, 自己雖然是榮恩公的孫女,沈雷的meimei,但是并沒有做過任何抵抗平允軍的行為。按照賢帝寬待京師權貴的意圖,也大概不會針對自己一個女流之輩如何。 沈書云讓沈家人先到了側殿等候, 賢帝既然要見的人是她,就沒有必要扯上他人。 · 約莫不倒半個時辰, 果然一行人從東華殿的方向來到了芙蓉宮。 或許是剛剛班師回城, 為了掩人耳目, 賢帝其實是換了便衣微服進入了京師。 至于為何沒有隨著大軍一同回來,是因為擔憂路上遇到伏擊, 因此甚至把太子作為幌子, 讓他去城外迎接,朱霽還在外城等待著父親凱旋,卻不知道真正的權利核心,已經輕裝簡從悄然進城了。 各地不斷有希望借著天下打亂, 試圖混順摸魚的野心家,掀起起義的大旗, 賢帝朱枋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 仍然要以穩定大局為重。 在他心中, 登基也只不過是個儀式, 能夠在寶座上真正長久地坐下去才是緊要。 他沒有入宮, 盡管朱霽已經將太和殿都整飭一新,他繞過了城外迎接他的儀仗,就是想來看看兒子到底把京師治理的如何。 以及他不得不承認的,對于那個令朱霽著迷不已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時間過去太久,他早已經忘記了那次先帝壽辰上獻畫的豆蔻少女是什么模樣,當時他的心里只是憧憬著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王。 兒女情長,在朱枋的眼中,一直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即使他對發妻一往情深,更多的也是因為,對方是自己開拓薊州領地的賢內助,而你儂我儂的男女私情,他雖然也歷經過年少血氣方剛的時候,卻并不將此視為什么要緊事。 踏入了芙蓉宮,沈書云親自從婢女手里接過茶水敬上,而昭華作為昔日薊州的老人,則立在了朱枋的身側。 自從進京以來,東宮的一舉一動,昭華都按照朱枋的安排,傳遞給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朱枋手中。 這件事,朱霽大概也能猜想,權力巔峰之處,互相防備和猜忌,本來已經是尋常事,父子之間并不會因此心生嫌隙,反而習以為常。 見沈書云的行為舉止,端方有度,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緊張,誠然是榮恩公視為珍寶的掌上明珠。 待沈書云平靜的立在殿內正中等待著朱枋的訓話,他才第一次看清楚了沈書云的容顏。 眉目如潭,負氣含靈,鵝蛋形的臉型帶著貴氣與雍容,縱然是在京師貴胄美人如云中,也可以如百花中的牡丹,美得大氣而端莊,朱枋有些明白為何朱霽會對這樣的一個女子傾心不已。 雖然心中認可沈書云的出挑,朱枋仍然微微蹙眉。 對一個帝王而言,流連女色并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但是不該對一個女人情深似海,一個人所沉溺的事情,就是他的軟肋。 而高處不勝寒的集權之君,不可以有。 更何況,以沈書云的出身,已經對帝業無益,榮恩公是先帝跟前的忠臣,雖然的確是個人物,但到底已經塵埃落定。 前朝的忠臣,就是本朝最要提防的勢力,朱霽不會不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 “聽聞太子十分喜愛你,為何卻封你為女官,而不是收用在側,你可知道?” 朱枋故意用了“收用”這樣不堪的字眼,已經對沈書云無異于一種羞辱。 “奴自知出身低微,不配東宮內殿之位,想必太子亦遵從禮制,凡事不會逾矩行事。” 沈書云沉著應對,對面的篡黨之人已經成為了帝王,是可以隨時決斷自己生殺大權的存在,其中利害,沈書云自然清楚。 雖然“收用”這樣的字眼,也的確在第一時間戳痛了她。 側殿內聽候這些的沈霄則已經攥著拳頭,指節發白。 長姐是全家的驕傲,也是對自己最為疼惜和支持的人,這樣被羞辱,讓他忍無可忍,哪怕對面的人是君主。 況且,這個君主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亂臣賊子,殺掉自己的親侄子,也要竊取皇位的人。 沈霄氣得血氣上涌,不察覺中微微晃動了一下身體,就不小心碰掉了身后案子上的花瓶。 青花瓷瓶破碎的響動瞬間讓朱枋身邊的侍衛沖了進來,刀劍開刃明晃晃地閃著兇光。 “什么人?”朱枋皺著眉頭,看向偏殿的方向。 王氏和翁姨娘都被侍衛驅趕了出來,一起跪在地上,沈霄被侍衛拎了出來。 “回稟陛下,是花瓶被碰碎了。” 沈霄并不想跪,卻被侍衛一腳踢到了朱枋跟前。 沈書云方才平靜淡然的表情已經換上了驚恐和擔憂,見沈霄被踹吃痛,忙上前想去扶他,卻被昭華瞪了一眼阻止。 沈書云再度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對朱枋道歉:“求陛下恕罪,這是奴的幼弟,今日進宮來探訪我,陛下造訪,他們沒有面圣資格,便在偏殿規避。請陛下責罰。” 語罷就跪在地上叩首。 “看來你在孔陽心中,確實很有分量。身為尚宮,沒有讓親屬入東宮探訪的道理,昭華,你在東宮侍奉主子,怎么這些事情不提點嗎?” 昭華也慌忙跪下請罪,但是心中知道朱枋顯然不是針對自己。 “奴婢知罪,請陛下責罰。” “東宮要有東宮的規矩,現在是戰時,朕可以不予計較,此后皇儲身側的所有事,都要由禮部重新擬定新的禮制,不可以錯亂了。” 朱枋一邊喝著茶,一邊神色如常地說,仿佛地上跪著的一地人,都不存在一般。 沈書云已經明白,若朱霽是小豺狼,則朱枋才是真正的虎豹。 朱霽的確果斷狠厲,然而若論虛偽涼薄,則的確朱枋更勝一籌。 分明一切都是圍繞著沈書云而來,甚至朱枋不惜以調虎離山的方式,也要第一時間知道朱霽身邊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真的見到了,卻并不肯明確什么具體的懲罰,只是要重新擬定東宮的禮制,等于否定了沈書云的尚宮之位,也將他們之間的關系全部推倒。 若是輕而易舉地責罰了沈書云,則會讓朱霽對他心生罅隙。 若是朱霽可以在儲君之位上忠誠效忠,朱枋可以讓沈書云在他身邊以美妾的身份存在,以作為一種獎勵。 但是若朱霽生出些旁的心思,朱枋知道作為君主與儲君之間的斗爭,在奪得天下以后,才會展露出端倪。 朱枋用余光就掃過了這屋里的所有人,沈霄的表情,已經讓他明白自己在這個昔日遺老家的少年心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這種對于篡黨之人的輕蔑和反抗,不過是京師貴胄中的一個縮影,他告訴自己一定要習慣。 “這個小子,就是榮恩公的嫡孫嗎?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王氏和翁姨娘嚇得已經有些瑟縮,她們不是沈書云從小見過大世面,方才沈霄碰碎了花瓶,難道賢帝要責罰他嗎? 沈霄抬著頭,蹙著眉頭,仿佛視死如歸般。 “朕記得,你哥哥好像是趙世康將軍麾下的猛將,殲滅了我平允軍不少的將士。” “家兄為國盡忠,是家中楷模。” 沈霄一字一頓地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這句話,顫抖著身體顯然是怕的,但是上涌的血氣讓他如是說。 朱枋顯然對這樣瘦弱的少年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感到意外,雙眸甚至微微一頓。 沈書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比當場的任何人都明白沈霄的這句話,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后果。 真的以為朱枋是什么寬厚君子,可以容忍旁人對他得位不正的奚落嗎? “霄哥慎言,你在胡說什么!” 即便是昔日在沈家執掌家權之時,沈書云也未曾如此嚴厲地斥責過沈霄,哪怕是她曾經失手殺了洪淵。 朱枋的神色并沒有改變,他看著沈霄,努力在想,這么瘦弱的少年,凌遲的時候,究竟多少刀會咽氣。 沈書云卻在朱枋尋常的神色中,感知到了驚濤駭浪,跪著走到朱枋足下,用幾近哭著的聲音,為沈霄求情:“陛下仁厚,家弟是個不知死活的少年,請陛下念及太子的顏面,繞他不死,奴婢愿意此生為奴為婢,侍奉太子在側……” 朱枋悠悠然喝著茶水,看著沈書云急切的模樣,裝若和善地說:“榮恩公的風采,朕還記得,沒想到到了孫輩,明白事理的竟然只有一個女孩兒。難怪孔陽喜歡你,是個聰明的。” 這番看起來慈祥的話語,卻沒有讓沈書云有一丁點的放松,她似乎是具有某種神奇的感知力,對朱枋是個怎樣的人,一眼看透。 這種看透,讓朱枋也有些不快,但是朱霽自幼勤勉,未曾親近女色,若是對這個女子食髓知味,不可自拔,倒讓他為難。 正想著,只見外頭吵嚷,朱枋問身邊的侍衛:“外頭是什么人?” 侍衛還沒有出去探聽,就看見朱霽一邊解開身后披著的斗篷,一邊大步流星地從芙蓉宮的宮門往里走,進來就看見了沈書云跪在朱枋的腳下嗚咽著,還有沈家的親眷跪著瑟瑟發抖。 “兒臣來遲,請父皇恕罪。” 第八十二章 朱霽始終沒有讓自己的目光落在沈書云身上, 越是在意,就越不能表露出在意。 朱枋笑容和煦,仿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沈家人都不存在, 對朱霽說:“因恐途中遭逢敵軍殘部, 我就先頭帶著人進京, 為了掩人耳目, 連你也沒有告知一聲,也是無奈之舉。” “兒臣曉得。” 朱枋從薊州舉兵以后,與朱霽分別已經是將近一年的光景,他進京后沿途看滿城百姓已經從圍京之戰的痛苦中逐漸走出來, 街頭巷尾還有了不少攤販重拾生計,甚至看到了幾個從前相識的貴族公卿也已經在街上閑逛, 心情似乎不是太緊張。 他戴著網紗, 遮著面孔, 好在沒有人會想到堂堂篡權者會以這樣低調的方式進京,并沒有被熟人認出來。 “朕沿途看著京師的光景, 你的確費心了。若沒有你在后方穩定人心, 朕在前線也是要吃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