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權君王偏要強求 第40節
沈書云低頭不語,念春皺著眉頭扯扯她的衣袖,是在催她回去。 “大姑娘果然是寬待下人的好恩主,若是在薊州,這么沒有規矩的丫頭,要拉出去杖斃。” 朱霽的眼睛都在沈書云身上,說的話卻比這雪后的晴夜更寒徹骨,讓念春陡然打了一個激靈。 她從前覺得安王世子討厭,這一刻第一次知道了他的駭人。 又聯想到吳有恩的那幾根讓她毛骨悚然的斷指,就呆然地立在了那里,往沈書云身后靠的更緊了些。 沈書云對念春說:“你先回去吧。” 念春沒動,沈書云抬眼看向朱霽:“世子難道要連我的貼身丫鬟也要教訓嗎?如此倒不如把我也捆起來責罰一番好了。” 朱霽凌厲的眼神收了起來,裝出一份謙和溫柔,對沈書云說:“我只懲戒欺侮大姑娘的人,旁的懶得插手。” 朱霽此時隔著窗子,才看到沈書云的衣著,一身銀白色狐貍裘大氅,襯得她鵝蛋臉上的五官溫婉又奪目,于是滿腦子都在順著沈書云的話,想象若是真的把她綁起來會是什么情狀。 沈書云握住了念春的手,安撫道:“好念春,快些回去,我與世子說幾句話就回去。你替我把拔步床內烘得暖些,我睡得安穩。” 念春被朱霽剛剛的警告嚇了一回,此時不敢多逗留,雖然擔心沈書云,但到底兩個人隔著窗,于是低低點頭回去了。 · 朱霽看念春被沈書云趕走,心里十分喜悅,微微笑著看著她,一雙明亮的眸子閃動著水波,竟然沒有了狼子野心的凜冽,沈書云看他的目光竟然想到了東山別墅附近見過的小鹿。 “沈大姑娘頭一回為了和我說話,遣散了丫鬟。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要怎么高興才好。” “不過是心疼她的手指頭,不要因為那句話得罪了貴人,被莫名其妙剁了才好。” 沈書云抬起眼眸看朱霽,情緒里沒有喜悅也沒有生氣,像是一塊透明的水晶什么也沒有。 “說話還是比這雪天的冰凌子還涼。” 朱霽嘆口氣,但已經相當知足,總不至于奢望沈書云能有自己對她的這般熾熱。 “其實若是現在沒見到你,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朱霽說的是實話,其實雪一停,他就已經打好了腹稿,要到蓬蓬遠春親自對沈書云說些最后的肺腑之言。 他其實相當緊張,即便是在這寒冷的臘月里,手心依舊冒出了汗水。 “雪景雖美,到底是寒夜,世子有話就直說吧,我的婢女還在等我回去。” 沈書云垂著眼簾,漂亮纖長的睫羽在臉頰上投下陰影,看起來幽怨而動人。 朱霽覺得心旌搖曳,攥了攥拳,最后鼓起勇氣對她道:“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回薊州。” 這句話他思忖了好久,甚至可能從入京之初就已經在考慮。 他以為這句話回引起沈書云巨大的不悅或者震驚,畢竟是一場類似于私奔的邀約,一個親王世子要拐帶名滿皇都的世家女兒,若是成行,將會舉國震動。 然而沈書云卻異常平靜,甚至睫毛都沒有抬起來,月色下依然是那般好看的垂著。 “你……不愿意?” 沈書云聽到朱霽的聲音里有顫抖。 這是一個面對帝王都氣定神閑,滿腹權謀的人,在沈書云面前卻總是心驚膽戰。 其實,不愿意的話,朱霽也是料到的。 朱霽其實還有很多方法把她帶走,一個纖弱的女子,綁在他的馬上,一路上游山玩水,也令他十分向往。 但是他還是想先試試和顏悅色地袒露這個想法。 入京以來的時日,他與沈書云已經經歷了很多,爭執和對抗,卻也拉近了彼此。 他想試探一下,在她心里,到底有沒有他。 即便是片瓦之地,也能讓他即刻從隆冬步入盛夏。 “世子若是有奪人之心,恐怕我愿不愿意,都逃不過去吧。” 沈書云終于抬起了眼眸,看向朱霽的神色,沒有情愫也沒有畏懼,只有一片平靜,甚至在平靜之下,還有隱隱約約的一絲戲謔。 朱霽沉默,她說的很對,他的計劃是,若是她不同意,他便綁架她。 薊州三日內就要舉事,造反的名頭與歷史上許多的篡權謀逆一樣,叫做“清君側”。 安王密報囑咐嫡子朱霽,要盡快去甘露寺,在宏庵的安排下,秘密逃回薊州。 他們上陣父子兵,起義的大旗舉起來,帶兵打仗還需要朱霽協同,才有必勝的把握。 如果順利,寰宇將在一月以內燃起戰火,按照計劃,京城也會在兩年內淪為火海。 朱霽知道即將到來的巨浪滔天回如何席卷神州大地,猜也猜的出來生靈涂炭是難以避免,誰叫他們父子要奪取的不是什么別的尋常物件,而是整個天下。 縱然沒能嫁給臨安蕭表哥,但沈書云正在談婚論嫁的年紀,朱霽不敢想象和她就此分別,日后再見是否還有機會。 “你的確聰明到能猜到我心中所想。沈書云,我舍生忘死進京,就是為了和你相知相守,你難道還不明白么?” 朱霽說得言辭懇切,一片赤誠燃燒在他晃動的眼眸中。 這是任何一個少年初次動心時,都會閃動的目光。 哪怕他英姿卓絕,地位崇高,也不過是紅塵凡世里一個動了真情的少年而已。 “我明白。”沈書云對朱霽微微笑著,朱霽不知道一地的雪何時化,自己的心已經化了。 “所以呢?” 朱霽猜測不出沈書云的心思,有些著急。 “所以,我不能答應。” 第五十六章 朱霽不自覺地身子向后微微顫抖一下, 旋即克制住內心巨大而磅礴的失望。 這失望,本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此時此刻, 仍然能讓他感到一潰千里。 但是到底是不可一世的梟雄之子、帝王之后, 一瞬間他便又沉穩了神色, 語氣平靜卻雷霆千鈞地說:“你便是不答應, 我也有本事帶你出京。” 這是明目張膽、昭然若揭的威嚇,朱霽卻在沈書云臉上看不到一絲畏懼,反而狀若輕松地笑了。 “呵,自然。” 沈書云的視線繞過朱霽, 投向了他身后屋檐上壓得軟軟厚厚的積雪,平靜而從容地說:“自然, 以世子通天的本領, 要劫掠我一個女流之輩, 即便是在守備森嚴的京師,也易如反掌。” “所以, 你不得不從。”朱霽說得依舊斬釘截鐵, 看向沈書云的眼神卻再遮掩不住不解。 朱霽早已經打好了腹稿,既然下定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舍生忘死地深入虎xue, 就是為了心上的佳人,如今要揮然而去, 如何能舍得下她。 朱霽在下定決心之前, 想過無數種沈書云的應對, 或者花容失色, 或者憤慨陳詞, 如往日教訓他是一個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那般,已經讓他十分熟稔。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沈書云可以平靜到笑出聲來。 已經近乎是對他的一種嘲諷。 “的確,我不得不從。莫說現在家世衰微,便是祖父在世時,也已經是虎落平陽的遲暮英豪罷了。當下我家中父兄,并無一人有宏圖之志、抱薪之能,更何況繼母繼妹,早就把我視為仇敵,恨不得這般被人掠取,玷污清白之名,辱沒昔日國公府的榮光。” 朱霽眉頭微皺,“在你看來,與我同赴薊州,是這般不堪?世間秀色千萬,想做我朱孔陽帳中人的女子,大有人在。更何況……” 朱霽氣勢豪邁的話語,卻被沈書云攔腰截斷,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更何況,安王殿下恐怕早有逐鹿之心,以今上的才能,根本也不是薊州的對手。他日安王殿下榮登大統,世子便是東宮之主,我一個沒落世家的女兒,若是押對了寶,此時此刻跟著世子,說不定正有錦繡前程。” 沈書云一字一句說得很舒緩、平靜,之下卻有浩瀚海浪,層層翻涌的氣勢,絲毫不輸給朱霽。 朱霽啞然。 不錯,這正是他心中所想。 做他的心上人有什么不好?縱然未必會成為中宮之主,卻絕對可以享有萬丈榮光。榮恩公府已經被新帝摘了牌匾,所謂的世家貴女的名頭,沈書云能夠硬撐幾日? 還有這一家子糟心的事情。 從里子到面子,朱霽想要對沈書云痛陳利害,讓她能點頭答應隨他回薊州,卻意外沈書云把他心里所想,看得一清二楚。 沈書云微微一笑,再問朱霽:“我說的對么,世子?” 朱霽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眼神,已經平靜了波瀾,他沉默地默許,看向沈書云雪空下那張白如凝脂、燦若星辰的美妙容顏,忍不住露出了疑惑。 “你既然都明白,為何不能接受呢?” 沈書云垂目不語。 朱霽方才還困惑的眼神里,變換了柔情的語氣,細細問她:“難道,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我為你樁樁件件,在你心里都不值一提,你依舊堅若磐石……” 朱霽想問,難道你的心里依舊堅若磐石,一點點也沒有我? 但他問不出口,這么多日的往來,為她千千萬萬遍的奔赴,施以援手,無論是進犯的還是矜持的,他的深情以往,她便是塊石頭也應該捂熱了。 可是他并沒有一點點把握。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傾慕沈書云,但卻時常看不透她。 沈書云搖搖頭,走過去,在朱霽面前一尺之內,莞爾一笑問:“世子是什么時候住進咱們府上的?” 沒有等朱霽回答,沈書云便想了起來:“是暮春時候,天正要熱起來的時候。” 朱霽不置可否,如今已經是臘月十五,隆冬時節,時間過得真快。 “竟然已經快一年了,祖父也已經走了一個月了。” 沈書云嘆息一聲,看向朱霽的眼神,深如潭水,然后微微一笑,皓齒如貝,在冬日里融化了朱霽內心的一切冰霜。 “與世子這么長久的隔泉而居,世子對我也稱得上一往情深。每當我撐不住的時候,唯有世子屢次施以援手。” 朱霽無奈笑笑:“卻是我心甘情愿,縱然你心里沒有我,也甘之如飴。” 沈書云卻做出了一個讓朱霽意外的舉動,她上前一步,明眸里映出他霽月風光的俊秀,深情百轉地說了一句讓他畢生難忘的六個字: “我心中,有世子。” 仿佛云層密布的長空,撕開一道縫隙,柔和明亮的光芒灑落進來,朱霽眸子因為這個“有”字徒然亮了。 他是個萬事勢在必得的人,無論是軍務還是政務,抽絲剝繭他總有辦法去圍獵去周旋,但這大半年在沈書云面前,那份自負都被磨去了。 朱霽之于沈書云,是少年初次動心,在此之前,他的人生是天選之子、披荊斬棘。直到在沈書云跟前,朱霽才明白了男女兩情相悅,并非努力就能成事,與世間很多靠著堅持就能獲得的事情,大相徑庭。 因此這個“有”字讓他意外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