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權君王偏要強求 第38節
“父親過譽了。方才見你們忙著,我沒有告辭就走了,也是失禮了。” “哪里的話,你我是父女,何時要這般客氣見外。” 沈書云聽了覺得荒唐,她與沈崇向來都是這般客氣見外,何時曾經像尋常父女那般親近,一次也沒有過。 “為父就是想再問問你,若是你來處置你meimei眼前這麻煩事,該怎么做比較好?你知道這也是家丑,時間長了掩蓋不住,會讓咱們整個家里都蒙羞。” 沈書云輕輕一笑:“父親也是在朝為官的人,不比我一個閨中女流有手腕和權謀么?這件事固然不光彩,但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 聽到沈書云言辭中對自己的譏諷和看不起,沈崇是不接受的,但是他又分明在心里對長女認輸。 沈崇家宴和私下里見過幾回蕭唯仁,卻一點也沒去考慮蕭唯仁的秉性,在自己眼皮下,讓這小子占了女兒的便宜,自己也全然無知,現在的局面,他更是無從下手,一籌莫展。 “為父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沈崇的表情已經是近乎祈求,他見沈書云仍舊不說,干脆跺了跺腳:“為父答應你,今后這個家還是讓你來執掌,在你出閣之前,還讓你母親繼續歇著。露娘有了身孕,無論是小產還是順產,也需要人照顧,家中的事情,這些年她也管的不怎樣,以后父親還是仰賴你幫手。” 沈書云只是無奈,父親將家權看成是利誘,從前的禁足則是威逼,這個家權像是一場兒戲,隨時被他拿來當做談判的籌碼。 這樣拙劣的手腕,沈書云想想也知道,父親在朝堂為何總也提不起來。 嘆息了一聲,沈書云道:“家權之事,隨父親的心意,我總是要出閣的,也不可能一直代管下去。至于露娘的事,只看母親是不是舍得私吞下的那些錢銀。既然表哥要的是錢,而不是別的,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可是十萬鹽引……而且你母親咬定了沒拿……”沈崇又為難起來。 沈書云耐著性子,最后再交待他一句:“就看母親覺得家族名聲、meimei的前程重,還是這些錢財重。許多事情,原本就是選擇而已。只是此事不可拖下去,旁人等得,肚子等不得。” 說到這里,沈崇咬了咬牙關,狠狠地道:“這個蕭唯仁真是個狗才!坑的咱們露娘好苦。真想讓你meimei在家里產下孩子,也不愿將女兒嫁給這樣狼心狗肺的人。真是恨不得拿著長刀和這豎子同歸于盡,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沈書云無奈看著他,也懶得分辨父親此時的憤怒,到底是心疼女兒,還是心疼錢財。但他能說出這句還有點擔當和意氣的話,到底讓沈書云覺得他還有一絲人心。 “父親,你回去看看露娘吧,我這些天傷神,想回去了。” 沈書云轉身要走,沈崇又喊住她:“云娘,若是你母親最后肯拿出豐贍的嫁妝給那個姓蕭的,你愿不愿意替為父修書一封,這種事,為父不知道這封信要如何寫。” 沈書云道:“父親只管寫,陪嫁豐贍四個字,想必表哥那等聰明人,一看就明白了。” 沈崇點點頭,也覺得是這么回事,對方既然是圖財,也倒是省去了彼此互相猜忌的彎彎繞。 “可是,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就不心疼嗎?”沈崇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起站在長女的角度上想想。 沈書云道:“心疼自然也是心疼,畢竟不是一筆小錢。但一來若不是為了此事,母親也不會將這些錢財還給我,于是我早就把這三只箱子當成了身外之物。二來祖父臨終前叮囑我守住這個家,我寧可舍棄身外之物,也不想違背祖父的遺愿。” 沈崇這才如夢方醒,同時又慚愧于無地。 沈廷恩該是對他這個嫡子多么失望,才能臨終前寧可相信一個年芳二八的女孩,也不肯對他有所囑咐。 沈崇看向沈書云,慚愧、無奈還有一絲嫉妒,他始終沒有辦法在沈書云面前抬起頭來,自己不像個爹,倒像是個被她從高處俯瞰的窩囊廢。 第五十二章 回到蓬蓬遠春, 沈書云看到四個院護還在門口守著。 只不過,她走過去的時候,四個人都不敢看她, 低著頭心驚膽戰。 念春昨天已經告訴了她, 四寶如何將吳有恩的手指頭抖落在地, 嚇得這是個本來還有些仗勢欺人的院護登時魂飛魄散。 四個人都很怕會成為下一個吳有恩, 因此對昨天恐怖的一幕,反而守口如瓶。 面對沈書云的時候,四個人也畢恭畢敬到顫抖的程度。 已經是冬日,天氣很冷, 四個人站在蓬蓬遠春的門口,皆穿著單薄的家丁棉衣, 沈書云看著他們當差也不容易, 對他們說:“這天氣在門口站久了, 非凍出病來不可。待會兒我讓念春給你們每個人弄個手爐過來,再加一件棉猴, 過晌午再讓小廚房送些姜湯過來。總之不要染上寒癥, 如今府上也是在清減家仆,四處缺人手,萬不要病了。” 四個人忙感恩戴德,夸贊沈書云賢良, 又謙卑道自己并不那么冷云云。 “其實咱們幾個也只是奉吳有恩那斯的安置,并沒有得到家主的直接授意, 若是大姑娘有些大事小情要處置, 偶爾出來院子透透氣也無不可, 總之咱們幾個都能跟上房圓過去的……” 沈書云搖搖頭, 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回應就進了院子。 念春見她回來, 忙問:“滿枝紅那邊怎么了?我不敢出去咱們院,什么情形也探聽不到。” 沈書云一時間不知道對念春從何說起,只覺得一上午都在和父母繞圈子,沈書露又惹出了這等麻煩的丑事,還不知道沈崇接下來要怎么煩擾自己給他出主意當軍師,只覺得腦仁疼。 可是念春追問得緊,沈書云也只好用最簡單的話語,將今天上午的所見所聞告訴了念春。 沒成想念春的反應極大,簡直可以用義憤填膺來形容。 “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整日編排咱們這邊如何與安王世子不清不楚,原來瓜田李下的根本就是二姑娘本人!不過是看重臨安蕭家手里一筆好錢,就這般輸了身子也要截下這門親事!現在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面,誰疼誰知道了。” 沈書云知道念春是為自己鳴不平,本就是忠心護主的人,又曾經受過沈書露的欺侮,這時候說出來的話也難免是咬牙切齒的。 沈書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調侃道:“念春小主莫要動氣,喝點水則個。” 念春接過去,無奈地說:“大姑娘伺候我?這是讓我折壽呢。我只是一個女使,沒有主子您的心胸,這般時候還能出手幫助這狼心狗肺的繼妹。我沒什么見識,也知道十萬鹽引是一筆大錢,你如何就這么為了救她扔了出去?心里真的是一點點怨恨都沒有嗎?” 沈書云想了想,道:“你問的話,方才父親已經問過類似的話了。怨恨也是有的,但畢竟是一家人,祖父已經歿了,我不能過度傷心,不然就是不孝了。既然想當個孝女,就尊重祖父的意志,好歹在出閣前,糊弄著把這個家撐住吧。” 念春也給沈書云倒一杯茶,無奈地說:“出閣,出閣……姑娘把出閣當成出門這么簡單嗎?咱們府上已經不是國公府了,連蕭公子那般從前看不上的出身,都敢這般作踐咱們府上,姑娘難道真的不為了前程焦躁么?” 沈書云知道這丫頭又要來催嫁,轉過身去拿繡繃子不理她,無奈念春卻跟過來對她說:“翁姨娘雖然是個姨娘,但到底在京中還是有口皆碑,也有幾位貴婦相熟,不若我去托托她的人脈,給姑娘詢問一門看得上的親事好不好?轉過年來,姑娘就十七了,這事真的不能拖著了。” 沈書云拿著繡繃子,又向一邊轉身了一下,依舊是不理會她。 念春根本不在意,繼續追過去:“雖然咱們府上沒有了往日輝煌的門楣,但是姑娘你才名遠播啊!當年一場壽辰宴,姑娘得先帝賞識,多少王孫公子對姑娘動過真心,萬一其中還有一兩個念念不忘的呢?婚姻大事要講緣分,但是緣分也是靠人牽線搭橋的呀!” 念春見沈書云低著頭開始繡花,沒有繼續轉過頭去,就拍著胸脯說:“姑娘,實不相瞞我這個人,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紅娘!為了主子,可以竭心盡力,死而后已!” 沈書云用繡繃子打她一下:“什么死不死的!正在祖父孝期里,休要胡說八道。怎么咱們院子有人把門,你這張嘴就沒有了呢?” 不提門口那四個人還好,一提起來,念春正有話要說:“什么把門的!自從昨天那個死太監給他們幾個一頓警告,如今看到咱院子里的人都打哆嗦,思夏晌午去小廚房取水果,他們一個敢吭氣的都沒有。現在上房都在滿枝紅忙著,更沒有功夫理會咱們這邊的禁足是真是假,當真是四個擺設杵在門口,哪里是有人把門呢!” 沈書云問:“那個吳有恩怎么樣了?尋到了沒有?” 念春道:“思夏小廚房的時候,順便打聽了一耳朵,說是昨夜沒回來,曹管家派人去尋了,最后在城西找到了,左手的手指頭都沒了,人快斷氣了。那個吳有恩本來是曹管家的同鄉,因曹管家引薦,才得了咱們府內的差事,從窮鄉僻壤進京沒幾天,這狗才轉頭就投奔了夫人,拜高踩低想把曹管家壓下去,真真的忘恩負義!也就是曹管家是個大善人,撿他回來還給他醫治,不過曹管家說,若是這狗才還能活換過來,就遣回老家好了,咱們府上反正在裁人的當口,難不成以后還用個裁壞么?” 沈書云聽聞此事,悶聲不響皺著眉頭。 因為沈書露的事情,她為沈崇指點了個方向,也舍棄了生母本來應該留給她的豐贍嫁妝,沈崇已經不好意思將她禁足,還說服了何氏,依舊讓沈書云執掌家權。 何氏哭天抹淚不應允,沈崇最后也沒有改變心意,只是去書房裹了一個整夜。 因為仍在孝期里,他不必去禮部支差,便將自己反鎖在書房看書,頭發不洗、胡子不剃,一副丁憂的模樣。 惟獨沈書云猜測沈崇或許只是在給臨安蕭家寫信,因為拿捏不好措辭,干脆把自己關起來寫。 沈書云想去幫他,但是最后還是忍住了。 四個家丁過了幾天就撤走了,倒是曹管家依舊每日來給沈書云看家中的賬本子。 沈書云一一理清,將家務安排得井然有序,但是內心也不免悲涼,惟獨在賬目本上,家族的衰落才來得這么具體又觸目驚心。 因為沒有了祖父的入項,沈家的架子的確是一下子塌了下來,裁撤了不少下人,又剪除了許多不必要的開銷,才將將讓出入打個平手。 “興許以后咱們都得習慣過這等清減的日子才行了。”沈書云一邊撥弄著算盤珠子和曹管家對賬,一邊對他說。 曹管家稱是,他這是在榮恩公辭世之后第一次見到沈書云,原本以為這巨大的打擊會讓她脫一層皮,沒想到只是人瘦了些,精神頭依舊,甚至比從前在榮恩公羽翼庇護之時,更添一分堅強和篤定。 這樣的精氣神,若是放在一個二十五六的誥命夫人身上,誠然是一番不俗的氣度,放在這年芳二八的少女身上,徒然令曹管家這樣心慈面善的人,感到一些心疼。 “曹管家,我還有一件事問你。”沈書云合上了賬本子,帶了幾分鄭重的神情問道:“吳有恩是曹管家的同鄉吧,聽說他出事了?” 曹管家沒想到這件事這么快就傳到了沈書云這里,卻也誠實應道:“回大姑娘的話,這個老吳確實是遭了難,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左手的手指都被人剁了,若不是撿到得及時,就咽氣了。這個人心腸說不上太好,但也只是有些勢利愚蠢,說不上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人,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歹人,這般心狠手辣,生生剁人手指頭的。” “從公中撥幾兩銀子給他,好生安頓,畢竟是咱們府上的人。”沈書云對曹管家道。 曹管家有些意外,隨后萬分感激道:“大姑娘真是量大福大,我是聽說這個吳有恩是當初帶人去封禁了您這院子,按理說就算是不厚待他,也說得過去。” 沈書云微微一笑,對曹管家說:“這個吳有恩的確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我只是顧念曹管家的面子。畢竟鄉里不會知道他在這里得罪了什么人,只會怨懟曹管家沒有照顧好同鄉。幾兩銀子,公中再難,也不至于拿不出手,但卻可以讓曹管家在鄉里親故前還不至于落人話柄。” 曹管家對沈書云又多了一份敬重,實際上,曹管家的為難處,正在與同鄉二字,吳有恩是什么人,家鄉人大抵比他要清楚,但也免不了悠悠之口會編排曹管家沒有顧念同鄉之誼,把人帶出去,又沒有囫圇個地交還回來。 曹管家是年逾不惑的人,沈書云則不過十六歲,偏偏是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每每讓曹管家佩服得五體投地,更加堅定了要為沈家恪盡職守,報償主子恩德的忠誠。 又忙了一會兒,曹管家帶著賬本子離開,沈書云單手撐著額頭覺得有些疲憊,念春過來送上了一個暖手爐。 的確是入了冬日,京城地處南方,依靠著長江天險,北地罡風本來吹不到此處,但是不知為何今年入冬以后格外陰冷,時常三五日連著不見太陽。 “今年的氣候真是個別得很。”念春感嘆道:“主子也是真的好脾性,那個吳有恩就是個寡廉鮮恥的登徒子破落貨,救治他就罷了,還要給他銀子返鄉,真是以德報怨。” 沈書云知道念春看不明白,自己其實是為了籠絡曹管家。善良的人總是會忠誠于更善良的人,沈書云知道幾兩銀子是小事,在這家族衰落的當口,能讓曹管家這樣兢兢業業、心地醇厚的人繼續踏踏實實干下去,并不是容易的事。 收買人心有很多種方法,收買好人的心,其實比收買惡人的心,更難些。 已經忙完了所有的家務事,據說沈崇也已經修書一封寄往臨安,沈書露則被何氏嚴加看管,偷偷養胎。小產對身體有傷,何氏始終也不忍心讓女兒喝下墮胎藥。何況她仍然固執地認為,蕭家破天豪富,能與這等人家喜結連理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但何氏自知自己比起沈書云的心機與格局,差了不少,對于家權的事情,也與沈崇暫時妥協。 沈書云起身,看到桌子上的一方錦帕,是那日朱霽來寬慰她時,留在這里的。念春已經洗干凈多時,一直這樣放在沈書云的書桌前。 沈書云想了想,將錦帕揣在懷中,朝著存雄居走去。 作者有話說: 明天可能會斷更一天,因為初五家里比較忙。 但如果有時間的話,也可能不會斷更,總之提前給各位報備。 我們這邊有破五的習俗,你們呢? 謝謝小可愛們追文到此處,提前祝大家初五快樂。 第五十三章 到了存雄居, 卻是大門緊閉,朱霽與四寶都不在其中。 四寶留下的侍從見到沈書云,道:“沈大姑娘, 世子與內監大人去了甘露寺與宏庵法師研修佛法去了, 應當快回來了。不過您若有什么急事, 可以交代給小的, 等世子回來傳達。” 沈書云身手想從衣襟里把絲帕拿出來交給侍從,請他代為轉交給朱霽,但是卻猶豫了。 最后沈書云對侍從道:“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既然世子不再, 我改日再來。” 剛剛轉過身要離開存雄居,卻看到朱霽身后跟著四寶, 正往存雄居走來。 朱霽見到沈書云只身一人來尋他, 連個侍女也沒帶, 眼睛便有了神采。 緊走幾步,到了沈書云身前, 朱霽對她說:“聽說你不必再被禁足, 我應該先去看你。” 沈書云淺淡一笑,從衣袖中拿出了錦帕,朱霽便伸手接了。 “世子說親自去拿,卻一直沒去。想必你忙, 沒有空閑。我便自己過來送了,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