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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權君王偏要強求 第33節

    那血淋淋的樣子,讓她瞬間低下頭去干嘔,然而地面上 也是一片令人生厭的血跡。

    她明白,城樓上的尸首代表著幾個被叛軍捆起來的政府首腦已經被斬殺,從一旁掛著的布滿鮮血的朝服補子上,依稀能判斷出生前的官銜。

    而她認出了其中一件,鴛鴦紋補子紅色官袍,正是禮部六品侍郎的官服。那是父親沈崇的衣服!

    沈書云壓抑住惡心,從臺階上往殘破不堪的階梯上攀爬,終于到了城樓之上,卻看見父親、叔父還有沈雷、沈霄的人頭,被齊齊整整地擺放在地上。

    沈書云驚得大喊了一聲,坐起身來,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在蓬蓬遠春的躺椅上。

    念春披著厚衣裳過來,摸摸沈書云的頭,一額頭的冷汗,連劉海也貼在了額間。

    念春拿過棉巾,將沈書云的汗水擦干凈,對她說:“姑娘做夢了?”

    沈書云還沉浸在方才恐怖的夢境之中,頓了頓才緩過神來,對念春說:“是,我做夢了。我夢見薊州的叛軍攻克了京城,父親、叔父還有大哥哥和霄哥兒……他們……”

    “他們怎么了?”念春取來一根發卡,將沈書云已經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別到額間。

    沈書云是鵝蛋臉,額頭飽滿好看,這樣挽起劉海,竟然讓她看起來多了一份沉穩的美,一下子也大了幾歲一般。

    念春將手持銅鏡遞過來,沈書云照了照,確認自己確實是醒過來了,剛剛真的是一場噩夢而已。她沉一口氣,對念春說:

    “我夢見京城變成了一片火海,他們都死了,被看了頭,剝皮實草掛在城頭。”

    今日是榮恩公入土的日子,沈書云做的這個夢實在是不吉利,但是念春卻安慰她道:“大姑娘別怕,夢都是與凡世相反的。”

    沈書云看到屋子里噼里啪啦的炭火燒得火熱,卻只有念春一人伺候在前。她突然想起昨日吳有恩來封門時,說過家里以后要開源節流,日后蓬蓬遠春也要裁撤些人手。

    “思夏和拂冬呢?還有那幾個當差的小丫頭呢?怎么都不見了?”

    念春看著沈書云緊張不已的樣子,遞過去一杯熱茶,對沈書云說:“姑娘不用擔心。姑娘是主子才能這般用橄欖碳取暖,奴才們那里舍得用無煙碳,思夏帶著她們躲在偏殿里開著窗烤火呢,用的是大炭,黑煙嗆人。”

    沈書云點點頭,對念春說:“我一定得想辦法把你們都留在身邊,萬不能如斂秋那般不明不白被發落下去。”

    念春點點頭,心里卻恨沒有主意。

    沒有了榮恩公的背書,沈書云一身才學與決斷,又怎么能抵得過何氏等人臟心爛肺的蛇蝎心腸呢?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穩健的腳步,不久腳步近了,咚咚咚敲門。

    闔家上下都跟著出殯的倚仗去城外沈家的祖墳下葬祖父的棺槨,蓬蓬遠春又被人封閉者,誰敢冒著大不韙來這里看她呢?

    聽著腳步是個男子,沈書云猜不出來,便讓念春起身先去開門,她披了件斗篷,也跟過去,忍不住探頭去看,想著八成是吳有恩派來的家丁來送午飯或者點心。

    等她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朱霽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身雪緞的直裰及地,腰間的玉帶都是白色昆侖玉的,仿佛是給自己家中的老人守孝的裝扮。

    四目相對,沈書云好奇地開口:“門口沒有院護了嗎?世子怎么闖進來的?”

    作者有話說:

    差點趕不上榜單的字數要求。

    果然拖延癥要不得,今天加更了。謝謝親愛的小天使們追文。愛你們。

    第四十六章

    朱霽嘴角微微冷笑了一聲:“幾個三腳貓的門子, 能防得住的也只有你們沈家自己人。”

    沈書云明白大約那幾個家丁已經被朱霽的人控制住了,才讓他這般大搖大擺地到了蓬蓬遠春。

    念春和沈書云交互一個顏色,便匆匆出去.

    此時, 沈家幾乎所有的人都隨著喪儀去了城外的沈家祖墳, 朱霽的隨從只有三人, 除了兩個護衛, 剩下的就是四寶。

    念春到了蓬蓬遠春門口,見朱霽的隨從已經把四個院護牢牢捆在地上,朱霽的兩個侍衛,隨意坐在樹下的假山上, 一只腳踩著一個院護的頭,兩個人各踩著兩個。

    昨日還仗勢欺人的院子, 如今被這兩個功夫了得的高手踩在腳下, 一聲都不敢吭。

    四寶見念春出來, 對她禮貌地一笑:“念春姑娘安好。國公爺仙逝,請節哀。我們世子想進去看看大姑娘身體是不是抱恙, 這幾個人礙事, 我們便先替大姑娘教訓一下,不會太過分的。”

    念春雖然高興這幾個狗奴才被教訓,面上卻還是要維護沈家,對四寶說:“世子的人在我們府上這般施展拳腳, 實在是無禮。我們姑娘也不會應允的。”

    四寶回應道:“總歸是一時片刻而已,世子還有要事, 必然不會久留。方才我已經與這幾個人交代過了, 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差事, 也不敢造次, 世子過來的事, 一定會守口如瓶。”

    看到念春不安的神情,四寶微微勾唇一笑,從衣襟里掏出一個不大的木頭盒子。

    隨后,在四個被按在地上的院護跟前,四寶把盒子里的東西抖摟開來,駭得念春和四個沈府的家丁都倒吸一口涼氣。

    竟然是一個人的五根手指,噼里啪啦散落在地,還沾著已經凝固的血漿,看得出這些手指頭是被一根一根斬斷的,可以相見手指頭的主人承受了什么樣的痛苦。

    “啊!”念春面色慘白地看向四寶,捂住唇齒忍下反胃的難受,視線趕緊避開了地上的斷指。

    其中最長的手指頭上帶著一枚黑色的瑪瑙戒指,沈家的家丁正伏在地上,看到眼前令人作嘔的斷指,立刻認了出來:“這……這是吳有恩的戒指……這……是老吳的手指頭……”

    四寶換了一副閹人的陰鷙表情,冷冷地提示四個在地上嚇得面色蒼白的家丁:“府上的吳院護,日前對沈大姑娘無禮,已經惡有惡報被斬了手指,諸位一定要引以為戒。今日世子探望沈大姑娘的事,還希望諸位守口如瓶,若是說了不該說的,看了不該看的,就不是斷指這么簡單了。”

    四個家丁已經嚇得冒了冷汗,連連稱是,賭天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都說閹宦心狠手辣沒有人性,念春是頭一次在四寶身上感到這種寒涼到骨髓的可怖之氣。

    念春只想逃跑,趕緊返回去寢殿陪著沈書云,卻被四寶喊住:“念春姑娘不如陪著灑家在回廊處飲茶,世子在和大姑娘說悄悄話,此時過去實在不是忠仆所為。”

    四寶人前一直是一個謙和、利落并且溫良的小太監形象,念春也不曾將他看成什么jian惡之人,做些不善之事也無非與她一樣是忠誠于自己的主子罷了。

    而方才他面不改色地抖落出吳有恩的手指頭的時候,念春方明白,四寶是一個權宦的苗子,心狠手辣和傳說中司禮監的那幫不辨雌雄、性情殘暴而乖張的內侍并無不同。

    念春心里已經十分害怕四寶,此時和那四個被摁在地上的家丁一樣花容慘白,對四寶顫顫巍巍說:“我擔心姑娘……”

    四寶斬釘截鐵打斷她的話語:“有什么好擔心的。這人世間,比世子對大姑娘還要好的人根本沒有,就算曾經有過,這時辰也已經入土了。”

    念春于是也不敢回去,四寶吩咐她吧在院子里的念春和拂冬也一并喊過來在回廊處,念春雖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

    這邊廂,沈書云面對朱霽的造訪,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自從朱霽出手相助她為沈霄脫罪,沈書云對朱霽已經沒那么厭煩,但是他越是能一手遮天,反而也越讓她感到韓怕。

    “公爺歿了,擔心你,過來看看。”朱霽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蓬蓬遠春的寢室,布置得雅致卻不失清淡,無論是擱在寢室中堂前的鈞窯大梅瓶,還是窗紗的顏,都顯示出主人的高遠意趣,甚至一些故意空置的花架,也是很有山水畫般留白的意味。

    “還以為你的寢室也會掛畫,卻原來沒有。”

    朱霽就這樣走走看看,甚至在窗下的小書架上翻看沈書云日前在看的書。

    蓬蓬遠春是沈書云的閨房,她還沒有在這里見過外男,實際上根本就不曾有過外男進入她的院落。

    沈書云沒有回應,只是視線跟隨著朱霽走來走去的身影。

    朱霽也不惱,繼續看著室內的陳設,走到香爐前,聞到了白檀的味道,十分心悅:“這款香不錯。是你自己制的么?”

    見沈書云依舊沉默,朱霽才回頭看向她,沈書云不得不點點頭,回道:“是去年用甘露寺的白檀研制的。還有一些余料,今年忙于家務,沒有空閑下來,成品是沒有的。”

    沈書云的話語是緊張的,她雖然不是第一次與朱霽單獨共處一室,但是每一次都還是有些畏懼他。

    這瘋子權勢滔天,手腕狠戾,沈書云知道他之所以沒有對自己用強,只是因為他不想,并不是因為他不能。

    “并沒有問你要的意思。在薊州時,母親生前也是喜歡做香,這個味道很像我小時候的味道。”

    沈書云聽他說話的語氣倒是極為平和,稍微放下來心防。

    “念春怎么去了那么久?”沈書云站到寢室門口,朝外看。

    她只是想讓念春去前頭看看那幾個守門的家丁是什么狀況,沒想到念春一去不返,反倒讓她更加擔心。

    又是這般與朱霽共處一室,雖說是在自己的院子,但此時府上沒人,這幾個家丁倒成了她的門神,仿佛可以保護她一般。

    朱霽這個瘋子,一貫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會守什么君子之德,一個外男在她的寢室走來走去,如何是好。

    朱霽感知到了她的別扭,有幾分嫌棄地看她一眼,帶著一絲譏諷的味道:“你不防著真正要害你的人,倒是每次見我都嚇成這樣。想說你一句不知好歹,又怕折損了你嫡長女的尊嚴。”

    朱霽此時才好好端詳沈書云,不僅僅是瘦,而且過度的悲傷折磨得她面無光澤,一雙含著霧氣水膜的大眼睛,不用落淚已經楚楚可憐了。

    他怕自己話說重了,又鬧得兩個人不愉快。這次沈書云卻罕見地沒有動怒,反而是有了一絲自嘲道:“我本就沒有了靠山,什么尊嚴不尊嚴的。”

    她這一句大白話的喟嘆,卻讓朱霽的心里狠狠揪著難過,日夜相思的心上人,剛剛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親人,朱霽匆匆趕過來是想要安慰她的,見到了她卻突然詞窮,覺得無從說起。

    他一直活得十分自負,似乎寰宇之內都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得倒他,但每每面對沈書云的時候,時常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惟獨在沈書云這里,朱霽才發現自己是一個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

    只好扯一些別的,繞開這無法言說出口的憐憫和心疼:

    “今日是沈公下葬的日子,堂堂嫡長孫女怎么給禁足了?”

    沈書云一笑:“沈家的下人里恐怕也已經不少被世子收買成了耳目,難道還沒聽說么?我的八字沖撞了今日的喪儀。”

    “根本是胡說八道,皇祖父殯天的時候,怎么沒人來給我算算。”朱霽做坐到圓桌前的秀墩上,拿起沈書云剛才喝過的茶水就喝,抬起一雙好看的眉眼,“我以為家人傾軋、互相陷害的事情,只有我們這種國姓之家。沒想到你區區國公府,竟然也有這么多不上臺面的宅斗。”

    沈書云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錯,朱霽根本就是早就把沈家的關系和矛盾摸得透透的,跑來這里奚落她,鼓了鼓勇氣,反譏他道:“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世子生于皇室,應當不懂我們尋常人家的情境,有更多的無可奈何。”

    朱霽心里覺得沈書云此刻像已經去世的榮恩公一般愚忠,分明沈父沈母對沈書云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苛待,沈書云還在心里維護著他們。

    “無可奈何到,要派幾個三腳貓功夫的家丁看著你,不許你去你祖父的葬禮見最后一面嗎?”

    朱霽說出口,也覺得有些刻薄。但是他此刻就想拆穿沈書云。榮恩公已經死了,他確信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維護和疼愛沈書云的人,他拆穿她,似乎也不過只是想讓她承認這一點。

    沈書云怎么不清楚自己在沈府的處境,但是她仍然覺得朱霽是個外人而已。祖父臨終前讓她盡力守好這個家,她是靠著這句話來堅強地活下去的。

    即便,她知道朱霽說得也是實情,父親和繼母對她幾乎是一種施虐了。

    嫡長女的自尊心,不許朱霽這樣拆穿她,她便反擊道:

    “即便他們對我有虧,我也不想去計較。祖父若是活著,是不想看一家人立刻分崩離析的,于是我除了忍耐,更沒有別的辦法。不過,沈家已經不是國公府了,作為一個尋常的府邸,應當也配不上讓親王世子下榻,明日我稟明父親,修書給圣人和宗人府,煩請世子移架。”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有點怕他,卻又總忍不住激怒他。沈書云說完這些,看向朱霽。她以為朱霽會如往常一般憤怒,然而卻并沒有。

    朱霽只是從心里嘆息,為什么她永遠不肯承認,自己才是能給她倚靠的那個。

    他覺得沈書云簡直不可理喻,氣惱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卻依舊是心疼和無奈。

    “你這番話,我昨日見到公候府的牌匾被摘掉的時候,倒是已經猜到了。甚至我從前就猜到,你祖父一死,你一定會想辦法讓我趕緊離開你家。”

    沈書云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想法她確實是在榮恩公死前就已經盤算過,而她還有幾分不解,朱霽為何不生氣。

    “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說了話也不作數。世子應該清楚,其實就算是父親不提,想必宗人府的人也會上表奏折給圣人,給世子安排一個有頭有臉的府邸居住,而不我父親只不過是六品的禮部侍郎而已。”

    朱霽點點頭,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沈書云更加不解,看向朱霽的眼神多了一份猶疑,卻聽朱霽說:“如是,我得趕緊想辦法,讓貴府上再出個朝廷大員才行。”

    “你!”沈書云簡直被他的回饋趕到了墻角,動彈不得。

    “你什么你,你該知道,我能幫你救下沈霄,旁的事我也做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