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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雪朝帷帽下的雙眸沉了沉。 長黎的規(guī)矩,有秀才以上功名者,見官不必下跪。任何一個有功名的人都不會不知道這規(guī)矩。 而若要當(dāng)官,除非像柳雁聲沈鶴洲那樣被皇帝欽點,都要考上舉人以上功名才能做官。 這知縣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是怎么當(dāng)上七品官的? 長黎不允許捐官。捐官一般是朝廷財政困難時,允許士民向國家捐納錢物,換取爵位官職。弊端是會造成官員腐敗,賄賂公行,貪污成風(fēng)。謝重錦和陸雪朝不會拆東墻補西墻,哪怕在國庫最空虛的時候,他們都沒想過開放捐官。 上一個在玉京賣官鬻爵的人,尸體都涼了。 見張知縣暴露無知,他的師爺立刻小聲提醒:“大人,有功名在身,可見官不跪,不過……” 不過也僅僅是不跪而已,還得站著說話,這樣直接坐下來的……屬實過于囂張。 張知縣沒聽完,掩飾性地咳嗽兩聲:“啊,這樣啊,本官一時忘了。” 然后低罵:“你也不早說。” 害他當(dāng)眾丟臉。 張知縣這個官自然不是考上去的,而是用錢買的。他本也是個富商,知府為了政績,讓富商交錢交糧,以圖上報給朝廷的稅收好看。富商也不是冤大頭,不可能人人愿意,知府就默許了拿錢買官的做法。能從最低等的商人一躍為最高等的士大夫階層,還是有不少商人愿意這么做的。 別說十年寒窗苦讀,他是一天書都沒讀過。 張知縣道:“你們要狀告何事?” 不用謝重錦和陸雪朝開口,幾名受害男子已經(jīng)聲淚俱下地訴說起自己被綁架的經(jīng)過,請官老爺做主。 張知縣一聽就明白了。他家里也養(yǎng)著幾個瘦馬,哪里不知道有些是被拐賣綁架的。 這種事,向來是民不舉官不究,真追究了,牽動的還是自己的利益。 不過眼下告到跟前,還得裝模作樣問一問。 “他們狀告你們綁架,你們有何辯解?”張知縣問幾個人販。 幾個人販落在謝重錦手里,怕被私下處置,都表現(xiàn)得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今到了公堂,自覺有了底氣,又開始抵抗起來,拒不認(rèn)錯。 “大人,您可別聽他們一派胡言,這幾個都是自愿賣身的家奴,賣身契都在我們手里。倒是這兩人,闖進我們家里,帶走這些賤奴,才是搶占我們私人財產(chǎn)呢!您看,這是他們的賣身契。” 人販知道這理由很蹩腳,那幾個男子看著就不像自愿的,可那又如何?賣身契在他們手里,這最大的物證這比什么人證都有效。 長黎的百姓分良籍與賤籍。良籍才算個人,才有人權(quán)。家奴、娼妓這類低賤身份的都是賤籍,是可以隨意買賣的私人財物,在官府都蓋了紅印,與無印的良籍區(qū)分。 賤籍的人要么是自愿為奴,要么是被家里賣掉的,要么是犯了罪……經(jīng)由官府調(diào)查證實后,就會蓋上紅印,有了賣身契。玉京幾乎沒有拐賣案,就是謝重錦當(dāng)年嚴(yán)查,官府對賤籍蓋章查得特別嚴(yán),一旦發(fā)現(xiàn)可能是拐賣來的,立刻就追查下去,把受害者送回家。 但不作為的官府顯然是不會查那么仔細的,蓋章也是隨意蓋,根本不會查奴隸的來歷底細,隨隨便便就給人打上一生的烙印。 雖然事實如此,官府卻是絕不可能承認(rèn)是自己不作為。張知縣看過幾張賣身契,瞇了瞇眼:“確實是賣身契……這么說,綁架的可不是他們,而是你們。還有你們這幾個逃奴,竟對主人家倒打一耙,來人,拖下去重打……” 幾名男子一臉不可置信:“大人明察!” 陸雪朝平靜道:“你可知,你頭頂上的明鏡高懸四字是何意?” 張知縣當(dāng)然不知道:“你別跟本官扯有的沒的——”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陸雪朝道,“為官應(yīng)清正廉明,心如明鏡,你的心配不上這身衣冠。” “清疏何必跟他廢話那么多?”謝重錦哪還看不出這知縣就是個草包,已經(jīng)徹底失去耐心。本想見微知著,以小見大,如今只覺得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擱這兒跟一個七品知縣耗半天時間。 “讓曲陵知府滾過來見朕。” 第40章 身份 語驚四座。 心如死灰的受害男子忘記流淚, 洋洋得意的人販神情凝固,堂上張知縣與師爺面面相覷,連兩旁充當(dāng)背景板的衙役都險些沒站穩(wěn)。 張知縣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還低聲問了遍師爺:“他剛剛……自稱什么?” 讓堂堂五品知府滾過來見他, 真是好大的口氣,若是平常,張知縣早把人拖下去治罪了。 但在那個自稱面前,這一切都變得不那么重要。 張知縣再孤陋寡聞,也知道普天之下, 能自稱為朕的……只有皇帝。 哈哈,怎么可能, 他一個七品知縣, 五品知府就是他見過最大的官了。當(dāng)今圣上在千里之外的玉京皇城, 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他的公堂上,受他審問呢? 幻聽,一定是幻聽。 師爺遲疑道:“好像是……”他不敢將“朕”這個字說出口, 那是大不敬, 只委婉道,“陛下的稱謂。” 兩人同時沉默了片刻。 張知縣又重重一拍驚堂木:“笑話!你若是陛下, 我還是先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