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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沾上個「第一次」或者「最后一次」,身價就能平白高出一等。這頓晚宴比平時豐盛許多,之前預留的腌菜和帶不進山的牲口,統統拿來備菜,饞得一堆人直咽唾沫,一邊干活一邊走神,交頭接耳聊得全是吃的。 見狀,顧鐸道:“都餓了是吧?那快點收拾完,早點吃飯。” 一句「提前開飯」比什么都管用,方才那些飛出去的心思又一溜煙地飛了回來。 過關隘口是行軍途中的重要階段,越是重要,越像是黎明前的黑夜,有點難捱。 一是每次走到這,離鄉愁緒格外擾人。畢竟接下來要踏出中原地帶,在許多人眼里,倘若一去不回,就是客死他鄉了。 二是提到「過關口」,等于已經完成了第一個行軍階段,「做完了某某事」,總被和「可以休息」聯系在一起,容易讓人倦怠。 往常出關打仗,甭管過北越關還是南邊的夏裕關,臨出關前夜,虞知鴻都會安排翻倍的人手巡夜,且駐扎一天演兵,以盡快進入作戰的狀態,聚攏人心。 他治軍嚴謹,軍風穩妥,如磐石一樣與人安全感,是最可靠的將領。 但新征北軍不能走這條路,顧鐸沒有軍功加身,壓不住,加之性情使然,他的風格也更加靈活。他和大多數人能夠意氣相投,將士們愿意聽他的話,加之還有虞知鴻壓陣,一路磨合至今,也算找到了相處之道。 雖不能令行禁止,新征北軍做事的效率卻更高,也讓人更有歸屬感。 此刻,大家的歸屬感就能很好地沖淡離鄉愁緒,除了生死未卜的迷惘,也有「明天還能和弟兄們一塊談天說地」的幸福。 待徹底安置妥當,伙夫烤起了rou,一道炊煙飄起來,宣告著休息的開始。 趁天色沒黑、酒才三巡,顧鐸抓緊時間說了兩句祝酒辭,而后探望過還在做飯的幾位伙夫,再去找虞知鴻,討之前的酒。 他原本說不帶王譽,可到虞知鴻的營帳時,不僅王譽在,還有張全和周至善。那酒也不知什么時候又添了些,足夠大家喝。 這幾人正在閑談,顧鐸還沒等坐下,周至善就忽然道:“王爺,外邊熱鬧,我忽然想去看看。可否先告辭。” 他說著還打了個眼色,王譽和張全也紛紛要走。虞知鴻不強留,一頷首允了。 顧鐸納悶道:“怎么我一來,你們就要走了,不是來喝酒的?” 周至善笑道:“酒是要喝的,卻要出去喝。我今天憋了一肚子故事,可不敢在這造次。” 周至善上輩子可能是位說書先生,喝多了就愛重拾舊業拉著人講故事。談天說地橫貫古今,故事是好聽的,講得忒磨嘰。 卡殼的時候一句話能翻來覆去講八百遍——還專挑關鍵的情節卡! 顧鐸立即敬謝不敏地讓開大門,趕緊請他走人,走得遠一點,以防過會再誤打誤撞跑回來。 虞知鴻收起多余的酒杯,只留下兩個。顧鐸自動自覺地落了坐,撈起一壇酒,先聞了聞:“好酒!” 虞知鴻道:“先吃飯,不可空腹飲酒。” 顧鐸沒好意思說,自己剛剛在外邊早就空著肚子喝過了,趕緊扒拉兩口飯,竟發現菜也不錯,分明是差不多的菜色,口味卻比大家吃的好多了:“你是不是開了小灶,廚子偏心。” 虞知鴻道:“是我做的。” 顧鐸驚得差點筷子都掉了:“你還會做菜!” 在外摸爬滾打久了,尤其還是在邊疆,就算貴為王爺,身邊人也總有照顧不及的時候。做飯、縫補之類的瑣事,虞知鴻都多多少少會一些。他略一頷首,頓了頓,還是把邀請的話說了出來:“你如果喜歡吃,空閑時可來找我。” 顧鐸嘴上受寵若驚地說著「那我就不客氣了」,心里卻想:“也不能太不客氣。不知我到底長得像哪位仁兄?運氣這么好,還能混吃混喝。” 顧鐸吃一口飯,就偷偷瞄一眼酒。虞知鴻啼笑皆非地開壇斟酒,倒出兩杯來。 顧鐸頓時撂下筷子,順著酒味湊上去:“我敬你?” 虞知鴻卻沒碰自己的酒杯:“不必拘禮,隨意就好。” 顧鐸最擅長的就是「隨意」。三杯兩盞下肚,酒意開始了,那些喜的、愁的、揣在心里的事便一件件地跑了出來。 他道:“誒,我如果沒打好仗,是不是……得死挺多人的?” 這話倘若和別人說,得到的一定是安慰。王譽會陪他犯愁,張全會表示沒事、大家一起同生共死,周至善不懂打仗,估計要轉移話題講點別的。 虞知鴻則不然,他道:“是。心里慌么?” “當然了。”顧鐸誠實道,“慌得我都開始做夢了。” 虞知鴻問:“既然沒底,為何不抓緊練兵,還讓他們玩樂?” 顧鐸又自斟自酌一杯:“我就是想吧,回去的時候,肯定沒現在這么多的人了。趁著人都在,大家多一塊聚一聚。” 這話實在說得不靠譜,顧鐸有挨一頓教訓的自覺。可虞知鴻只是點了點頭,淡聲道:“有道理。無妨,還有我在。” 從見完瑞王安插的那個塘騎,顧鐸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聽見這句話,好像亂蹦噠的一顆陡然被人接住了。他愣了會,竟不知怎么是好,左右看了看,替虞知鴻倒上了酒。 虞知鴻繼續道:“戰場上以命相搏,可以沒經驗,卻不能沒膽量。你只需記得,刀劍無眼,迎面直上比轉身逃跑更容易保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