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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鐸聞言,揚起眉梢,對他這番話來了興趣,接著問:“嗯?你被騙了錢,一點都不生氣么?” 虞知鴻回答道:“她確是小柱的遠房親戚,說騙也不盡然,又不是此事的主使。更何況,如果并非有難處,她也不會執著于六兩銀子。” “也對。要是有錢,誰愿意出來騙人。”顧鐸道,“小柱就是那個失蹤的么?” ——“要是有錢,誰愿意騙人?我不缺銀子,大可以給他。喏,你要不要夸我一句人美心善?” “我去村子南邊看過,根本沒有樹。” “反正好喝,我就隨便他胡說,他至多要我多給一些銀錢,沒什么。” …… 虞知鴻突兀地走了個神,顧鐸伸手在他眼前晃,湊近了問:“誒,你怎么了?” “沒事。”虞知鴻稍往后仰了仰,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是他。他沒名沒姓,從小被喚作小柱。名冊上的名字,是他找周文書隨便取的。” 顧鐸奇道:“你認識他?很熟么。” “不熟。”虞知鴻道,“每一個被留在戰場上的人,我都會記得。” 顧鐸識趣地退回自己的坐位上,不甚贊同地說:“那豈不是累的慌。與其惦記死的,不如惦記還活著的,趁大家還能喘氣,對他們好一點。” 虞知鴻一愣。 顧鐸說完,又開始想跑了。但這回連屁股都沒來得及抬起來,他就聽見虞知鴻說:“等等。” 顧鐸茫然道:“啊?你又有事了?” 虞知鴻是晃神了才冒出這么一句話,又不好吞回去了,便道:“我剛剛想起,這些天沒看到你讀書,考校你一些問題。” 顧鐸樂意研究兵法,卻不見得喜歡考校。 他深知自己在戰爭上缺少經驗,只能靠紙上的學習盡量彌補,奈何昨晚睡得就不踏實,考著考著,更困倦起來,止不住地捂著臉打呵欠。 好容易熬到考完,他跳車的動作像有惡犬在后邊追似的,差點把王譽撞倒。 “吁!”顧鐸剎住腿,定睛一看,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在這?” 王譽面無表情道:“不知道,應該不是來叫你吃飯的。” 顧鐸猶如剛剛出獄,看風也順看天也亮,又「活」了過來,熱熱乎乎地說:“這就中午了?走走走!” 虞知鴻坐在車里,從風吹起的車窗簾下,正好能目送這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遠,一路笑鬧。 王譽還朝駕車的張全打了個手勢,張全便來問:“王爺,用膳了。您……” 虞知鴻望著那兩道背影,沒什么胃口,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張全這人是個實心的,凡事說一就絕不會做二,讓往東走,他連東南方向都不會多看一眼。 倒是顧鐸吃飯時沒見到虞知鴻,不知怎么想的,一心竟認定和自己或許有關,怕是剛剛考校太不像話,噎得賢王殿下連飯都吃不下去,并宣稱對此負責,打了飯菜送去。 虞知鴻正在看賬冊,頭不抬眼不睜地說了一句「放著吧」,連來的是誰都沒看。 正午的陽光太足,他像個不樂意見光的鬼魂,拉著大半的窗簾,坐在幽暗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見書上蠅頭小字。 顧鐸無端想起王譽說虞知鴻瘦了。許是光影的緣故,他甚至聯想到了早上那位老人,好像虞知鴻也是一般虛弱,能被風吹走似的。 在這一走神間,顧鐸差點把白菜蛋花湯給扣了。幸好虞知鴻感覺到不對,抬頭一看,恰好接住。 顧鐸訕訕道:“手滑。” 虞知鴻差點被這湯淋了一頭,竟也不惱,只放在一邊:“無妨。” 顧鐸這幾天和將士們一起吃飯,得出了「人多吃飯香」的心得,因為剛才那點奇怪的感覺,他也分外不想把虞知鴻自己留在這,便坐下來問:“你怎么不去吃飯?” 虞知鴻道:“看賬冊。” 顧鐸拿來一本,隨手翻了翻,深覺看這玩意沒勁,不如虞知鴻賞心悅目,更沒有自己秀色可餐,于是自作主張地通通收了起來:“那也不能不吃飯,賬冊也不會長腿跑了。” 虞知鴻說:“也沒有胃口。” 這倒是個實在的理由。 顧鐸把胳膊肘撐在桌上,手托著腦袋,認真出起主意:“我也不大容易餓,但累了就想吃東西。你要不別坐車了,和大家一塊騎馬?” 虞知鴻道:“好。” 顧鐸道:“要是再吃不下,那就多走路。晚上我帶你去鉆小樹林啊?” 虞知鴻:…… 「鉆小樹林」這詞是顧鐸剛剛學的,他顯然還不知其意,照著字面意思拿來亂用,還用得口不對心。 ——別的話說出口,他多半盼人家答應,但這一句不然。和虞知鴻在一起,遠不如找別人玩來得自在。 可他一想起虞知鴻自己坐在陰影里的樣子,心里就像被小花拍了一巴掌似的不對。 顧鐸自己都鬧不明白,他想不想讓虞知鴻答應。 這懸念沒懸太久,虞知鴻咽下嘴里的飯菜,便回答:“不必,你想出去,可以去找張全他們。” 顧鐸松開一口氣,卻又松得不徹底,心里頭還絲絲縷縷吊著點什么,隱隱約約地別扭著:“不了,讓你知道我和他們出去玩,要是我干了點什么,你豈不是一抓一個準?我今天就老老實實睡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