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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鐸想:“好吧,他是為了我。” 為了如他一樣的每個人。 其中,有這些將士們的親人、朋友和愛人,有街坊鄰居熟人,乃至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甚至未曾謀面、但身體里同樣流淌著中原血脈的人。 顧鐸低頭看了看肚子,妥協說:“好。我去等你,你也等著我。” 虞知鴻不知該說什么,只與他相擁,在松手時「嗯」了一聲。 顧鐸同王副官南下一城,找了家客棧待產,還帶著老軍醫。 此事不便宣揚,也不好給他大張旗鼓找穩婆——容易嚇著人家,所以只能暫時叫老軍醫來幫忙。 老軍醫確鑿常常替人安胎,但親手接生是第二回。上次還接的是只母貓,這次是頭回接人。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又絕不能在這兩人露怯,只能嘬著明明搖搖欲墜許久、偏就是屹立不倒的大板牙,亂講幾句廢話,安撫「軍心」:“生孩子疼啊,年輕人,別害怕,咬咬牙就忍過去了。” 顧鐸心不在焉,魂還牽掛在前線,草草回答:“我不怕疼,你努努力,生快一點,我好早點回去。” 老軍醫:“……” 王譽見過別人生孩子,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這怎么也要一天,生完你還得坐月子……” 他往日和顧鐸比劍扯淡,顧鐸對旁人尚有保留,不會撒嬌放賴,沒讓他完全領略過自己異乎尋常的思路。 因而,當王副官聽顧鐸困惑地問“月子是什么,去天上坐么?”以及堅稱“去哪都不坐,我要去找虞知鴻!”還完全解釋不通的時候,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捱到顧鐸生產當天時,王譽心里只由衷地剩下一個念頭:“王爺可真不容易。” 這天,顧鐸起床就感到腹痛,料想自己熬到頭了,激動不已地叫來老軍醫。 但很快他就疼了個魂飛魄散。 老軍醫道:“用力,多用些力,像大解那樣!” 王譽也跟著著急:“小顧你想想王爺!!” 顧鐸想到虞知鴻,重打起精神,把這人從頭發絲到腳后跟問候了一遍,并且表示「下次要生你自己生去吧」。 他生得艱難、老軍醫接得艱難、王譽則是聽王爺的壞話聽得艱難。 就在這無比的艱難之中,三人齊心協力,最后終于弄出個囫圇玩意。 生完,顧鐸差點連喘氣的勁兒都不剩下,在耳邊的嗡鳴和啼哭聲里,聽到老軍說宣布:“是男孩。” 顧鐸大失所望,王譽把孩子抱來,這廝幾乎是以一種「生都生了」的心態瞥去,又被丑得生無可戀:“這是什么東西?” 問完,顧鐸便徹底被自己氣暈了。王譽嚇得魂飛九天,老軍醫說:“沒事,累的,讓他睡吧。” 顧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時,已經是半夜。 他活動了一下身體。生完孩子,他沒能像別人說的一樣醍醐灌頂什么,也并未感到老軍醫之前說的種種不適,就是渾身沒勁。 想到虞知鴻那不知怎樣,他心急火燎,一刻不愿再等,便留書一封,踉踉蹌蹌地拿劍翻窗下樓,從馬廄牽出匹馬來,迫不及待地踏著夜露往回趕。 他想:“我得早一點回去,我要去陪他打仗。” 而戰火早已在顧鐸不知道時點燃。 蠻族不講中原禮節,沒那個先禮后兵的習慣,顧鐸離城當夜,就毫無征兆地發起進攻。幸好虞知鴻剛剛重布城防,沒留下空子,北征軍一隊和十七部落短兵相接,一夜死傷過百,拼得兩敗俱傷。 他們甚至來不及安排百姓搬遷,只能趁邊境線還守得住,大開陽東城門,讓人自行離開。 起初還有過半的人口留守,但這幾天,齊軍已然退守城內,百姓不堪沒日沒夜的戰火,還是紛紛向南去了。 這時的軍隊已焦頭爛額,疏漏之處,便有蠻人趁此機會喬裝打扮,混進了人堆。 顧鐸的劍常常出鞘,但是正兒八經的見血,是在今夜。 他一路上走來,隔三差五碰到逃難百姓,所見的人俱是灰頭土臉,帶著一種無所歸依的茫然。 全家老小在一起的還好,能輪流守夜,掙得一絲喘息時機。 可也不乏獨行的人,不知道是原本就獨居著,還是在這混亂里失散了。 越是靠近陽東,路上就越亂,血水已經滲入土地,道上泥濘不堪。 顧鐸替人搶回行李,再一轉身,行囊的主人已經慘遭殺害;他救下被的姑娘,那姑娘感激地望他一眼,隨即撞在樹上自盡了。 他騎著日行千里的寶馬,手拿名震江湖的寶劍,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可在這里,他卻誰都救不了。 待他殺到城下時,借著破曉的日光可見,黑壓壓的十七部落聯軍如筑人墻,將陽東城圍在中央。 縱然千里良駒,那也只代表能跑,未必膽大,從小養在馬廄里的馬匹不禁嚇。 顧鐸翻身下馬,看到它四腿直抖,索性給它卸了鞍,想放這慫球走。 結果低估了這廝的最后一點忠心。 脫開束縛,馬立即討好地湊上來,用腦袋在他身上蹭,猝不及防拱了顧鐸一個踉蹌,差點坐地上。 顧鐸沒心思理它,瞪了一眼,一巴掌拍開馬臉,自己跑去城西一顆古樹下。 趁沒人注意,他猴一樣地三兩下竄上樹冠,藏在里邊,順手薅下一把樹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