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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燕發消息不多,但會定期向他說一些調查進度,也透露一些晏時清的情報,不至于讓祁九一無所知。 那一晚的消息具體到什么時候晏時清會出場,給他安排了哪些內容,提前對哪些媒體的問題做了準備。 這就是祁九在晏時清的整個事件中了解細節的方法。 通過自己的母親,通過放錘謠言,通過電視媒體,通過他新成立的工作室,通過第三方。 唯獨不通過晏時清。 他和晏時清通話,大半時候是打不通的。 偶爾接通過一兩次,竟然是對方反過來安慰自己,讓不用擔心。 晏時清忙到連軸轉,太多商務和劇組在這段時間找他終止合同,周青先幫他跑了一部分,剩的一些老導演那兒他得親自去賠禮。 他以壓縮進食和睡眠的時間工作,近期只在車里小憩一會兒,精神狀態已經被壓迫到了極致。 發布會之后的工作由工作室接著處理,他本來應該贏得階段性的勝利,總算能得到短暫松懈。 可晏時清絲毫不敢放松,繃緊了神經去面對自己逃避已久的現實。 在他跨進門的一瞬間疲憊感翻涌襲來,許久未進食的胃終于感受到抽搐,心臟傳來被攥緊的酸楚。 晏時清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家里,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戀人,全無方才在臺上的游刃有余,竟意外生出些無措來。 他的神經緊繃著,站在玄關,連呼吸都止住,等待祁九說出第一句話—— “所以蕭穆這件事情,是在高三那年發生的對嗎?” 咔噠一聲,門被合攏。 電視放著媒體按快門的咔嚓咔嚓聲,好像晏時清在某個下雨天產生的幻聽。 蛛網狀的玻璃碎片,又一次逐漸侵占他的視野。 放肆地、劇烈地。 太陽xue處傳來尖銳的疼痛,晏時清血液仿佛停止流動,整個人宛如靜止。 他的時間流速驟地變慢,看見電視里的自己嘴唇一張一合,祁九的睫毛徐徐閃動,秒針運動無限拉緩,很久才挪動到下一格—— 咔噠。 “我去小廠房和你一起睡覺的那個晚上,你卻在想該怎么瞞住我嗎?” 咔噠咔噠,是樹葉砸上窗戶在響。 “你為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訴我呢?” 咔——噠—— “保護受害人不受傷害,比懲罰罪犯更重要,你是一直都不知道嗎?” 咔噠、咔噠、咔噠。 “那你知道這是一件徹頭徹尾的錯事嗎?”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你到底是是怎么定位戀人的?”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五年前晏時清離開家里時祁九憋住沒有問出的問題,終于在今天得以爆發。 他聲調平平,卻透著十足的困惑: “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了?” “晏時清?” 直到最后一句喚,晏時清才驟地清醒。 他的世界猛地恢復流動,祁九咬著唇,電視還在放著提問環節,樹枝在搖曳,指針還是不徐不緩地走著。 在諸多問題里,晏時清能明確知道答案,且能在短時間內解釋清楚的只有一個: “知道。” 他蹲下來,俯在祁九身前,伸手抓亂原本一絲不茍的頭發,又一次回答:“我知道的。” “這是一件錯事,”他說,“我知道得太遲了。” “我可以救她,但是我放棄了。” 他反省過無數次,痛苦過無數次,在無盡夢魘中受盡折磨,在朗朗白日中心有余悸。 拖得時間越長,無休止的苦楚越是濃烈。 晏時清明白得實在是太遲,在人格培養的十余年里,沒有人告訴他這個道理。 他在外界受到的只有冷漠、陰暗、與惡意,就連曾經兩次被不同的人侵犯未遂,都是靠自己流著鮮血掙扎著跑掉的。 他在之前根本無法理解,他甚至沒辦法在蕭穆身上得到共鳴。 在正常人類的情緒出現時,晏時清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含著悵然的疑惑: 原來這些事情,是可以向別人求救的。 像是用針筒強硬地朝晏時清注入思想,他薄弱的道德觀念終于得以補齊,讓他明白自己的錯誤與自私。 至此,他不得不接受另一種層面上的酷刑。 他的皮膚guntang,靈魂顫抖,被鈍斧硬劈開,再凹成普世模樣。 他大喘著氣,眼底充血,在缺氧的壓抑中咽下所有劇痛,將舌尖咬出血也不愿發出任何聲音。 他處于患得患失的沉痛中,對祁九緘口不言,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延長死期。 晏時清的手指停在發旋,視線停在虛空,看著自己的汗水把地板砸出圓圓的痕跡,很久才敢轉向祁九。 omega是柔軟的,黑發垂落臉頰,雙臂抱住膝蓋,顯得嬌嬌小小,猝不及防地撞進晏時清眼里。 他的眼里濕潤,沒有慣常的笑意,整個人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已經麻木。 他沒有表態,盯著晏時清的眉心一動不動,嘴唇微張,卻什么話都不說。 他不該是這樣的,祁九不應該這樣。 祁九樂觀、愛笑、溫柔,生氣到極致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哭,但眼淚一擦干又能立即沒心沒肺地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