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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幽心中的焦躁再次被瘋狂點燃,幾步掠過去蹲在書生面前,崩潰道:“明知道路滑還要跑那么快,就不能小心些嗎?!你護著它干嘛?重買一碗不就是了?!不知道這樣會摔得更慘?!” 書生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抹去臉上的雨水,一面將傘撿回來,笑道:“雖然只是三文錢,但能省則省,至少能給寶包多買一次。” “你……”那毫不介意的笑容狠狠戳著司幽的心,他更氣了,語氣非常不好,“你一定要這樣嗎?難道我就沒有錢嗎?我就不能給他買嗎?!” 書生一愣,司幽也愣了。 他垂下頭,夜幕雨簾、兜帽發絲遮掩著暗淡而渙散的雙目。 這些年來相隔千山萬水,他縱然對這兩人思念到切膚入骨,但又有什么用呢? 他們口渴,他無法送上一杯清水;他們肚餓,他無法買回一碗油茶;夜晚寒涼,他不能為他們添衣蓋被;他們若遇到危險…… 司幽咬緊牙關,不敢再想下去。 風雨聲急切,一片陰影遮過頭頂,是書生將傘傾斜到他這邊,抬起手撫摸他冰涼的臉,輕聲問:“大幽,你怎么了?” 突然之間,暖流澆入了司幽冰封了三年的心,熱度漸漸化開,整顆心軟了下來。 他終于正視起面前人,那人的面龐被夜幕雨簾投下陰影,唯獨眼眸清亮,小龍角劉海招搖。 “顧重明……”司幽將聲音壓在喉間,極力忍耐克制,“解釋呢?三年了,你的解釋呢?” 顧重明凝望著他,知道司幽要來的時候,他快樂地要發瘋了,但緊接著就又潑了自己一盆冷水——他已經沒什么能給司幽了,縱然相見,不過是互相折磨徒添煩惱。 司幽恐怕也是這樣想的。 然而想得再好,終究還是敗了。 顧重明紅著眼睛面帶笑意道:“同我回家,一起哄寶包睡下,然后我全都告訴你,好么?” 第41章 為你命名為你生 顧重明帶著孩子和小虎住在一個獨院里。 小院不大, 圍墻也不高,還有非常拙劣的修補痕跡。院里種了花草,此時一叢迎春開著,在夜中看不真切,但香氣襲人。 屋舍僅一座,磚墻茅頂,里面被隔成堂屋、臥房和灶房, 四處皆十分簡陋,但對流放之人來說已是很好的住處。按道理顧重明住不上這樣的屋子,司幽想之所以如此安排, 應是因為他身份特殊,所以需掩人耳目。 顧重明將食盒放在桌上,臟污的外袍脫下掛在一側的架子上,進灶房凈手端碗筷。 為了做活方便, 他將里衣的袖子挽了起來,司幽無意間一瞥, 發現他小臂上有道近一尺長的傷痕,明顯是…… 正要開口問,臥房的門推開,小虎急切地跑了出來。 它“嗖”地跳上司幽胸口, 一頭扎進他的氅下,渾身輕輕發抖,口中低聲嗚嗚。 “是小虎啊……”司幽拖住它圓滾滾的身體,感慨珍惜地揉腦頂。 顧重明站在一旁鼻尖發酸, 繼而走到司幽面前,猶豫了一下,伸手去解他領口的系帶,“在屋里就別穿它了,脫下來晾一晾。” “爹爹!” 說話間,寶包光腳踩著夾絨小布鞋,散著一頭齊肩茸發撞了過來,抱住顧重明的大腿仰望,“我都快睡著了,油茶呢?” 面對面站著的司幽與顧重明皆低頭去看擠在中間的孩子,又不約而同地對視,雖未言語,真切的目光早已溝通了心意。 如這般齊眉并肩,牽著孩子、抱著小虎,有一座不大不小足以遮風擋雨的庭院,天熱時在樹下消暑,天涼了就窩在屋里吃熱騰騰的夜宵,便是他們的心愿。 心緒奔涌,顧重明努力抿了抿唇,迅速一揉孩子的腦頂,轉身將司幽的大氅平整地掛在衣架上。 “買好了,寶包來看!” 顧重明從食盒中取出食盅,拿湯勺分出幾碗,室內香氣濃郁。 寶包卻并未被美食牽走目光,而是懵懂新奇地抬頭仰望著這個半夜跟爹爹一起回來、比爹爹還要瘦高好看的、抱著虎將軍、早晨在城外就見過、還同他說話給他治傷口的人。 “你是大將軍!” 司幽與顧重明雙雙一滯。 顧重明停下擺碗筷的動作,吸了口氣,走到兒子面前蹲下,鄭重其事道:“寶包,聽爹爹說,他是……” “顧重明。”司幽極為渴望又極其不舍地望向仰頭看自己的孩子,忍耐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說。”他彎下腰捉住孩子的手,笑彎了星月般的眉眼,“寶寶的手好些了么?” “嗯。”寶包閃著一雙大眼睛認真點頭,伸出手一晃,“好多了!” 司幽笑了,疼惜地將孩子的小手翻來覆去地觀察,“那就好,以后要當心。” “嗯!”寶包再點點頭,轉身跑到桌邊,爬上自己常坐的板凳。 他的行為舉止長相神情都像極了顧重明,尤其那圓臉大眼睛、毛茸頭發和已見雛形的小龍角劉海,可他卻沒有哪一點特別像自己。 司幽不知這是天生的還是因為他們日日相伴的緣故,心中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歡喜。 他走到桌邊,寶包接過小虎,一邊哦哦哄著,一邊端起一小碗油茶喂它。顧重明便端著另一只碗坐在一側,瞅準時機喂寶包。 司幽不由地微笑,這些年來,他們應當就是這樣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