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121節
那支——原本他以為要給他的筆。 崔珩忽地停了步,目光沉沉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這位公子,這里是伙計的住處,您若是想看琴,該往樓下去才對!”掌柜的氣喘吁吁地從樓梯上追上來,小心地賠道,“您走錯了,莫污了您的腳。” 身后忽傳來了聲音,雪衣回頭,正撞進崔珩銳利的雙眼,呼吸一窒。 二表哥怎么追到這里來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府里的宴席上才對。 雪衣腦子里一片混亂,脫口而出:“你怎么在這里?” “你又怎會在這里?” 崔珩淡淡地反問,攥緊手心。 聲音雖平靜,他目光卻緊緊盯著那支筆,仿佛要把那支筆活活斬斷 兩人正對峙的時候,突然,門外又多了一道虛弱的聲音。 “……大哥?!” 崔三郎顫巍巍又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地試著叫了聲。 這聲音一傳來,崔珩倏地抬眼,正與那轉過身的人對上。 四目相對,他緊攥的手驟然松開。 與此同時,崔璟回頭,手中的筆,也陡然掉了下來…… 第84章 回府 大哥? 什么大哥? 雪衣眼前障了一團迷霧, 當聽到這一聲響時驟然被撥開。 “你們認識?” 她眼神在三人身上認識,心口砰砰, 隱約有了答案。 她猛然想起了七月七那日在燈下用拼字所猜的字謎。 王, 景,合在一起不正是“璟”嗎,她隱約記得, 崔家的那位戰死的大公子聽聞正是單名一個璟字。 難不成——王景就是崔璟? 仿佛一道驚雷劈下, 雪衣瞬間明白過來。 怪不得王景說日后相見不難,又說與她順路,且信誓旦旦的要幫她。 可若王景是崔璟, 那她豈不是與崔家的三兄弟皆有了牽扯? 雪衣腦子里亂成了一團漿糊。 崔珩臉上鎮定如常, 但連日來千絲萬縷的痕跡匯聚到一起,情緒亦是波濤洶涌。 出身世家,又善斫琴,與鄭琇瑩有牽扯…… 他早該想到的。 是因為牽扯到了陸雪衣,亂了他的思緒,他才當局者迷。 兄長回來了, 他自然是高興的。 但兄長卻和陸雪衣糾纏在一起,崔珩心緒極度復雜。 他盯著眼前臉頰瘦削, 手上疤痕累累, 但眼中光芒不減的人, 一時忽不知該說什么。 崔三郎也怔住,半晌,喉間嗆起一股癢意,他猛烈地咳了一聲才打破僵持。 “大哥, 當真是你?這……這怎么可能, 你沒死?” 崔璟見他咳的厲害, 上前拍了一下:“僥幸活下來了,三年不見,德孺你的氣好多了。” 崔三郎看他也恍如隔世:“多虧了二哥替我延請了名醫,但大哥你既還在,為何不回府?反倒……反倒來了這里?” 崔三的眼神在陸雪衣和崔璟之間打轉,目光遲疑。 “此事說來話長……”崔璟只簡略解釋了一番,“總之是陸娘子搭救了我。” 原來表妹不是來私會,而是來救人的,碰巧救的還是大哥。 “這倒是巧。”崔三郎震驚地不知該說什么,他咳了兩聲,這才意識到除了崔璟,崔珩也在,剛平靜下來的心口又開始砰砰直跳,“二哥何故也在?” “我聽聞了兄長的線索,一路追蹤到此。” 崔珩淡淡地解釋。 他轉向崔璟,凜了凜眉眼,才吐出尋常的一句:“大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行簡。” 崔璟喉間涌動,只拍著他的肩,一時間相顧無言。 “原來二哥早已知道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崔三抵著拳咳了咳,“那是我消息閉塞了。” 一切分明都能講的通,但不知為何,崔三仍是覺得有哪里奇怪。 當看到站在一旁也在出神的陸雪衣時,他問道:“表妹既知曉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為何不與我說?” 雪衣猛然被問道,心里也亂糟糟的,她只搖頭:“我并不知救的是大表哥……” “德孺你誤會了。”崔璟見狀,插了句話:“是我有意沒告訴表妹,我原是想趁著今日生辰回去的,沒想到你們竟找來了這里。倒是你,三弟你大病剛愈,又為何不辭奔波來了這里?” 崔三郎原本是來捉jian的,誰知那“情夫”竟是他原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哥。 一時間,他不知是驚嚇更多,還是歡欣更多。 崔三郎目光遲疑,并未提捉jian的事:“我原是來看琴,聽到樓上有動靜,這才上來瞧瞧,未曾想竟看見了大哥你,更撞見了二哥。” 三個人說的皆是謊話,雖各自聽出了一絲不對勁,但情分使然,身份使然,都默契的不深究。 雪衣被圍中間,三人說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從她身上掠過,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幾乎無立錐之地。 尤其是二表哥,他眼神不輕不重,但一眼看過來,雪衣卻莫名喘不過氣。 “時候不早了,大哥,三弟,有事不妨先回去再說。” 沉默了片刻,崔珩抬了抬眼皮,率先打破了僵局。 崔璟同崔三也沒再拒絕,皆隨他出去。 眾人離開的時候,那支遺落的筆似乎被忘了,崔珩腳步停住,將那支筆撿了起來放進袖中。 “表妹,我有點累,你扶我一把。” 正欲出去的時候,崔三郎忽然看向陸雪衣。 雪衣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子,聞言只好上前去攙扶:“這就來。” 雪衣托著崔三郎的肩,崔珩看著他們相扶持的手臂,眼神慢慢沉了下來。 然而不久,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身旁的崔璟吸引。 崔璟走動時,右腳明顯瘸了一下。 “大哥,你的腿……”崔三郎停步,瞳孔放大。 崔珩盯著那條腿,亦是久久沒移開。 “跛了一足,沒什么大礙。” 崔璟笑笑,坦然地拖著一腿下樓梯。 崔珩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明白兄長為什么即便活著也不回來了。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在下樓梯時,于陡峭處托了兄長一把。 崔璟偏頭,看著那只架住他的有力的手臂,目光微怔。 “時候不早了,母親已經等兄長很久了。” 崔珩斂了斂眼神,只是淡淡地道。 崔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行簡這三年真是一點沒變,還是同從前一樣嘴硬心軟。 *** 崔珩做事一貫穩妥,回府之前怕祖母和母親受不了沖擊,他先派了楊保快馬回去稟報。 等他們一行人的馬車回府的時候,府里已經傳遍了大公子回來的消息了。 大夫人更是連凝暉堂都待不住,執意到門口相迎。 崔璟一掀開馬車簾子,便看到了站在夜風中等待的母親。 大夫人一貫養尊處優,但喪夫又喪子的這三年還是把她折磨的蒼老了許多。 崔璟遠遠的便看見了母親微霜的鬢角和眼尾的溝壑,他下了馬車,一步步回去,走的近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大夫人面前,伏地叩罪:“兒子不孝,三年未曾侍奉母親膝下,讓母親擔憂了。” 大夫人原本的確是帶了怒氣的,大郎明明活著,卻連通報一聲也不曾,白白讓她和行簡煎熬了這么久。 可是當看到大郎下了馬車后,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的往她跟前湊時,她積攢的怒氣頓時消弭于無形。 怪不得大郎不回,他竟跛了。 那么心高氣傲的大郎竟然跛了一條腿,他怎可能愿意回來? 瘦了,也黑了。 大夫人顫抖著手,去摸著長子的臉頰,越看,心底的酸澀越甚,她的手往下落,當看到那條微微曲著的右腿時,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你的腿……” “兒子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天恩,至于跛足,兒子已然習慣了,母親不必擔憂。”崔璟垂著頭安撫母親。 從尸山血海中能保住一命的確是不易,然而跛了一足,日后他的仕途該如何是好,婚事又該何去何從? 為人父母,一想起這些,大夫人憂慮更甚。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提高:“你當初為何執意要上戰場?為何不聽我同你父親的勸解,事到如今,莫說跛了一足,便是雙腿盡毀也是你自己招致的災禍!” “是兒子的錯,是兒子當初太過沖動,意氣用事,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崔璟以額觸底,伏在地久久不起,“母親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只是還望母親勿要動怒,以免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