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24節(jié)
她隔著湖面一回頭,發(fā)覺似乎是前院那邊來了什么不速之客。 正猜測的時候,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露出了一行迥異的人,氈帽胡衣,微黃的須和幽藍的眼。 ——是那群突厥使節(jié)。 他們怎么會在壽宴當天來國公府? 眾人紛紛停了步,卻瞧見烏剌學著中原人的禮儀,雙手一拱,朝著老國公高聲賀道:“聽聞貴府老國公六十大壽,我等既來了長安,特來恭賀。” 在場的人皆是崔氏的親眷,自然知曉崔氏與突厥的恩怨,嚷著讓他滾出去,家仆們也警惕地圍了過來 烏剌雙手一背,笑著問道:“來者皆是客,你們中原人不是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怎么,我等代表突厥來祝壽,老國公為何不受?” 老國公須發(fā)皆白,手邊拄著一根鳩杖,聞言也不見生氣,只揮手示意家仆們退下:“勿要無禮,請貴客上座?!?/br> 眾人只得忍了氣。 烏剌卻得寸進尺,挑著眉道:“坐就不必了,四方使館還有事,我等是特意前來送禮的,望老公爺笑納?!?/br> 烏剌偏頭喚了一聲,隨即身后的人便將隨身帶著的箱子抬了出來。 那箱子一打開,又引起一片嘩然。 ——里面裝的竟是數(shù)張狼皮和一對猙獰的鹿角。 仿佛沒處理好似的,那狼皮上還隱隱可見血跡。 這突厥人著實可惡。 虐-殺了崔氏的嫡長孫不夠,還要趁著老國公大壽的日子前來挑釁! 在座的不少崔氏的舊部紛紛攥緊了拳,咬牙切齒地瞪著烏剌,恨不得上前去跟他打個痛快。 崔珩站在廊下,側在身旁的手心也一點點攥緊。 老國公一雙眼深如古潭,全然不見波瀾,甚至還微微笑了:“使節(jié)客氣了,來人,把東西收下來?!?/br> 這下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似的,烏剌一口氣堵在心口,憋屈的無處可發(fā)。 周圍的賓客也像看笑話似的,又紛紛舉杯唱酬起來。 可烏剌今日擺明是來故意惹事的,當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崔珩和院子里的一處演武場時,忽又起了心思,走過去拿起了一支箭: “來了長安近一月,我已許久未搭弓射箭,頗有些想念,聽聞崔氏是武將世家,子弟們個個皆身手不凡,不知可有人愿與我戲耍一番?” 長安尚武,大宴時常備有射禮,以彰顯不忘武德。 烏剌雖言語是在說戲耍,但手捋著尾羽,一雙鷹眼環(huán)視著眾人分明是在挑釁。 無人搭理他,烏剌倒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彎弓搭箭。 一箭又一箭,箭箭直中靶心。 羽箭嗖嗖穿破空氣的聲音在前院里回響,一箭比一箭用力,聽的在場的賓客興致大敗,坐也坐不安穩(wěn),紛紛回了頭去看,一回頭卻見烏剌箭箭直中靶心,不由得大駭。 烏剌愈發(fā)得意了,又拉弓搭了數(shù)箭,揚著下頜嗤笑:“沒意思!原來號稱這大周最厲害的武將世家竟無一人會搭弓,還不如我們部落十歲的幼童。” 身旁的胡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宴會的氣氛一時間極為古怪。 崔珩坐在席上,雖面無表情,但捏著酒杯的手卻久久未動。 不少知曉過去的人紛紛抬了頭看他。 李如風瞧見他面沉如水的樣子,扯了他衣袖勸了勸:“烏剌就是條瘋狗,往常在你手底下從未贏過,這才借了出使的機會來崔氏挑釁,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崔珩沉著眼,一言不發(fā)。 烏剌又射中了一箭,起身去箭簍里抽箭,與崔珩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停步壓低了聲音:“聽聞你的腿上有舊傷,這才讓你兄長替你去了戰(zhàn)場。我看你如今站的好好的,該不會腿上壓根就沒傷,是為了爭什么世子之位故意推了你兄長送死吧?” 崔珩手中的酒杯一撂,終于看了他一眼。 烏剌卻還嫌不夠,又瞇著眼盯著他的手臂:“或者,你不但傷了腿,手臂也廢了,連彎弓都拉不開了,哈哈哈!” “你胡說!”一旁的崔六郎沉不住氣沖了上去。 當年的事情二哥一直懷疚于心,烏剌卻還這么刺激他。 崔六郎積攢已久怨憤再也憋不住,不顧勸阻抽了一只箭便要與他比試:“我來!” “你?”烏剌盯著他尚未長成的身板哈哈大笑,絲毫不掩飾諷刺。 “我如何不行!”崔六郎漲紅了臉,卻仍是惡狠狠地擋在崔珩前面,提著弓要與烏剌比試。 他正要上前的時候,身后卻傳來了重重的一聲酒杯擱下的聲音,緊接著弓箭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按住。 “退后?!?/br> 崔珩凜著眉眼,沉聲叫退他。 “二哥?”崔六愕然,卻固執(zhí)地不動,“今日祖父和嬸母都在看著,二哥你今日不能上。” 崔珩一言不發(fā),眼眉一低,卻直接將他抱著的弓拿了回來:“崔氏還沒輪到你撐著,退下?!?/br> 那聲音壓下來,仿佛如山的軍令。 崔六郎已經許久未見過他這副樣子,他不敢反駁,只能往后退。 終于要動手了嗎? 烏剌瞧見崔珩這副模樣,舔了舔唇,幽藍的眼里也泛著光。 他學著中原人的樣子,側身讓了一步:“我方才已然射了十箭,接下來就看看二公子的本事了?!?/br> 在場的賓客被這邊的動靜一吸引,紛紛投去了目光。 女眷一行人原本在等船來,此刻也不由自主朝著湖邊的演武場看去。 烏剌射的十箭箭箭直中靶心,不愧是突厥有名的將軍。 一時間眾人又不禁為崔珩捏了把汗,壽宴當日,若是在崔府里丟了面子可實在難看了。 雪衣遠遠的看著那立在人群中的挺拔身影也隱隱地擔心著。 之前二表哥說他只是習了粗淺的武,恐怕難以與這突厥的胡虜相爭。 崔珩卻仿佛沒看見那十箭似的,當家仆上前欲把那靶子撤換下去的時候,他淡聲將人叫?。骸安槐負Q了?!?/br> 不換箭靶,他想做什么? 眾人愈發(fā)好奇,連烏剌也側了目,直勾勾地盯著他。 崔珩今日穿的是一襲文雅的襕袍,看著著實不是個能彎弓搭箭的。 可是當他執(zhí)起了弓,凜著眉手臂一曲的時候,整個人氣息驟變,目光也前所未有的銳利。 雪衣尚未反應過來,那箭便倏地離了弦。 耳邊傳來一聲極大的穿破空氣的風聲,比之前的任何一只都要響亮。 她耳邊嗡鳴了片刻。 再一定睛才發(fā)覺那箭竟直接擠掉了烏剌直中靶心的箭,一舉釘在在了紅心上。 演武場一時間極靜。 片刻后眾人才反應過來,崔珩不但射中了靶心,還把烏剌的箭擠下去了。 這位崔二公子竟是比突厥的名將還要厲害! 底下霎時喧嘩了起來,烏剌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雪衣耳邊似乎還有利箭劃破的撕裂感,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二表哥竟這般厲害嗎? 可他不是說,他只是習了一些粗淺的功夫么? 然而接下來的情形愈發(fā)讓她難以想象。 一箭射掉了烏剌的箭后,崔珩擦了擦弓弦,又隨意抽出了幾支箭。 一箭一箭,平靜卻利落地挨個把烏剌射中的箭全部射掉。 耳邊每劃破一絲獵獵的風聲,底下的叫好聲便更熱烈,烏剌的臉色也更難看。 直到最后一箭的時候,崔珩搭著弓即將射出去的時候忽然手臂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了烏剌一眼。 緊接著他雙手一拉,那箭沖出去非但射掉了烏剌的箭,直中靶心。 還直接將草靶射穿了—— 靶子晃了一晃,最后“砰”的一聲倒下的時候,在場的人無不嘩然,直接站了起來。 這位二公子竟是隔著百步直接將箭靶射穿了。 這得是何等的臂力和眼力! “好!”賓客齊聲叫了起來。 女眷們這邊也早已按捺不住,平日里貴女們恪守的禮儀在這一刻也全然拋到了腦后,紛紛將目光投向那場中的人,竊竊私語著。 “沒想到這位二公子非但文采好,武藝更是厲害!” “但這樣好的箭術為何卻做了文官呢,崔氏不是武將世家么?” “這……我并非長安人,確實不知?!?/br> 一箭穿破了靶心。 雪衣耳邊不停地嗡鳴,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所以,二表哥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刻,束著高髻的鄭琇瑩便笑著給了答案:“你們不知,二表哥從前可是大周最年輕的武將。 他十三歲起便跟著大老爺上戰(zhàn)場;十五歲便帶著一支小隊燒了突厥的糧草,不費吹灰之力便贏了一場打仗;到了十八歲,他已然打了數(shù)十次仗,立下了赫赫的功勛,在西境聲名遠揚,烏剌部落便是被他大傷元氣,生生退回了草原的。只是三年前出了次意外,他才棄武從文,而后……” 那女子頓了頓:“便再沒提過劍?!?/br> “竟還有這么段往事?!辟F女們紛紛咋舌,“還是鄭娘子知曉的多?!?/br> 她們并非長安人士,三四年前的時候年歲還小,自然不曉得這么隱秘的事情。 雪衣自打聽到了“武將”兩個字后,眼前便開始眩暈,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了。 二表哥從前竟是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