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樊籠 第22節
她掩著帕子咳了一聲,身邊的女使連忙出來道歉。 崔珩不知是信還是未信,只沉下了眼:“勞煩姑母走一遭,既無事,姑母也不必待在這里了,” 二夫人語塞,眼神逡巡了一圈,卻見這室內的陳設井井有條,這位侄子也神色如常,除了地上微微有些水漬外,無任何異常之處。 她那個好侄女更是連影子都找不見。 可這線香又明明是燒了一半的。 二夫人盯著那被摁滅的香灰,又仔細瞧了瞧那位侄子,忽覺得他半掩著的被衾之下微微隆著,仿佛藏著個什么人似的…… 這藥尋常人難以抵御,他不可能沒感覺,雪凝是一定被他藏在了被子里—— 二夫人篤定,又將府醫推了出來:“無病自然是好事,但來即已經來了,不妨便診個平安脈。” 聽見姑母的話,雪衣剛松的一口氣又瞬間提緊。 久跪著的腿忽然有些軟,幾乎要支撐不住。 她雙手抵住了二表哥的肩,不得不努力吸著氣憋住了小腹,才能避免更尷尬。 夏日本就炎熱,崔珩身前又趴了一團溫香軟玉,他呼吸一緊,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執卷的手卻許久沒再翻動過。 “不必診了,我無事。” 書卷重重地擱下,他聲音不悅。 府醫被這聲音一震,即刻停了步,猶豫著回頭:“既如此,二夫人您看?” 可如此行徑愈發讓二夫人篤定他被子里是藏了人的,于是一橫心,決心自己親自上前去查看:“你母親早上還囑咐我要多上心,我瞧著你似乎發了虛汗,還是看一看的好。” 然而她正欲拐彎的時候,身后卻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姑母!” 陸雪凝氣喘吁吁地提著裙擺碎步進了門來。 二夫人詫異,這下徹底糊涂了,忙回了頭壓低了聲音將陸雪凝扯到一旁:“你怎么會在這里?” 陸雪凝面色微紅,小聲解釋道:“我方才肚子有些疼,便折回去服了顆藥丸,再回來的時候這廂房不知怎的,推也推不開,我只好守在了一邊。” “你壓根沒進來過?”二夫人沉了臉,氣得手腕都在發抖。 陸雪凝顫著聲音點了頭。 白費了她那么多心思。 二夫人恨恨瞪了她一眼。 她既然沒來,那崔珩的被子里自然也沒有藏人,全是她猜錯了。 二夫人忍著氣,深吸了口氣,才轉頭對崔珩擠出了一絲笑意:“二郎說不必那便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盡管告知我。” “二嬸慢走。”崔珩連頭也未抬,似乎只是旁觀一場鬧劇。 二夫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在晚輩面前鬧了個沒臉,臊的抓著陸雪凝便連忙出了門。 人一走,在被衾里憋得臉色通紅的雪衣總算松了口氣,連忙拉開了被衾大喘了幾口氣。 崔珩亦是不虞,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還沒待夠?” “馬上。” 雪衣腿已經麻了,艱難地挪了挪,試圖移下去。 可她磨蹭了片刻,崔珩忽地臉色微變,按住她低斥了一句:“別動。” 雪衣一僵,撐著腿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珩深吸了一口氣,才吐出兩個字:“下去。” 雪衣正對著他的冷眼,只得扶著床離開:“對不住二表哥,我這就走。” 然而雙腿實在半跪的太久,像是被無數針扎一般,她忍了片刻才緩過勁,慢吞吞地走。 這幅雙腿打顫,不良于行的樣子落到了崔珩眼里,又惹得他想起了不該想的畫面。 “不想走?”他沉了聲音。 他聲音雖平靜,但那眼里卻滿是藏不住的冷意。 也對,今日雖不是她設的局,但畢竟是她的嫡親姑母和長姐所為,二表哥現在定然對她們姑侄厭惡至極了吧。 連片刻也不想讓她留在這里。 雪衣倏地臉色透紅:“我……我馬上。” 她說完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忍著酸麻的腿,快步出了門。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眼底壓抑的情緒瞬間涌了上來,黑沉沉的不見底,抵著眉心按了按。 再不走,她今日就真的別想走了。 ** 從清鄔院出來,雪衣一路低著頭回了梨花院,整個人羞窘的恨不得埋到地上。 經了這么一出鬧劇,二表哥大約是永不可能對她有好感了。 那……她該怎么辦呢? 雪衣心里亂糟糟的,直到回到廂房,聽到了姑母在窗下訓斥陸雪凝的時候,她才暫時不去想。 姑母這回大約是當真丟了臉,盡管聲音已經在竭力克制,可那怒氣透過關緊的窗戶還是透了一絲傳到了窗外。 “你究竟是如何辦事的,這樣好的機會都能錯過,簡直是爛泥扶不上墻!” 陸雪凝甕聲甕氣,一個勁兒地賠不是:“侄女錯了,以后定然不會了……” “以后?你哪兒還有以后!”二夫人怒不可遏,“此次已經叫二郎識破了,以他的脾性,斷然不可能再接納你,你還敢提以后?” 陸雪凝也知犯下了大錯,扯著她的袖子哭求:“姑母,您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再說,三表哥的病也愈發的重了,您難道就不想讓他快些定親嗎?往后您說什么我做什么,侄女絕不敢再擅作主。” 二夫人被她戳到了痛處。 高門的規矩重,二郎遲遲不肯定下婚事,害得他們三郎也不能議親。 大房這般態度,定是故意要害他們三郎的性命,讓三郎即便是死都死的孤苦伶仃。 她不能稱了他們的心——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你當真做什么都愿意?” “任憑姑母吩咐。”陸雪凝絲毫不敢反駁。 二夫人長長吐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如今已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嫁入崔氏了,倒不如鋌而走險,干脆鬧得更大一些,在壽宴上扯了他一同落水,讓二郎不得不娶了你,你可愿意?” 姑母當年就是這般嫁入崔氏的。 陸雪凝原先很不屑,可事到臨頭了,她也顧不得臉面了,一咬牙點了頭:“侄女全聽姑母的。” “若是這次再不成,你便回去吧。”二夫人扶著額頭疼欲裂,臨走又警告了一句。 陸雪凝一悚,連連點頭。 雪衣剛平復了片刻,又聽見這么一遭,心跳的更厲害了。 二夫人掀了簾子一出來,便看見她提著食盒站在院子里,一副將進不進的樣子,頓時心生警惕:“你又是上哪兒去了?” 雪衣生怕她發現,背了手連忙解釋道:“姑母誤會了,我是要去看三表哥。” 二夫人這才面色和緩了些,看著眼前這個乖巧柔順的侄女越看越順眼,也不必再防著她了,于是上前拉了她的手:“你是個有心的,三郎也頗為歡喜,你可愿……一輩子陪著他?” 一輩子。 看來姑母這是鐵了心要她沖喜了。 雪衣心底瞬間涼透,頂著她的眼神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滿,麻木地擠出了一個笑:“任憑姑母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這是個好拿捏的,都不用她開口勸。 “你能明白就好。”二夫人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等壽宴過后我便與你父親寫信,把這事定下來,也不算虧待了你。” 雪衣被她攥著的手像是被毒蛇纏上了一樣,說不出的冰涼惡心,她硬著頭皮點了頭:“一切都聽姑母的。” 應付完姑母,雪衣已然脫力,魂不守舍的回去。 晴方不知她今日的見聞,見她衣角微微皺著,上前替她寬衣:“娘子您今日見到崔二郎了?” 何止是見了,他們今日險些…… 雪衣說不出口。 但結果,二表哥似乎對她更厭惡了。 她心里亂糟糟的,抿著唇不想開口。 衣服一解開,一團揉皺的帕子忽然從她袖中掉了下去。 “咦,這是哪兒來的?”晴方從未見過,彎身欲去拾。 這帕子怎么也帶回來了…… 雪衣余光里一瞥見,耳尖紅的快滴血,緊張地一把奪了過來:“路上撿的。” 那帕子好似是個男子的。 晴方不解,又發覺娘子衣裙亂糟糟的,上面沾了一縷清冽的香氣,瞳孔一怔,連忙閉了嘴不再追問。 雪衣背著身將帕子隨手塞進了角落里,低著頭使勁洗著手,直搓的要脫下一層皮。 兩手洗的通紅,雪衣手上又麻又痛,既羞恥又難堪。 洗著洗著,她臉頰燒的熱麻,忍不住撐著雙臂閉上了眼。 如今姑母逼著她沖喜,二表哥又對她失了好感,她若是想避開命運,似乎也只有和長姐走同一條路了。 何況,二表哥是一介君子,今日都到了這般田地了,他也未對她做什么。 想必便是她不慎拉了他落水,有所得罪,二表哥應該也不會有什么過激的舉措吧? 雪衣緩緩睜開眼,盯著眼前那方揉皺的帕子,慢慢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