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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察覺到夏京倏然陰沉下來的面色,夏川猶豫片刻,試圖寬慰一二:“大人,常言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您也別太憂心了, 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夏京瞥他一眼, 勉強扯扯唇角,臉上卻一點笑意也露不出來。 其實想想也是, 正懷著孕, 身子日漸沉重, 行動愈發不便, 既要承受身體變化帶來的痛苦, 又要忍受越來越難以控制的情緒,眼看要不了幾個月就要生了,孩子的父親卻突然在戰亂中失蹤, 一群人找了好幾日還是半點消息都沒有, 這種事情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即便夏京是個男子, 一樣要承受生理和心理的巨大的壓力,更因為他是個男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如今所面對的壓力相比于婦人只多不少。 不過夏川說得也沒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夏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樣,試圖用這種虛無縹緲的希望來安慰自己,又假裝自己真的被安慰到了,臆想著周儀此時定然好端端地藏在某個地方,等著給倭寇致命一擊。 這種時候,他就嫌自己的肚子有些礙事了,若非懷著身孕行動不便,他此刻早就親自帶人去臺州了。 與此同時他又有些詭異的慶幸,如果當真天不遂人愿,周儀果然出事,他腹中的兩個孩子,好歹能給老周家留下兩條血脈。 察覺到自己的這種想法,夏京既驚且澀,往日意氣風發屹立朝堂的他哪里能想得到,自己如今為了那人,竟甘愿把姿態低到塵埃。 那人哪里有這么好,值得他這樣去付出,他好像一點也看不懂自己了,可是明知自己這樣的狀態不正常,卻還是抑制不住。 莫非當真是前世有所虧欠,今生該著他來還債么? 紛繁情緒一時間俱皆涌上心頭,他撇開頭去,輕輕揮了揮手,夏川會意,輕手輕腳退出門外。 夏京的整個身子癱軟在躺椅里,一手搭在腹頂,另一只手往上覆住雙眸,提不起半點反抗之意,任由那些無法控制的情緒將他淹沒。 腹中孩子又動了,一下一下頂著他搭在腹頂那手心,輕輕柔柔又小心翼翼,好似在安慰他,自打那日初次胎動以后,這幾日動得愈發頻繁。 他往日還有心思安撫一番,今日卻動也不想動,任由他們去鬧了。 事到如今,總也要給他一點釋放的時間…… 只可惜事與愿違,夏川才出去沒多久,房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而且這敲門聲不同以往,聽起來短促而高頻,定是發生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事! 夏京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想到,莫非是周儀有消息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便顧不得那么多了,用最快的速度撐著躺椅的扶手站起身來,步履不穩跑過去開門。 這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他腦海中不止一次地期盼著,門一開,那人便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輕撫他的臉頰,對他說,子高,我回來了。 可是眼下,他把門一打開,瞧見的除了夏川,還有一個無論無何也想不到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瞳孔緊縮,下唇輕顫,一開口,聲音啞得驚人:“您……您怎會來此處!” 門口那人一身寶藍色長袍氣宇軒昂,虎目湛然,手握折扇,別有一股卓越風姿,正是本應安穩呆在京城皇宮、享受最嚴密護衛的明德無疑。 乍一見夏京這種姿態,明德虎目一瞪,沒好氣地道:“怎么,多日不見,見到我竟怕成這樣?”然而目光下移,瞧見夏京腰腹間那早已無法掩飾的隆起,眉心登時蹙起,折扇一指那大腹,沉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夏京一時心亂如麻,只勉強維持著一絲鎮定,將明德請進門,仍讓夏川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出入。 明德既驚且怒,天子之威雷霆之勢直壓向夏京:“說,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周儀到底在搞什么鬼!” 夏京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這種刺痛提醒自己眼前的事實,他腦子里還亂著,渾身輕微地顫抖著,嘴上已經循著本能下意識地試圖安撫明德:“您不是在宮里么,怎么微服下江南來了。” 明德重重一哼:“你還有臉問?朕的兩位重臣一離開京城就跟脫了僵的野馬,跑得人影兒都快沒了,你們既然不肯回來,朕只能親自來看看了。” 夏京低著頭,艱難下跪,雙膝著地,垂眸道:“臣有罪,陛下息怒。” 明德當然不會因為這簡簡單單的一個下跪、一句話就息怒,他此次撇下政事微服南下,一是接到夏京的折子,準備親自處理東南水師一事,結果走到半路便傳來臺州城破、王賓敗退的消息,把他氣得夠嗆,二就是為興師問罪來的:“怎的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周儀人呢?” 周儀千算萬算,唯一沒算到的,就是明德會因為近日朝堂無緊要大事,一時興起親自動身微服南下。 面對明德的質問,夏京只低著頭,連吭也沒吭一聲,這事兒實在太突然了,他完全沒有想好應對的法子。 見他不答,明德怒火愈盛,語氣里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不肯說?好,好啊,那你再說說看,你這肚子是怎么回事兒?” 夏京仍是低著頭一聲不吭,眼下這樣的情況他能怎么說,說自己得了重病,幾個月間肚腹就變得這樣大,不回京只為南下求醫?明德可沒這么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