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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裙下臣 第30節

    “本宮再問一遍, 方才還有誰說, 本宮的母后遷陰宅,需要嘉成皇后點頭同意的?”姜妁并不想再與他們多費口舌, 這種地方,她多待一刻都覺得渾身難受。

    下一瞬便有人開口道:“依老夫來看, 這不過是一件小事,我們自己便能做決定。”

    轉頭又是一副畢恭畢敬得模樣看向姜妁:“也不知殿下可否挑好了日子, 若是沒有,老夫但是懂點捻算,可以替先皇后擇個良辰吉時。”

    秀夫人嘴被堵著,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眼底里閃爍著仇恨的火焰, 卻根本無人看她一眼。

    “不必, ”姜妁將茶碗放在高幾上, 一個眼神,那兩個侍衛便自發帶著秀夫人往外走。

    姜妁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淡聲道:“測算吉日吉時自有欽天監,到時本宮也會派人通知你們, 你們只需要早日回去做好準備,等本宮扶靈回祖地。”

    說罷也不等幾個族老再說什么,朝寧國公夫婦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銀甲公主衛跟在她身后列隊,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外走。

    一直默不作聲的寧國公夫人,直到姜妁轉身遠去,才敢抬起頭,癡癡的望著她的背影,眼里含著一汪淚。

    寧國公回首看她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抬手拍拍她的背,跟著嘆了口氣。

    等姜妁回公主府才得知,建明帝強行給容渙扣了個失察的罪名,罰俸半年,勒令他在府閉門思過,與此同時,又借調查各州貪污賑災銀兩的名義,將傅長生放了出來。

    乘著轎輦的姜妁,在公主府的大門前,看見身穿一襲石青色蟒袍的傅長生時,面上并無什么波動,眼神一轉便看向別處。

    姜妁不喊停,素律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抬著轎輦的侍衛也目不斜視,徑直往里走。

    傅長生眼底的掠奪之意如同出閘的猛獸,他甚至懶得掩飾一二,隔著紗幔用眼神描摹著姜妁的身形輪廓,他看得出來,姜妁對自己厭煩不已,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把她從枝頭折下來,藏起來,只允他一人賞玩。

    侍衛剛剛踏上石階,傅長生也不在乎自己落不落面子,在轎輦與他擦身而過時,朗聲道:“奴才見過永安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萬福。”

    聽見傅長生的聲音,姜妁便控制不住的皺眉,面上涌起一陣厭惡,她知道,倘若自己不做回應,按照傅長生的厚臉皮,他也敢直接闖進公主府。

    姜妁托腮的手指尖微點,素律便自發叫停抬轎的侍衛。

    “傅廠督人逢喜事,想必有不少朝臣等著請你宴飲,巴巴的守在本宮這公主府做什么?”姜妁簾子都懶得掀,冷聲問道。

    傅長生躬身行禮,眼睛卻還一眨不眨的,隔著紗幔凝視著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唇邊微微揚起,帶著淺顯的笑意道:“臣方才跟皇上謝過恩,而后便出宮來,想著能否見殿下一面。”

    “你跟我,立場不同,又無甚關系,有什么好見?”姜妁被熱意燥得心煩意亂,一點都不想應付傅長生,煩道:“若是來送死,你便直言一聲,本宮的刀利得很。”

    傅長生面上的笑意卻更加明顯,瞇著眼細嗅著隱隱傳來的香氣,連說話的聲音中都帶著愉悅:“殿下怎知,你我立場不同?”

    這話卻讓姜妁聽得發笑,她猛然掀開一旁的紗幔,銳利的雙眸直刺傅長生:“怎么?嘉成皇后倒了,姜琉廢了,你便迫不及待要另尋新主?”

    “本宮幼時怎么沒看出來,傅廠督如此會見風使舵?”說著她自己也笑起來,眼中的諷刺毫不掩飾,嗤笑連連:“你可真是個狼心狗肺的玩意兒!”

    姜妁這話難聽,跟在傅長生身邊的西廠廠衛都紛紛變了臉色。

    傅長生卻絲毫不在意,面色如常,唇邊還隱隱帶著的笑意愈深:“殿下誤會了,自打娘娘救下奴才,奴才的主子,便唯殿下與娘娘二人罷了,由始至終都是如此。”

    他這話異常狂妄,聽上去竟是連建明帝也不放在眼里。

    姜妁嫌棄的撇撇嘴,諷刺道:“那傅廠督可真是個好奴才,凈干些欺上瞞下背主之事,時不時還往主子身后捅一刀。”

    傅長生面上滿是誠懇:“不管殿下相信與否,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姜妁乜他:“得了吧,你自己做過些什么事兒,莫不是關個禁閉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沒必要和本宮拐彎抹角,本宮也不想和你浪費時間,你就直說吧,你來公主府到底有何目的?”姜妁淡淡道。

    “奴才想來問問殿下,”傅長生頷首輕笑,說著他便抬手比了個二:“不知您對這位殿下是何看法?”

    姜妁虛著眼看他,傅長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避諱的直言立儲之事,足見他有多么有恃無恐。

    她抬手,猛地掐住傅長生的臉,仰起他的頭,居高臨下的與他對視:“什么看法?傅廠督莫不是以為,你可以左右建明帝立儲之事吧?”

    姜妁坐在轎輦里,位置比他高很多,傅長生與她說話時都得仰著頭,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這般相近,他近乎癡迷的凝望著姜妁近在咫尺的玉顏。

    傅長生喃喃道:“倘若其他皇子都不慎發生什么意外,皇上不同意也會同意的。”

    姜妁眼眸微睜,凝著傅長生的臉,不可否認,他的相貌生得也不差,甚至算得上數一數二,也有不少人沖著他這張臉,沖著他的權勢,自薦枕席。

    倘若,他不是個太監,是風流倜儻的傅家大公子,恐怕說親的媒人都能將傅家的門檻踏破,可惜傅家蕩然無存,傅大公子成了太監。

    姜妁嗤笑了一聲,手下用力,將他連臉帶人一并往自己身邊扯,屈尊降貴的俯在他耳邊道:“不好意思,皇位,本宮要了。”

    傅長生滿臉的笑意漸漸凝固,他有些僵硬的轉頭,看向姜妁精致的側臉。

    頭一回端不住儀態,面上的驚愕一覽無余。

    姜妁甩手將他推開,面上沒什么表情,卻像是沾了什么臟東西一般耷拉著手,素律將她的那只手接過去,取出絲絹細細擦拭。

    傅長生整個人都有些錯愕,被她這猛地一推,往后連連倒退了幾步,被身后的廠衛扶住,才站穩腳。

    他拂開廠衛攙扶的手,扯著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望著姜妁,難得的有些結巴,道:“殿下,您說什么?奴才怎么好似聽不明白?”

    姜妁垂眸,抬手挽了一下鬢角的發絲,動作說不出的好看,傅長生卻無暇顧及這個,雙眼定定地看著她紅潤的唇,期望她能說些話:“殿下……”

    她勾唇一笑,眼波盈盈:“本宮說,這些皇子,本宮一個都瞧不上,傅廠督聽不懂嗎?”

    傅長生這回才徹底明白過來姜妁的意思,他整個人如遭雷劈,滿臉難以相信:“殿下您……您是女子……怎……”

    “女子也是人,”姜妁出聲打斷他的話,眼神輕飄飄的落在他身上,無所謂的道:“你只管攔著,只管捧著你要捧的皇子,就像你說的,倘若其他皇子都不慎發生什么意外,皇上不同意也會同意的。”

    “好了,傅廠督若無旁的事情,便自行離去吧,本宮就不請你進去坐了,想必傅廠督自己也清楚,本宮的地兒向來不歡迎你踏足的,”姜妁沒什么耐心再看傅長生的那一臉震驚。

    退回轎內,紗幔又被放下,一揚手,侍衛又抬著她往里走。

    傅長生怔愣的看著姜妁越走越遠,直到大門在他面前轟然關閉,才徹底回過神來。

    他腦子里一團亂麻,他沒想到姜妁竟然壓根兒不屬意任何一位皇子,她竟然想自己當皇帝。

    傅長生很清楚,姜妁為什么會毫不掩飾的告訴自己她的野望。

    這不是信任,姜妁只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她壓根不畏懼與他爭奪,更不畏懼建明帝得知這件事。

    傅長生在原地呆站半響,那周身籠罩的陰郁,讓身邊的廠衛都不敢上前。

    像是想明白什么,他又驀的笑起來,指腹一寸寸的撫過方才姜妁碰過的臉,上面仿似還有她的溫度,有些神經質的喃喃低語:“殿下想飛,也得看奴才手里這根繩兒松不松……”

    他一邊輕柔的說著話,眸中卻透著難以掩藏的癲狂,看得一旁的廠衛冷汗直冒。

    *

    姜妁回府便直奔凈室,待她沐浴出來,太陽也漸漸西落,灼人的熱意逐漸退散,隱隱有初秋的寒意涌上來。

    她站在小花園的的水塘前,捻著魚食喂里頭的錦鯉,見它們蜂擁著爭搶,姜妁忍不住笑了:“有點吃的便追著人跑,換做幼時,你們怕是早成了本宮的盤中餐。”

    “秋夜寒,殿下注意些莫要受了風寒,”素律拿著一件金絲織錦的大袖衫走出來,給姜妁披上,又問:“晚膳擺在何處?”

    姜妁隨手一指臨湖的月華亭:“在那兒吧,記得幫我溫一壺酒。”

    聽她要酒,素律心有不愿,卻也不敢拒絕,只皺著眉嘟囔:“上回您便吃醉了……”

    姜妁不在意的擺手道:“只一壺,吃不醉。”

    素律無奈,見她堅持也只得應聲而去。

    她走后,姜十悄無聲息的從樹梢上躍下來,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那兒。

    姜妁喂魚喂得正興起,頭也不抬的問道:“怎么了?”

    姜十卻悶不吭聲。

    就在姜妁以為他要一直當個啞巴時,卻突然聽姜十道:“若是可以,屬下也想做這水里的一尾錦鯉。”

    姜妁手上的動作一頓,意味不明得笑了一聲:“你膽子倒是大得很。”

    姜十不知她這話何意,握緊了腰上的佩刀不敢說話,心中猶如擂鼓,他第一次獨自執行任務時,也不曾如此緊張。

    抬手將碟子里的魚食盡數撒出去,看著色彩斑斕的魚兒爭相奪食,姜妁漫不經心道:“這一池子錦鯉,自公主府落成那日起,便在這水塘里,說是本宮養的魚,實則這還是本宮頭一回起了興,才親自喂一喂它們。”

    姜十聽得出來她的言外之意,卻到底是不甘心就此認輸,他梗著脖子道:“那好歹也是屬于您的,這個殊榮,有些人求都求不來。”

    見他執迷不悟,姜妁惋惜的嘆了一口氣,她站起身,帶著銳意的目光頭一回正式落在姜十身上。

    姜十還年輕,與姜妁同歲,是誰大些卻說不清了,也正是容易熱血沖頭的年紀。

    “可是比起一個不知何時會被遺忘的玩物,本宮更喜歡對我而言有用的東西,人,亦是如此。”

    見姜妁攤開來說,姜十索性也不再遮掩,望著姜妁,眼睛里隱有祈求:“殺人,并不耽誤作樂!”

    姜妁定眼盯著他看,直看得姜十心頭發虛,才突然彎唇一笑,眼里漫上諷意:“你是不是也如外面的人一般,覺得本宮來者不拒,什么人都可以爬上本宮的床?”

    見她誤解自己的意思,姜十頓時慌了神,忘了尊卑分寸,抬手便要去拉姜妁。

    伴隨著一道凌厲的破空聲,隨之而來的是姜十一聲隱忍的呼痛聲。

    姜妁聽見動靜轉過身。

    便見姜十抱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右手,面上滿是痛苦之色,還強撐著擋在她身前,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厲聲道:“殿下快躲起來,有刺客!”

    說罷便嘬起嘴欲吹口哨與周圍的十五衛聯系。

    誰知他的哨聲還未吹出,便又是一粒石子凌空飛來,姜十似有所覺,卻壓根躲不開,飛來的石子狠狠砸中他的臉。

    姜十哀嚎一聲,竟沒站穩,整個人仰面往地上倒。

    容渙憑空現身,抬腳便將他踹起,又一腳踩在姜十的背上,絲毫不管姜十因此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借著力飛身靠近姜妁,長臂一伸,將她撈進自己的懷里。

    姜十傷得不輕,身體躬成蝦子狀,接連不斷的嘔血。

    見姜十這副慘狀,姜妁擰眉看向容渙,面色不渝:“你到底跟本宮手底下的人什么仇什么怨?”

    “若非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臣能擰掉他的腦袋,”容渙冰冷的目光掃過姜十,歪頭看著姜妁時,又是一派溫潤,吐出來的話卻帶著凜冽的肅殺。

    “以下犯上,你們頭兒到底是怎么教的你?”他轉向姜十,目光森冷如蛇。

    姜十好半天才緩過來,掙扎著爬起來,倔強的望著容渙,眼里滿是不服氣。

    隨著他的動作,嘴角又是一絲猩紅涌出來,姜十抬手抹去,在臉上留下一片血痕:“你跟在殿下身邊,卻動輒對我們下毒手,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這可冤枉了,”容渙轉頭滿臉無辜的看向姜妁:“方才臣來,便見他欲行不軌,情急之下出手才重了些。”

    他又看向姜十,還是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我也不過是用了五成力氣,你瞧著也像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倒也不至于能將你傷得這般厲害吧?”

    言下之意竟是在暗指姜十裝模作樣,自損來冤枉他。

    姜十聽出他話中暗含的意思,登時氣得氣血逆行,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又是一口血霧噴出來。

    姜妁看得直皺眉,抬手推容渙,聲音有些高:“還不快去救他!倘若他有何不妥,本宮唯你是問!”

    她話音一落,容渙臉上便隱現受傷的神情,有些幽怨的望著姜妁,遠一些的姜十還在吐血呢,卻也擋不住的滿臉驚喜。

    姜妁被他倆看得渾身發麻,只得又改口道:“他是本宮的護衛,少一個你這丞相也不要當了!”

    容渙這才又露出笑意,晶亮的眼眸里,滿是繾綣深情,卻什么也沒說,轉身向姜十走過去。

    他走到姜十身后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