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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裙下臣 第28節

    姜妁一邊摸著玄貓油光水滑的皮毛,一邊仰頭看向那刺目的太陽,水眸微睜:“怎么做?你們要保證沒有任何一條漏網之魚,保證涉案的每一個人,都得下地府去給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賠罪。”

    她說話的聲音異常柔和,周身的氣勢卻帶著凜冽的肅殺。

    姜妁這話說得含糊,姜一卻明白她的意思,鄭重的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素律看著姜一走遠,面上漸漸顯露出哀容:“這天底下,怎么會有如此喪盡天良的人,那些百姓……”

    “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保證他手底下的官,每一個人都干干凈凈,”姜妁這話并不是替建明帝辯駁,皇帝也是人,他囿于高堂之上,就做不到耳聽八方眼觀六路。

    “有人在吹哨子?”素律支著耳朵四處聽。

    聽見哨聲,姜妁從沉思中回神,看了一眼身旁的素律,想了想,還是將脖頸上的哨子取下來,抵在唇邊吹了一聲。

    外頭的哨聲緊接便停下來。

    姜妁揮手讓素律將周邊伺候的人遣下去,讓她將水榭四周的紗幔放下。

    素律不解其意,卻還是照她的吩咐做。

    等她回來,一旁的石凳上,兀的出現一個身穿赤紅色飛魚服的男子,他的衣擺上繡著睚眥,卻沒有戴那副金色的面罩,熟悉的丹鳳眼下清俊的面容顯露無遺。

    這明明是當日出現的龍麟衛首領。

    素律盯著他看得直發愣,視線在姜妁和那男子之間來回轉移,隱約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說好的,龍鱗衛唯帝王命是從嗎?

    那男子回眸,向素律輕輕一瞥,厚重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嚇得她腿腳一軟,攥緊一旁的紗幔才堪堪站穩。

    “你別嚇壞了本宮的人,”姜妁驀的出聲。

    那人從善如流地收回視線,卻坐在那里,轉眼盯上了坐在姜妁膝頭的玄貓。

    那貓兒被他盯得渾身毛都炸了起來,身后的尾巴飛快地擺動著,口里發“喵嗚喵嗚”的叫聲,豎著碧綠的眼瞳與他對視。

    “裴云渡!”姜妁瞪他:“你到底來做什么的,他若是在此時找你不見,你便是自尋死路!”

    裴云渡露出一抹笑,面上的寒冰如遇春風般化開,周身的煞氣蕩然無存,他道:“屬下只是想來告訴殿下,皇上命龍麟衛立即前往涉案的幾個州府,務必查清事實真相。”

    姜妁聽得直皺眉:“他沒有將傅長生放出來?”

    裴云渡搖頭不語。

    “他這是走投無路,還是真的瘋了?”姜妁面上的平靜逐漸龜裂,她猛地站起身,把身上的玄貓嚇的忙往地上跳:“有霍硯的前車之鑒,他竟然敢將他自己的生死交給西廠?他就不怕傅長生今天晚上便送他去見列祖列宗?”

    裴云渡還是搖頭,沉聲道:“他的意思是,比起傅長生,他更加信任龍麟衛,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出一絲差錯,還有……”

    姜妁最煩旁人和她說話吞吞吐吐,忍不住橫眼瞪他:“你有話就直說。”

    裴云渡摸了一下鼻子,悶聲道:“國庫是空的。”

    姜妁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說什么?”

    裴云渡望著她的眼睛,再次點頭:“屬下也是才知道,國庫已經拿不出那么多銀兩賑災。”

    姜妁覺得這句話異常可笑,厲聲反問道:“這么多年,大楚一直國泰民安,一無大戰,二無大災,你跟本宮講國庫空虛?”

    得知國庫空虛,姜妁便忍不住冷笑出聲。

    難怪上輩子,大楚不過是與鮮卑起了一場小小的戰事,建明帝便忙不迭派人說合,最后把她嫁了出去,原來不是建明帝貪生怕死,而是他根本拿不出銀兩與鮮卑作戰。

    難怪前世她搞垮鮮卑,帶著鮮卑皇室那龐大的遺產回國時,建明帝能那般欣喜若狂,原來不是為了她能平安而返,而是因為他不用再飽受國庫空虛,捉襟見肘之苦!

    裴云渡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憤怒,只能絞盡腦汁的安撫道:“殿下您有所不知,主上在世時,國庫的鑰匙一直掌在主上的手里,后來主上身殞,國庫便在一夕之間,空空如也。因此,這么多年來,皇上也算是如履薄冰,起征的稅收,也是入不敷出,但好歹是無甚大災,只是如今,恐怕得想些法子了。”

    “你的意思是,”姜妁乜著他:“霍硯死的時候,連夜轉移了國庫的財產?”

    裴云渡自然是不敢點頭,只好繃著個臉不說話。

    “難怪這么多年建明帝恨死了霍硯,”姜妁只覺得好笑,能將皇帝當得如此窩囊的,恐怕唯有建明帝一人。

    “主上起勢于先帝,先帝在世時便是一手遮天,皇上繼位多年,一直受主上壓制,好不容易主上逝世,他本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卻沒想到主上臨走還擺了他一道。”

    裴云渡說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霍硯在世時比建明帝這個皇帝還像皇帝,后來撬走了白皇后不說,最后還把人家國庫給搬得一干二凈。

    “你們口中的霍硯,你的主上,那般勢大,那為什么他活著的時候不肯將我母后帶出這牢籠,最后他死了,徒留她心死至極,活生生在冷宮自焚而死,”姜妁忍不住質問他。

    沒有任何人知道,帝王的最后一道防線,龍鱗衛,從上到下全是前任東廠廠督,司禮監掌印霍硯的人。

    興許先帝知道,可他沒來得及跟建明帝說。

    “是夫人不愿意,”裴云渡開口解釋道:“當年主上硬逼著皇上將夫人還給他,是夫人以死相逼,主上才不得不……”

    裴云渡是最早跟著霍硯的人,對霍硯和白菀以及建明帝之間的糾葛在清楚不過,聽姜妁誤解霍硯,便忍不住開口替他辯駁。

    “既然他國庫沒錢,那就先將那些狗官的家先抄個底,不夠再說,”姜妁沒興趣聽裴云渡細數霍硯的豐功偉績,在她眼里,霍硯如果當真如旁人所說,對她母后愛得如癡如狂,就不會任由她在冷宮悲苦等死。

    裴云渡不是沒聽出來她在轉移話題,卻覺得此事強求不得,便按下心中幾欲脫口而出的話,站起身準備走,想了想又道:“倘若殿下日后繼位,國庫仍舊空虛至此,恐怕大事不妙,您再仔細想想,夫人有沒有交與您什么東西,興許那便是國庫財產的所在。”

    姜妁煩躁的揮手讓他趕緊滾,她也明白裴云渡的意思,可是當年,白菀臨死前,除了將能控制那一支私兵的銀哨子交給了她,其余的,甚至連一句離別的話都不曾與她說。

    這只能說明,霍硯臨死前并沒有將國庫銀兩的去向告訴白菀。

    想到這,姜妁忍不住冷笑連連,這就是愛嗎?霍硯和建明帝又有什么區別呢?明明不過就是私心和占有罷了,卻偏要如此冠冕堂皇。

    見裴云渡三兩下閃身不見,一直候在一旁的素律,見她滿面怒容,也忍不住心生退意,卻到底還是硬著頭皮往上走了一步:“殿下,方才寧國公府的人來傳話。”

    姜妁面色稍霽,問道:“怎么了?還是說寧國公臨時變了卦?”

    也不怪姜妁如此想寧國公夫婦,她無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樣的父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在后宮吃遍苦楚,受盡侮辱,是以,她對寧國公夫婦一直都不太親近。

    倘若不是這回用得上他們,恐怕姜妁至死都不愿與他們走攏半步。

    素律搖頭道:“是寧國公派人來傳話,不過好像有異議的并非是他,而是白氏族人。”

    說著,素律便為還未得見的白家人捏了一把汗,姜妁這幾日心情相當陰郁,方才還有怒氣未散,這會兒卻有不知死活的硬要撞上來。

    果不其然,姜妁眉峰一凜,勾唇笑了一下:“是嗎?本宮倒要瞧瞧,是哪個這般狗膽包天。”

    “這件事情,不光我們不會同意,所有族人通通不會同意,你們收起這份心思吧!”

    寧國公府的花廳內,寧國公夫婦坐在上首,一旁圍坐著七八個老者,無一不是鬢發斑白,有的還滿臉怒容。

    說話的,是坐在右上的第一位老者,他發髻全白,面上的皮rou松垮,眼珠渾濁,嘴角往下耷拉,手上還捏著一桿煙木倉‘吧嗒吧嗒’的抽著。

    “太姥爺說話直,國公爺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他身后一個明顯年輕幾歲的白舅爺,瞥見寧國公夫婦的臉色,忙堆著笑臉打圓場道:“國公爺和夫人是說先皇后的陰宅要遷回祖地去?”

    白菀是外嫁女,身故后應該葬在夫家的祖地,可她的情況特殊,一直入不得姜氏皇陵,如今她的墓要遷回白氏陵園,就還得這幾個族老同意。

    因此,如今倒也不是和他們翻臉的時候,想到此,寧國公的臉色稍霽。

    他點點頭道:“這么多年,先皇后入不得皇陵,和小皇子一直孤苦在外,如今皇上好不容易松口,我們夫妻便想,將他們一并遷回來,平日里也好有人燒香供奉。”

    “做夢!”白太姥爺將煙桿往桌前一敲,煙灰頓時四處飛揚,他瞪著眼看著寧國公夫婦:“她為何入不得皇陵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令家族蒙羞之人,怎能讓她回祖地去?不行!萬一她敗壞了風水,底下的丫頭和她有樣學樣,丟的可是白家的人!”

    他的話引起其他幾個族老的共鳴,紛紛點頭稱是。

    寧國公夫人聽見他們這般侮辱白菀,登時便氣得眼眶通紅,忍不住捏著帕子抹淚,一旁伺候的嬤嬤也面露哀色,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

    寧國公的臉色也難看得很,方才還想著忍一忍,這會兒卻什么也顧不得了,他鐵青著臉看向白太姥爺,厲聲道:“皇上至今未定先皇后的罪名,外頭流傳不過捕風捉影,怎么從你們口中說來,便成了鐵板釘釘?本公告訴你們,皇上一日未定先皇后的罪,她一日便是皇后,是皇上的嫡后,你們這是犯大不敬之罪!本公有權將你們當堂緝拿!”

    白太姥爺被寧國公這副神情駭了一跳,別開臉咽了咽口水,瞟眼打量著寧國公夫婦,最后索性癟著嘴不再說話,叼著煙桿吞云吐霧,面上卻還是一副不贊同的模樣。

    白舅爺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國公爺,夫人,不是我們幾個族老不近人情,這實在是于理不合啊,先皇后已是外嫁女,這天底下哪有外嫁女身故后,葬回娘家祖墳的道理?”

    “她就算嫁了出去,也仍舊是我白家的姑娘!”寧國公眉眼含怒,他無論如何也要讓白菀歸宗,厲聲道:“還是說,本公這個族長做不得主?”

    “哼,”白太姥爺陰陽怪氣的嗤了一聲:“讓她入祖地,便是壞了我們白家的風水,即便國公爺是族長,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吧?”

    寧國公早看這個倚老賣老的白太姥爺不順眼很久了,斜眼看他,一邊道:“壞沒壞風水,你說了不算!”

    “況且,這是永安公主的意思,皇上也是應允了的,你們若是不同意,便是抗旨不遵。”

    寧國公一頂高帽壓下來,白舅爺扯著嘴笑,也不說話,其他幾個面面相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白太姥爺挑眉虛眼又開口道。

    “她是先皇后沒錯,是嫡后也沒錯,可如今,頭頂上還有一個皇后呢。”

    他的眼睛并不看著寧國公夫婦,翻著眼白往上瞟,端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且不說她是當今皇后,她也是我們白家的姑娘,這墳能不能遷,怎么也不問過當今皇后的意思?”

    “你說要問誰的意思?”一道散漫的女聲兀的響起。

    話音剛落,便見一位素衣宮女攙著一位身材高挑,身著華服的妙齡女子跨門而入,一旁還站著個持刀的冷面姑娘,往后看,外頭院子里站著一排身穿甲胄的士兵,無一不是冷面無聲,手持鋼刀,一身煞氣凜凜。

    “永安公主到————”

    第28章

    廳內的眾人怔愣的看著, 門前娉娉婷婷站著的美人,精致的面容上毫無表情,頭微微往上揚,周身氣勢高傲, 不怒自威, 身后的鐵甲士兵亦是氣勢如虹, 被她銳利的眼眸所視, 只覺得油然生畏。

    寧國公看著那一隊行兵也有一瞬怔愣, 隨即反應過來, 站起身朝姜妁躬身行禮, 道:“臣,見過永安公主, 公主萬福。”

    姜妁下巴一抬,輕輕點了下頭, 算是應了他這個禮,而后又朝他虛虛福身, 算作行禮。

    寧國公夫婦哪里敢受她的禮,一邊擺著手一邊起身讓開。

    素律看著有些失神而無動于衷的幾個族老,眼眸一利,呵道:“大膽,見著公主不立即下跪行禮便罷了, 竟還敢直視公主玉顏, 你們有幾顆頭夠砍!”

    這幾人本就是白家族中耆老, 平日里也頗受人尊敬,今日被個小姑娘呵斥了不說,還掛上了為老不尊的名頭,一時之間面上也有些掛不住。

    白太姥爺正欲發作, 那幾欲拔刀的黑衣女子都沒能嚇到他,卻被姜妁那冷眼一瞥,冷汗爬了滿背,只得憋著一口氣,站起身朝她行禮。

    旁的幾個族老,見最講長幼尊卑的白太姥爺都乖乖行禮,便也只好跟著站起身,異口同聲道:“草民叩見公主殿下。”

    姜妁卻連一個眼神都懶怠落在他們身上,邁著步子往里走,上首的寧國公和寧國公夫人站起身給她讓位置。

    “不必了,本宮喜歡坐在堂下跟他們一一對峙,”姜妁一擺手,將寧國公夫婦分別按回座位上,唇邊噙著笑,一邊說著話,一邊掃過白家族老。

    姜十五從一旁端來一張太師椅和一張高幾,往堂中一擺,素律又用絲絹在椅子上鋪了一層,而后才輕聲道:“殿下,請。”

    姜妁一撩裙擺,在椅子上穩穩落座,翹著腿,笑意盈盈地看著眾人,她的視線所到之處,幾個族老無一不是別開身形別開眼,無人敢與她對視。

    素律熟練地取出自備的茶具,用火折子點燃明火,怡然自得的替姜妁燒水煮茶。

    “你們剛才是誰說,本宮母后動陰宅,要問當今皇后的意思?”姜妁的指尖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扣,視線徐徐滑過眾人。

    沒人敢說話,但他們的視線都紛紛落在白太姥爺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見姜妁看過來,本欲不再言語的白太姥爺瑟縮了一下,轉念又一想,自己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怕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做什么?

    這般想著,他便仰起臉,梗著脖子與姜妁對視,理直氣壯道:“老夫的話并沒有說錯,當今嘉成皇后,先是皇后,再是白家的一份子,動陰宅本就是大事,說要問過嘉成皇后的意見又有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