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8節(jié)
容渙緩步上前,取出懷里的方巾,執(zhí)起她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仔仔細(xì)細(xì)的擦拭干凈,一邊道:“嗯,殿下真厲害。” 姜妁面色不善的看向他,這種哄孩子一般的語氣是怎么回事? 見姜妁看自己,容渙便朝她笑,順帶安撫似的輕拂她的發(fā)頂:“臣沒說錯吧,殿下一來,這人定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姜妁懶得和他計較,甩手便要往外走,卻被一臉茫然的楊昭叫住。 “殿……殿下……” 姜妁一回頭便撞見楊昭那張期期艾艾的臉,皺著眉不耐道:“你捋直了舌頭說話!” 楊昭又給嚇得一激靈,壓半天的公鴨嗓徹底破功,張著嘴喃喃道:“小的,小的就想問問,她這不是什么都沒說嗎?” “是嗎?”姜妁聞言便是一挑眉,分別環(huán)視三人,又問容渙:“你明白嗎?” 不論她說什么,容渙的目光由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笑意吟吟的看著她,聽她問自己,便略一點(diǎn)頭:“臣明白。” 對姜妁而言,容渙明白就好,其他人明不明白并不重要。 得到他肯定的答復(fù),姜妁施施然轉(zhuǎn)身往外走。 容渙也跟著要走,卻被楊昭死死拖住衣角攔下來。 他腳下一頓,看向哭喪著臉的楊昭,嘆了口氣搖頭道:“你怎么這么蠢?” 楊昭挨了罵也不生氣,只得寸進(jìn)尺抱著他的腿不撒手,滿臉苦相:“爺,救救兄弟吧,您和公主打的什么啞謎,小的實(shí)在聽不明白啊!” 容渙看向雙眼呆滯,已經(jīng)顧不上哭的問書,不光楊昭一頭霧水,就連當(dāng)事人問書也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仰著頭茫然的看著他。 “松手,”容渙動了動腿。 楊昭聽話放開,卻還揪著他的衣角。 容渙屈尊降貴地彎下腰,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自己被捏皺的衣角從楊昭手中扯出來,轉(zhuǎn)身追著姜妁的步伐往外走,一邊撂下一句話。 “她一直搖頭喊冤,并非嘴硬不肯開口,而是她確實(shí)看見陛下離開了皇后娘娘的寢殿,不需要有人指使她將此事告訴公主,因?yàn)楣饕恢倍加猩⒇斀粨Q耳報的習(xí)慣,她為了得那一把金葉子,自然而然會將這等小事傳到公主耳里去。” 楊昭將這一段話細(xì)細(xì)琢磨了一遍,恍然大悟,而后又追著問容渙:“那這不是白忙活了?這小娘皮可怎么辦?” 半響,外頭才傳來容渙若有似無的聲音。 “老規(guī)矩。” “行!”楊昭習(xí)以為常的連連應(yīng)聲,撅著屁股在角落那一筐竹簍里翻找著什么,口中喃喃自語道:“老規(guī)矩嘛,我懂,翻翻她生平干沒干什么虧心事兒……” “你們在說什么?”問書茫然發(fā)問,心下卻越來越恐慌,不顧雙手已被磨得鮮血淋漓,焦急地扯動著鐵鏈,試圖能掙脫開,越扯不動,便越慌亂不堪,甚至喪心病狂般扯動腕處的傷口。 楊昭卻像是什么也沒聽見一般,甚至一邊找一邊歡快的吹起口哨,最后在一卷竹簡上找到了她的名字,手指劃過上面的字跡,自言自語道:“問書,建德十年生人,建德二十年入宮為婢,建德二十五年,為了調(diào)去寵妃宮中伺候,將原定的婢女推入湖中淹死,嘖嘖嘖,還真不是個干凈人啊…” 一邊念叨著,一邊合上書卷,楊昭面無表情地抽出腰間的大刀,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凝眸看著哭得涕泗橫流的問書,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臉,冷漠的吐出一句:“就是讓你曉得,你死得不冤。” 說罷,抬手便是一刀,喉管隨即斷裂,問書卻沒當(dāng)場死去,喉口發(fā)出咳咳聲,粘稠的鮮血噴射而出,楊昭冷眼看著,抹去濺在臉上的血跡,眼底一絲情緒也無:“哎呀,失誤了,算了。” 說罷,便抬手去解問書雙手上的鐵鏈,鐵器碰撞的聲響稀稀拉拉的從水牢的甬道傳出,幽幽回蕩。 從水牢里出來,姜妁便強(qiáng)逼著容渙將自己送回去。 容渙自然不可能將她原路送回,只得命人套馬車,避開夜間巡邏的士兵,悄悄將她送出去。 當(dāng)姜妁的人影出現(xiàn)在公主府門前時,素律便焦急地迎了出來,拉著她不住的上下打量:“殿下去了何處,怎么才回來?奴婢一睡醒便不見您,快把奴婢嚇?biāo)溃舨皇窍酄斔拖恚径家爸鴼㈩^的危險連夜叩宮門去求陛下了。” 姜妁并沒有作聲,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撫,回首看容渙還站在馬車旁,朝他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腳步不停的往里走。 直到進(jìn)了府門,素律才歸為平靜,拉著姜妁的手直嘆氣:“相爺又將您帶去他的府上了?” 姜妁滿身活泛氣也詭異地平靜下來,神情有些淡漠,邊點(diǎn)頭道:“他慣愛玩這些把戲,這么多年了,你還沒習(xí)慣嗎,本宮都快習(xí)慣了。” 素律看姜妁這幅縱容的模樣,忍不住在心里唉聲嘆氣:“這回怎么是您醒著回來的?” 姜妁擺了擺手,一頭栽回軟榻上,舒展的伸手伸腳,拖長的聲調(diào)帶著疲憊:“許是迷藥失效了吧。” “他再多來幾次,本宮可裝不得那般像了。” 第9章 長生不過是個奴才 一個御前女官在宮里憑空消失,很難不驚動建明帝。 建明帝得知消息時,勃然大怒,將驍騎營都統(tǒng)罵了個狗血淋頭。 前有皇子遇刺,后有宮女失蹤,本該固若金湯的禁宮,如今卻成了賊子來去自如的地方,這讓他如何能安心。 他在朝會上大發(fā)雷霆,當(dāng)即便要大理寺拿個章程出來,為期七日,否則便要大理寺卿提頭來見。 這倆樁事,一件事牽扯惹不起的永安公主,一件事壓根沒有絲毫征兆,大理寺卿摸著自己這顆搖搖欲墜的腦袋,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后來大理寺卿也不知受了誰的點(diǎn)撥,屁滾尿流的請容渙過府吃茶。 沒多久姜延遇刺一事,便隨著御前女官問書乃鮮卑細(xì)作,謀圖刺殺皇子不成,自知死罪難逃“畏罪自盡”而塵埃落定。 繼而禮部便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備建明帝六月底往行宮避暑,以及秋季圍獵的事宜。 建明帝將今年避暑的地點(diǎn)定在九黎山南麓的九黎行宮,早在半個月前,建明帝就派兵往九黎山封山清場,等到臨出行的前兩日,禁衛(wèi)軍先行一步,在山腳及九黎行宮外駐扎,連著本就在九黎山駐守的西郊大營,將整個九黎山圍得水泄不通。 出行前夜,建明帝又派傅長生來請姜妁進(jìn)宮,要她明早隨帝王儀仗一塊兒出發(fā)。 素律來報時,姜妁正匍在書房的書案上,提筆寫著什么,她才沐浴過,身上只穿了件素紗單衣,帶著濕意的發(fā)絲四散,兩手的廣袖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細(xì)嫩的手臂。 身穿深色程子衣的姜一垂頭站在旁邊,一動也不動,時常跟著他執(zhí)勤的姜十不知為何這些時日都不見蹤影。 姜妁恰好停筆,頭也不抬的將寫好的信紙折好裝進(jìn)信封里,按上自己的私印,交給姜一:“拿著這封信去九黎山山腳下最西邊的農(nóng)舍,交給十五。” 姜一領(lǐng)命退走,姜妁走到窗前,望著九天上那一輪明亮的彎月,伸了個懶腰。 素律上前收拾筆墨紙硯,一邊問:“殿下,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一只通體烏黑的玄貓兒,無聲的走過窗櫞,在姜妁面前停下,睜著碧綠的眼珠一眨不眨的望著她,一邊用尾巴去纏她的手臂。 姜妁抬手捻了捻它的耳朵尖,那玄貓便乖覺的將整個側(cè)臉湊了上來,瞇眼輕蹭著她的手背,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這玄貓是前不久容渙送來的,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的,半點(diǎn)沒個貓樣子,反倒異常乖覺,又粘人得緊。 “明天就能見著了,”姜妁心里高興,伸手讓玄貓?zhí)M(jìn)懷里,撫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興致勃勃又難掩惋惜的說:“真可惜,本宮不一定能見著那個場面。” 今年避暑,建明帝點(diǎn)名隨行的不止有后妃皇嗣,還有不少勛貴及五品以上的朝臣,明早隨儀仗出發(fā)的更是一品大員。 “真想知道他們瞧見那個人的樣子,是如本宮當(dāng)初一樣惡心呢,亦或是恐懼,害怕?”一想到那個場景,姜妁就興奮得難以自持,抱著貓在房中來回踱步。 素律只覺得不知從何時起,她越發(fā)看不懂姜妁了,以前還能勉強(qiáng)猜個五六分,如今真是明明聽著她說話,卻覺得滿頭霧水。 但她之所以能在姜妁身邊留這么久,便是不該問的從來不問,素律敏銳的感覺到,姜妁口中說的話,絕對不是說給她聽的,這件事也不是她該問的。 素律往后退了一步,問:“傅廠督還在花廳候著呢。” “哈,”聽素律提起傅長生,姜妁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拍拍蜷在她臂彎里一動不動的玄貓,往外走:“本宮去瞧瞧他。” 公主府的花廳,說是花廳,卻只得花沒有廳,只用大理石柱圍了一圈加蓋穹頂,四面透空,盛開的姹紫嫣紅簇?fù)沓梢粋€圓,中間擺著一副黃花梨的桌椅,老遠(yuǎn)便瞧見傅長生坐在那處飲茶,身邊站著個藍(lán)衣太監(jiān)伺候著。 見抬著姜妁的轎輦來,四周隨侍的婢女紛紛躬身行禮。 傅長生聽到動靜,放下茶碗轉(zhuǎn)頭看,一眼便瞧見那素色幔帳翻飛中,那一張吟吟淺笑的明媚嬌顏若隱若現(xiàn),瑩潤的眸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他正要細(xì)看,下一瞬又被回落的幔帳遮擋。 轎輦緩緩?fù)7€(wěn),傅長生站起來走了幾步,躬身朝姜妁行禮:“奴才見過永安公主。” 姜妁看著傅長生,避開素律要來攙自己的手,出聲道:“來福,本宮腿腳有些不爽利,你來攙一把?” 傅長生倏地抬起頭,轎輦的幔帳已然重歸平靜,只有一只素白的手靜靜的伸在外頭。 自義父替他取名長生以后,已經(jīng)很久沒人叫他這個稱呼了,就連建明帝也只知他叫傅長生。 ‘來福’這個稱呼,隨著他一步步走上高位,如同他骯臟不堪的過往一起,徹底湮滅在過去,卻被姜妁這般突兀的提起。 傅長生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沒忘,姜妁也沒忘。 ‘來福’比永安公主長六歲,原和素律一般,在冷宮伺候。 后來,有一日‘來福’在御膳房求總管要冷宮的例膳時,不慎沖撞了當(dāng)時盛寵正濃,還是嘉皇貴妃的當(dāng)今皇后,白皇后求前東廠掌印收他做義子才得以保命,改名長生。 傅長生有時候也會想,如果他沒有走出冷宮,會不會和如今的素律一樣,一直在姜妁跟前伺候,后來他又想,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離開冷宮。 因?yàn)樗翘O(jiān),作為‘來福’的他永遠(yuǎn)得不到永安公主,而作為‘傅長生’卻可以。 “哦,本宮忘了,該叫你傅廠督,”姜妁像是才想起來一般,旁人看不見她的模樣,卻聽得出她語氣里滿滿的惡意:“怎么?傅廠督不愿意嗎?” 說罷,她也不強(qiáng)求,轉(zhuǎn)頭便找素律。 素律正要接過姜妁的手,卻被猛然上前的傅長生驚得退了半步,眼睜睜看著那兩雙手要交握在一起。 “喵!” 下一瞬,一道充滿威脅的凄厲貓叫聲響起。 素律慌忙看過去時,傅長生伸出的左手僵在原地,蒼白勁瘦的手背上憑空出現(xiàn)幾道血淋淋的抓痕,血珠滾落在姜妁素色的裙擺上,綻放成一朵妖艷的血花。 “不好意思,看來本宮的貓兒不太喜歡傅廠督。” 傅長生站得近,透過薄薄的帷幔,能清晰的看出姜妁臉上并無半點(diǎn)歉意,那才亮出利爪的玄貓正乖順無比的蜷在她的膝頭。 “無礙,是奴才生來不討喜,”傅長生銳利的視線從玄貓身上一掃而過,將袖子疊下來遮住手背,隨后依舊將手伸在姜妁面前,溫聲道:“請殿下下轎。” 姜妁將手輕輕搭在其上,起身下轎,倒也奇怪,這回玄貓乖的不得了,只睜著那雙碧盈盈的眼一瞬不瞬的看著傅長生。 她搭著傅長生的手路過那還跪在地上的藍(lán)衣太監(jiān)時,笑了一聲,看著他的眼帶著諷意,道:“傅廠督這回的身邊人倒是聰明些。” 身邊人對她的態(tài)度便意味著主子如何看她,但凡傅長生還記得自己的身份,當(dāng)日那該死的太監(jiān)就萬不敢對姜妁出言不遜。 傅長生知她意有所指,卻不做聲,弓著身,眼眸望著地上的青石板,抬臂穩(wěn)穩(wěn)的托著她的手。 一如很久以前,來福帶著小時餓極了的三殿下偷摘御花園的頻婆果,被管事嬤嬤逮個正著,三殿下裝作偶爾見過的貴人那般,似模似樣的將手搭在來福成拳的手上,昂著頭告訴那嬤嬤:“本宮摘個果子也容你置喙?” 小女孩的嗓音清如黃鸝,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可偏偏那一身縫縫補(bǔ)補(bǔ)的衣衫將他們的窘迫暴露無遺。 那天湊熱鬧圍攏上來的奴才,笑得很響,很刺耳,管事嬤嬤趾高氣昂的指著來福和三殿下的鼻子叫罵:“瞧瞧你們這骯臟的模樣,什么阿貓阿狗也配稱本宮?給我把他們抓起來。” 他們手牽著手,被拿著棍棒的內(nèi)侍宮女?dāng)f的滿宮亂躥。 后來來福偷來大公主的襦裙,穿在三殿下身上雖然有些寬大,卻到底有個公主樣,他們也再沒被人攆得那般狼狽過。 再后來他成了傅長生,當(dāng)上西廠廠督,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當(dāng)年那嬤嬤,以及嘲笑過來福和三殿下的人一個個揪出來,讓他們笑給自己看,笑不出來的殺掉,笑得不像也殺掉,唯有那嬤嬤被千刀萬剮。 “起來吧,甭跪著了。”姜妁在藤椅上落座,素律上前來替她煮茶,傅長生看著被松開的手,有一瞬怔愣,垂手負(fù)在身后,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那內(nèi)侍得了赦免,忍不住伸手去摸發(fā)涼的后脖頸,一邊忙不迭的爬起來站到傅長生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