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決絕
蕭闕人在長凳上五花大綁,嘴里噎著布團,所幸意識尚算清醒。恍惚間抬眼見來人是她,突然瘋也似地扭動掙扎,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按住。陸靖柔看在眼里,一顆心早涼了半邊。 “要打就打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和他無關,你放了他,我自會認錯。” 皇上瞟她一眼,臉色愈發陰郁,一比手直接叫打。 宮里行刑自成一套秩序。同是劈劈啪啪打上半日,有的皮開rou綻血流滿地,筋骨安好無損,將養十天八天就能下地走動;有的紅腫青紫不見破皮,實則五臟俱裂,大羅金仙也難救回。起起落落幾板之后,蕭闕面上汗如出漿,全身一動不動,早沒了掙扎叫喊的氣力。 陸靖柔腳跟釘在原地,耳畔嗡地一聲炸響。她推演過無數次最壞的結局,唯獨不曾想過今日情狀:皇上藉此逼她低頭,抑或鐵了心要他死呢?她不敢賭皇帝的殺心,更不能賭蕭闕的命。 “您這樣做,我真要生氣了。” 她揚起高傲的頭顱,決絕地向前沖去。 今年夏天炎熱冗長,秋老虎虎視眈眈,養心殿的明瓦天棚到了九月底還不曾拆卸。太后年事已高,下令立秋過后各宮不得用冰,以順天時。不想次日大阿哥中暑頭暈嘔吐,更是熱倒幾十個宮女太監。太后不得不撤銷懿旨,各宮復又大張旗鼓地將冰鑒搬出來。 糟心事不止這一樁。天氣燥熱遲遲不雨,蝗災旱災接踵而至,莊稼顆粒無收,以致國內流民四起。皇帝與一幫大臣整日忙得焦頭爛額,明日還要去祭祀祈福,請求雨神庇佑。 “長春宮那邊怎么樣了,最近還哭嗎?”皇帝蘸一筆朱砂,在奏折上圈圈點點。康生立在地上給皇帝打扇,皇上身體欠佳,入了秋不敢整日用冰,日日由人扇風納涼。 “雙喜姑娘說一切都好,這幾天不怎么哭著要回家了。昨天說天氣熱懶怠出去玩,管奴才們要書讀。” “她要就給她。” 皇帝疲倦地狠掐眉心rou皮,康生忙迎上來問:“皇上可要傳太醫么?” 不說還好,他聽見太醫倆字,頓覺頭似乎更疼了:“不必。去告訴雙喜,朕去長春宮用晚膳。”說是用膳,不過借個由頭看看她。好好的姑娘折騰成這樣,皇帝心驚之余,總是又氣又愧。 傍晚降了暑熱,皇帝在長春宮門口下了步輦,瞧見廊下多了一只霞影紗糊的燈籠,不似內造樣式。康生立刻點頭哈腰地說是娘娘閑來無事,隨意糊來玩兒的。 “她還有這本事?”皇帝笑問道。 康生不敢多言,只說娘娘冰雪聰明,自然本事多多。 “有的接榫和粘合的地方不牢固,解下來叫她重做。”皇帝命人挑高燈籠,仔仔細細將她的作品來回檢視一遍,屈起二指敲在一處,“這里歪了。” “哪里歪啦?” 黑暗中乍然一聲,將眾人嚇了一跳。 陸靖柔抱著雙臂,自朱紅立柱后面閃出來。皇帝按住嚇得砰砰亂跳的心口,不由得軟了聲氣道:“你何時出來的,怎么走路沒聲音。” 陸靖柔咯咯笑:“哥哥你個子這么高,膽子比小螞蟻還小!”說著,歡快地跳進身前一片燈火通明。 皇帝立在原處,半晌沒動。康生略略側身去看,少年帝王眼底有隱然的淚意。 “你剛才說我燈籠歪了,到底哪兒歪呀?”飯桌上,陸靖柔歪著頭看他。 “是最底下的一圈,明天你摘下來仔細看看就知道了。”皇帝說,忍不住看她面上明凈澄澈的笑容。 “對了,那個哥哥還教了我一首很好聽很好聽的詩,就是說燈籠的!”陸靖柔說著就撂下筷子,像模像樣地背誦起來,“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她話音剛落,雙喜帶頭鼓起掌來:“您背得真好,奴婢方才仔細聽了,一字不差!” 皇帝連忙跟著拍巴掌,爾后小心翼翼地問:“這首詩真好聽,是誰教你的呢?” 陸靖柔不假思索:“就是哥哥啊。” 皇帝想她大約將年輕男子一概呼作“哥哥”,便換了個問法:“你知道那個哥哥,他叫什么名字嗎?我也想跟著他學念詩。” “我不記得了。”陸靖柔吃力地撓撓腦袋,“叫蕭什么來著……反正他和你一樣又高又瘦,眼睛也跟你一樣好看。眼睫毛撲閃撲閃,像兩把小扇子似的。”還伸出四根指頭來上下扇動,“我的都沒有這么長。” 皇帝心里一沉,追問道:“這個哥哥,他每天都來教你念詩嗎?” “不是每天都來。”陸靖柔說,“但他每次來都給我帶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兒的,還有好多好多漂亮裙子,亮晶晶的簪子還有頭花,我都分給娃娃戴了。” 皇帝看著她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櫻桃rou,才問:“你剛才背的那首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當然知道啦。”陸靖柔把碗底米粒扒到嘴里,自豪地說,“去年作者跟他的朋友去元宵節看燈籠,結果今年朋友沒來,作者特別傷心來著。” 皇帝看起來饒有興趣:“朋友為什么今年不來了呢?” “不知道。”陸靖柔特別干脆地說,“可能是他mama不讓他出門玩兒吧。” 皇帝聽了,不禁莞爾一笑。 “哥哥你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呀?”陸靖柔雙手撐腮,專注地看著他,“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 皇帝忽然膽怯起來。他怕看她的眼睛,怕憶起那日行刑時的慘狀,更怕迎上她干凈純潔的眼神,灼痛心底陰暗惡濁的心事。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似乎也很好。 沒錯,是狗血失憶梗 原本設想是皇帝比現在更黑化一點,然后整點帶勁的強取豪奪囚禁強制愛。強取豪奪很香,但這樣皇帝就徹底變成反派工具人了,為壞而壞的情節是最單薄、最立不住腳的,況且皇帝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反派。 寫這一更的時候有點感慨,皇帝的悲傷不可明言,蕭闕的悲傷全在那首詞里。女主忘掉一切,反而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