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大家一起來吵架
乾西四所地處偏僻,她住的是間北房,屋內陳設破舊得不像話。陸靖柔跑到院子里撿來碎磚,墊平高低不均的桌角,再挑幾塊布條結成繩子,綁在柜門搖搖欲墜的關節上。外墻經年風吹雨打,破損剝脫尤為嚴重,門扇窗欞裸露出木頭的本來面目。她耐心鏟平褪紅起翹的漆皮。野草也不放過,統統連根拔起。爾后剪了件不要的中衣,撕成幾塊抹布,蘸著臉盆里勻出的半盆水,把屋子上上下下抹了一遍。 這里清凈得很,閑瑕時的玩伴只有間或的風聲。成群烏鴉啊啊大叫,在湛藍的天空上飛來飛去。陸靖柔一屁股坐在開裂的門檻上,看烏鴉成群結隊從東飛到西,從西飛到東。好似回到童年無拘無束,傻笑瘋跑的時光。 天色擦黑,門邊翻下一塊小窗板,每日食物飲水都從這里遞進來。陸靖柔去端飯菜的當口,太監打開大門,從門縫里掖給她一只包袱。 陸靖柔愣了一下,顧不上吃飯,立刻跑到屋里關上門拆包袱。里面卷了一床干凈被褥,一條冬被一條夏被,幾身換洗衣裳。另有兩個厚厚的大油紙包,拆開來一大塊醬牛rou,另一包裹著一大捆臘rou香腸, 她抽抽鼻子,把東西一樣一樣取出,包袱底翻到第三個紙包,竟是一大把艾草和一盒薄荷油膏。再過半個月要入夏了,今年雨水大蚊蟲多,沒有驅蚊物事,難免叮出一身紅包。 陸靖柔把艾草分成兩束,整齊地插在床邊和門外。“這不是挺好?餓不死人。”她用力按按眼眶,對自己說,“好rou不能就著眼淚吃。” 原本皇上給過她機會,她不要。 剛到乾西四所的前兩天,心里難免驚惶,好幾天沒睡好覺。中午困極睡昏過去,沒多久打著哆嗦驚醒。醒來眼前頂天立地海水江崖,是萬歲爺的靴袍。他老人家貴足踏賤地,就是要聽她親口認錯。 “你就沒有話要對朕說?” 陸靖柔耷拉腦袋裝聽不見,心里想著東邊墻根底下的蒲公英。她澆了一點水,今早開出了小小的黃花。灰暗破敗中幾點鵝黃,迎著晨風輕快搖曳,那是大地孕育的星星。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同人嗆火抬杠的營生,可謂一回生,二回熟。陸靖柔低入塵泥,煉就一身刺人心窩好本事。皇帝拉下臉找她,她沒耐心跟他拉鋸,句句話噎得他張不開嘴。聽說當天回養心殿就犯了病,十幾個太醫在門口蹲守大半夜。難為他們一把年紀,大夏天的又要瞧病,又要以身飼蚊。 陸靖柔哼著歌薅狗尾巴草,給自己編戒指。蕭闕在前朝勢力尤在,她越是自甘墮落,越是不好叫人捏住他的把柄。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一腳踢到冷宮數磚頭兒——這種人還有哪里可供挑揀拿捏,反正她想不出來。 啪。 一滴水掉在草戒指上。 天邊彤云密布,要落雨了。 皇帝坐在正大光明底下,她瞄了一眼,心里想著那地方真危險。萬一牌匾突然掉下來,大家對著一只rou餅山呼萬歲,豈不可笑。 “朕最后一次問你,認不認錯?” 陸靖柔也不喬張做致,使勁兒擰了一把濕漉漉的袖子,又將滴水的發梢挽到一側。真是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外頭大雨如注,她連把破傘都不能拿。 “有干衣服嗎?”她大大方方地問,“我怕我一會兒凍死了,回不了您的話。” 皇帝端坐在上,無動于衷。陸靖柔破罐子破摔,索性起身向前。瞬間暗處人影有所動作,皇帝一壓手指,示意止息。 “您想聽什么?我這張嘴,什么都能說。”陸靖柔嘴唇凍得發白,發髻被雨水沖得散亂,發梢濕淋淋搭在身側,反而顯出幾分可憐相來。 “朕只要求你虔心悔過。”他有意放輕聲音,話中余威仍在,“欺君之罪是何下場,你比朕清楚。只要你認罪,朕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朕不會嚴懲蕭闕,你還是朕的皇貴妃。” 陸靖柔抹開額頭水滴,驚異地看著他。 “您居然這么喜歡我啊?”她咯咯直笑,“說實話,我這個人呢,天性壞得很。先前都是裝的,您信不信?” “你的天性是好是壞,朕最清楚。”皇帝單手撐著跳痛的太陽xue,長長嘆氣,“你倒情愿窩在破屋子里受苦。” 陸靖柔不笑了,定定地看著他:“您是好人,如果我meimei眼下還活著,我定然一輩子感念您的恩情。這幾天我想清楚了,此事非您一人之過。是這個時代錯將蕓蕓眾生分出高低貴賤,所以可買可賣,可殺可辱。” 皇帝無可奈何:“若是你當日不曾離宮潛逃……” “那您處置我吧。”陸靖柔截斷他的話,“之前是我對不起您,要殺要剮只管動手。可是我自己的心不喜歡您,這也是錯嗎?我不認。” “任你喜歡誰,也不能喜歡太監!沒根子的東西豬狗不如,傳出去像什么話!”皇帝忍無可忍。 “太監怎么了,太監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咱們天天靠沒根子的東西伺候吃喝拉撒起居穿戴,他們豬狗不如咱們又能好到哪兒去?!” 陸靖柔中午吃了一整只醬鴨子,底氣十足,嗓門兒比皇上還亮堂。 這頭倔驢! 皇帝拳頭掙得死緊,動真格的他又舍不得。氣極之下只覺得天旋地轉,勉強倚著扶手支撐身體,不至于立即倒下。 “你真是,油鹽不進。” 他閉目緩了緩聲氣兒,左手一抬,五六個人高馬大的太監氣勢洶洶分立兩側,一人手里一根碗口粗竹杖,看著都疼。 “那……我就自己走過去了。” 皇帝沒理她。 陸靖柔認為不說話就是默許,剛要邁步下丹陛,當即被幾個宮女太監攔住去路。 什么意思,不是要打她嗎? 陸靖柔驚疑萬分,又見兩個太監一前一后抬進來一條長凳。上頭捆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蕭闕。 父老鄉親們我回來了(三百六十度空翻)(穩穩落地)(口叼玫瑰)(露出猖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