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頁
小慈深深地盯著他半晌,才道:“你是忘了師父給我們取名時,說過什么了是嗎?” 小善眉心微動,抿住了唇。 “師父說,這人世間本就沒有什么大慈大悲,大善大惡。為人再大的善惡和滄海桑田的變化比起來,也顯得太過渺小,那為什么神要把短暫的渺小和長存的永恒放在一處?因為人的壽命是有窮盡的,可人是無盡的,數百次輪回,數千輪回,你在這人世間做過的小慈小悲,小善小惡才變成了大慈大悲,大善大惡。所以師父臨終前囑咐我們,不要執著,只要做好一點小善,一點小慈,便夠了。”小慈道。 “若師父真的意志堅定,為何還要把《精佛棍法》傳給我?”小善問道:“就算人生無盡,百千次輪回,要向我清算這其中罪孽,我也認了。師兄不必再勸我,山中雪滑,雖兩寺相隔不遠,師兄還是早走為好。” 小慈輕嘆一聲,眼中涌起悲憫,喃喃道:“亂世佛法,盛世武僧……亂世武僧,盛世佛法。” 突然在他的腦中炸出這么一個顛倒無序的問題來,是亂世之中的人更需要佛法寄托哀思,還是更需要武僧去替他們主持公道?那盛世之人的人又是更需要佛法去展望來世,還是更需要武僧去解當世不公? 這個問題隱隱約約好像他問過誰,那人又好像給過他回答,又沒有給。 無解。 全是無解。 他自言自語地喃喃了好幾遍,還是不解其中深意,他下意識地想要摸腕間那串佛珠,卻在觸到裸露的手腕想起自己早已將它送了人。 或者送他佛珠的那個道士說的沒錯,世間無完全,沒有幾個是能夠想清楚一切才去死的,他參不透佛法,但是他能確認自己不能讓師弟去送死。 他跳不脫紅塵,放不下親情,也悟不了大道。 從他得知消息后便換上袈裟,打點齊整地趕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給自己做好了結局。 他忽然靈臺清明,明白了無我給他算的命卦。 得圓滿,不善終,真是一語成讖。 得我佛法圓滿,失我rou身善終。 他看透了自己此生的結局,整個人突然松快下來,甚至輕輕笑出聲來。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他能做主的,能圓的也不過是自己生死。 他目光平和,掃視了殿中眾人一眼,重新落在了小善的身上。 或許師弟說的沒錯,人需要的永遠是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佛,不論是盛世還是亂世,皆是如此。 只有同類,才得共鳴。 “師弟……”小慈走近他,時隔幾十年,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而后趁著他不注意,猛地捂上他的口鼻。 袖口的奇異香味一一下子涌入小善的口鼻,他整個人身子軟了下去,只在意識昏沉的最后一刻,聽見小慈似嘆還嘆的聲音響起。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 殿中眾人皆驚異不已,小慈卻將小善遞給了身后跟著的和尚,重新合十雙手,對著孟倚林說完小善之前沒有說完的話,“請將軍們移步后殿。” 一.夜的大雪吹透了越山,瑟縮著躲在家中的建州百姓見著涼兵們上了深山,直到天光破曉,才下了山。 深山之中大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任何他色。 一只呆頭呆腦的小白狐好像畏寒,在林中躥了半日,一頭撞進吹雪寺中。 天井中有一座比殿還高的佛像頭立在當中,遮擋住了大半雪后放晴的陽光。 地上跪了一圈的僧人,皆是雙手合十,跪坐在地的姿勢,頭顱三三兩兩地落在雪地里,埋了大半。 小慈就吊在佛像半空中,雙目合上,面容安詳,有羅雀盤旋期間,銜來細碎的陽光遮補他殘破的身子。 金光照了他半邊臉,又照向更遠的越山之下,似金光還照,普度眾生。 世間再無吹雪寺,千佛梵音照佛經。 第183章 舉步艱 等到軍情急報傳入平都,北地已經淪陷六州。 孟倚林帶著傷和聊城太守守著最后一道深入黎國府腹地的防線,同時他的書信也終于傳到了趙禎的案上。 隨后梅韶自請領神陽軍平定北部,十幾日后與孟倚林相會于聊城,制定反攻計劃。 梅韶領神陽軍輕騎涉冰夜襲,首戰告捷,逼退秦承燾一城之地,正欲一鼓作氣,秦承燾反而閉門不出,嚴守以待。 梅韶幾次出兵皆無應戰,如此僵持了三四日,梅韶收到李安傳來的密信,說涼國派人出使姜國,許以重利,誘導姜王借道,欲從一線谷入黎國邊防韓闕關,避梅韶鋒芒,攻黎國北地。 姜王心思松動,李安正巧言和李巽書周旋,盡力穩住姜國的形勢,叫梅韶早做打算。 目前姜國局勢已經到了膠著的狀態,李安回國后用了些手段,坐實了三皇子謀害大皇子的事實,并一力將李巽書送上太子之位,他如今在李巽書麾下頗受信任。 再加之李成繼年歲漸長,對姜國的事務把持沒有那么全盤,李安正在想方設法地從中弄權,他暗示梅韶若能拖延兩三個月,他就能穩住姜國的局勢,不會讓姜國這里成為梅韶收復失地的后顧之憂。 梅韶自然是知道李安在姜國處境艱難,能夠冒著風險偷偷給他傳遞消息,并且允諾三個月后穩住姜國局勢已經是仁至義盡,可如今黎國戰火正在千鈞一發之時,哪里是能夠等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