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善大師。”孟倚林合十手掌，向他行了一個佛禮，道：“多謝大師收留。不知外頭的情形如何？”

    小善嘆了一口氣道：“今日一早，建州已經(jīng)被攻下來了。如今涼兵已經(jīng)入城，將軍有何打算？”

    “什么？”鄒雪驚道：“這么快……”

    算上最開始的燕州，連著如今的建州，黎國已經(jīng)被攻下五州之地。除了最初的燕州，另外四州哪里有半點反抗，簡直是活活將腳下土地送給涼兵的。

    “城中百姓狀況如何？”經(jīng)歷了燕州屠殺的慘事，孟倚林實在是心有余悸。

    “秦承燾親自領(lǐng)兵過來的，賢德樣子做了個十足十，城中百姓倒是沒有受什么大苦。”小善道：“只是他安頓了好了民眾，看著就要往越山上來了，老衲覺著，他是有備而來。”

    孟倚林默了一瞬，明白了小善的意思，多半是秦承燾知道他們就在越山上的消息，現(xiàn)下領(lǐng)了兵來搜山。

    “既如此，我們在山中也是麻煩方丈，現(xiàn)下就走。”孟倚林話音落下，他身后的兵將紛紛起身。

    “你們現(xiàn)在又能到哪兒去呢？”小善凝眉道：“山中天氣寒冷，你們躲不過幾日，兵將們就要感染上風(fēng)寒，更何況，涼國太子既然來搜山，山中各個通道一定是派人守住，將軍恐難脫身啊。”

    “老衲的意思是，煩請各位將軍移步后殿。”小善目露不忍，看了一眼孟倚林身后帶著傷的兵將們，解釋道：“后殿中放的是還沒有描好金粉的佛像，中間還是空的，正好可以藏人。老衲的意思是，委屈將軍們在里頭小避。”

    “我們藏在里頭，您和吹雪寺中的僧人又如何應(yīng)對秦承燾呢？”鄒雪焦急問道。

    秦承燾既然來了，一定是得到了準(zhǔn)確消息的，不是那么三言兩語就能簡單打發(fā)了。雖說在外界傳言中，燕州屠城是涼國那個新冒出的小皇子秦承澤的手筆，可秦承燾母家的勢力那樣大，沒有秦承燾的示意，誰又敢越過他做這種事呢？

    秦承澤不過白白地替他背了一個暴戾的罪名，剛認(rèn)祖歸宗就因為此事被涼國皇上責(zé)罵了一番，名聲也毀得差不多了。

    這樣陰狠的主意秦承燾這樣一個無腦的是想不出來的，多半是他那個母親在背后的籌謀。

    小善聞言淺淺一笑，目光平和，輕聲道：“將軍們安康，便是黎國百姓安康，吹雪寺上下一十八名武僧不悔。”

    話已至此，說得分明，小善竟然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換孟倚林一行人的性命。

    “不可。”孟倚林幾乎是脫口而出。

    “吹雪寺上下本就都是孤兒，依仗百姓香火，有口飯吃，如今已入佛門，不可披甲上掛，殺敵報恩。但能替將軍們擋住這吹入廟門的一場風(fēng)雪，送將軍們早見陛下，陳情救民，方不負(fù)此心，此身。”小善合十閉眸，虔誠道：“也不負(fù)師父當(dāng)年教導(dǎo)，不辱師門。”

    “你對得起師父的教導(dǎo)，卻對不起師兄我多年的扶持！”一個微怒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是兩個小沙彌的拉扯聲，可惜他們拉扯了半晌，門還是開了，露出一張和小善相貌相同的一張臉來。

    小善嘆了口氣，沒有回頭，“師兄當(dāng)年發(fā)下宏愿，此生不入我吹雪寺門，可到底還是來了。”

    小慈身著袈裟，手持佛珠，布鞋上的雪花還沒有化。

    小善垂了眸子，瞥了一眼小慈的身上沾染的雪花，眼帶惆悵地看向外頭剛飄揚(yáng)而下的雪花，不過多時，已經(jīng)薄薄地覆了地上一層。

    “我還記得，當(dāng)初和師兄在師父膝下討論佛法的時候，是何等地暢意抒懷。”小善輕聲說起過往，“后來，師父走后不久，我們二人也因佛法的爭論生了嫌隙。當(dāng)時正是先帝在朝時遍尋長生之術(shù)時，黎國天災(zāi)人禍不斷。我說修佛為普度眾生，眾生苦，我一人閉門造車，尋求佛法，是為鏡花水月，終其一生不可求。既然有師父傳承下來的《精佛棍法》自當(dāng)為生民計，拿起屠刀，以救萬民。”

    建州山高林茂，卻反而不似南陽那樣的平原之地多生綠林匪寇，焉知不是這些年來吹雪寺的武僧在此處鎮(zhèn)著的緣故。

    “可師兄卻說，修佛應(yīng)先修身，沾染太多血腥，不是佛家弟子所為。因此我們分寺而居，師兄做你的佛門弟子，我做我的江湖武僧，兩不相干。這是我們幾十年都分辨不出對錯的東西，師兄此時還要和我分辨嗎？”

    “你降得住建州一地的匪寇，降得住這天下所有的惡人嗎？南陽還不是匪寇猖獗，連南陽侯都被匪寇奪了性命，取而代之。你救得了誰，能救誰？”小慈厲聲道：“這天下萬民，自有所苦，你口中的百姓苦，那那些匪寇生來就是匪寇嗎？他們又是怎么一步步踏上為匪之路的？人不是非黑即白，更不是善惡分明，你以一顆rou.體凡胎的心去做天下rou.體凡胎的一桿秤，不覺得荒謬嗎？一人一生，歷次種種，是非成敗已是沉重，那么多的人的經(jīng)歷你分辨得過來嗎？你敢說這些年來你殺的人中就都是純粹的壞人，你救下的酒全是菩薩心腸的好人嗎？世間因果皆有報應(yīng)，自然萬物也不只是是人，可你眼中只看得見人，如此怎么能修得大道，領(lǐng)悟得了佛心？”

    “師兄你以為自己就是佛了嗎？你也是人，那你身為人不渡人苦，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便覺得自己和這庸庸碌碌的萬民有什么分別了嗎？”小善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欲和師兄再爭辯什么，師兄要做你的活佛，便請回你的千佛寺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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