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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秉臣授意的?他要用自己的死去做些什么文章? 梅韶心中突然堵了起來,鈍痛順著他的心臟流向四肢百骸,全身的血液在此刻都叫囂著沸騰,他的軀干火熱,手腳卻冰涼。 他想起在滄州,白秉臣說他并不是完全為了堵自己才來的滄州;他想起自己逼問他付出了什么代價的時候,白秉臣只是淺笑著說沒有...... 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他要付出的代價是他自己的命。 似是壓抑到了極點,再也繃不住半點,梅韶緩慢地從椅子上滑落下來,緊緊地抓住了自己心臟的位置,低聲笑著,自嘲而又心碎地笑著。 他還是那樣一意孤行,什么都不肯多說一句,什么都不肯告訴自己。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心狠,沒有半點猶豫地絕了自己生路。他還是那樣的習慣一個人去背負所有,即便自己已經百般想要插入其中,他卻還是不肯透露分毫。 他就像是一個緊閉著蚌,任憑梅韶如何去捂著,如何去啄著,也見不到內里軟rou半分。 他永遠是那樣一副淡漠而疏離的樣子,表面上看著溫和周到,實則拒人千里之外。 這樣的他,真是讓梅韶恨極了,恨不得咬碎他,將他整個都揉入到自己的骨血中,也只有那個時候,他的思想,他說過的、不愿說的話,他的所有,才是完完整整地朝著自己打開的。 梅韶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還隱約可見淚痕,面上卻沒了任何情緒,他像個木偶一般出了屋子。 這樣的折磨他再也受不下去,他需要一個確定。 等到走到季蒲的院中時,看見他還沒有睡,在翻騰著藥材時,梅韶卻沒有半分心思查問,他就那么直愣愣地走了進去。 “你......”季蒲沒有料到半夜梅韶突然過來,蒙了一瞬,道:“你傷口不是好了嗎?都能喝酒了,怎么這個樣子?你是夢游?” 梅韶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褪盡了血色的唇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加顯得整個人不像活的。 “硯方,他要死了,是不是?”他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院中一時寂靜,季蒲抓著藥材的手細微地收緊,而后又放開,漫不經心道:“你聽誰瞎說的?” “他是不是要死了?”他的目光深邃得沒有絲毫波瀾,可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卻暴露了他此時的害怕。 梅韶近乎哀求地看著他,“我求你,告訴我實話,他是不是......” “是!”季蒲閉了閉眼,終究不忍心,說出了實情,“他活不久了。” 這一句下來,幾乎是宣判了梅韶的死刑,他連連后退了幾步,臉部扯起一個難看的笑來,喃喃自語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世間名醫嗎?在滄州......就在滄州,硯方還親口對我說,他在調養身子......” “他的病,不是養養就能好嗎......” 他整個身子都在輕微地抖著,似是全身上下都在抗拒著這個事實。 一滴淚順著他的眼睫落了下來,隨后便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熱流從他無神的雙眼中“唰”地流淌下來。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什么都不告訴我!”他哭著吼著,滿臉淚痕。 “你讓他怎么說?”季蒲的聲音也微微啞了,“你想讓他在什么時候說?在平都?在滄州?是在你一門心思要殺了他的時候,還是在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他說不了,也不能說,因為你想要的,他沒辦法給你!” 自己想要的? 梅韶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多一點時間待在他身邊,能夠和他站在一起去了結他們父輩的所有事,然后他們便可以重獲自由,他可以不要白秉臣的態度,可以不要他和自己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可以有一個地方看著他,有一片心裝著他就好。 可如今他那么卑微而渺小的希望都成了奢望。 從知道真相的那刻起,他便無比痛恨自己錯失了六年時光,而今,他居然又敗在了時間上,他所求的一切,都比不過時間流逝著,要把這個人從他身邊帶走,而他根本握不住半點。 “是什么時候?”梅韶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是什么時候,是景王的那杯毒酒,是我對他用刑,是威虎山懸崖......還是滄州水下......” 問到最后,他幾乎泣不成聲,在梅韶能想到的,白秉臣受的那些傷痛里,一大半都是自己給他的。 是自己將他逼到這個地步的。 “不是你,也不是景王。”季蒲深吸了一口氣,“是他自己。是你回都沒過多久,他要求拔毒。如今他雙足行走的每一步,都是他拿命燒來的。” 原來在這樣早的時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死訊。過往的種種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他笑著的樣子,他坐著寫字的樣子,他習慣摸玉扳指的樣子,他抱任由自己抱著的樣子。 這些畫面構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白秉臣,是梅韶吻過,抱過,觸過溫熱皮膚的人,可自己指尖所過的溫軟之下,卻藏著一個必死的魂靈。 白秉臣在知道自己必死之后,又是用怎樣強大的心智去為自己爭取前程,去和張九岱明爭暗斗,去溫和地笑著哄自己。 心早已抽痛地麻木,梅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破了洞的風箏,任由晚風穿過身子,卻心如死灰,一點也漂浮不起來。 “他還有多久?”梅韶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