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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秉臣從未感到自己有這么冷靜過,他扶著墻面站起來,走向白建業,“父親想讓我做什么?” 他明白白建業沒有把話說死,就是給自己一個談論交易的機會。 白秉臣雙拳握緊,面上卻表現得毫不在意,輕描淡寫道:“是想讓我爭得什么官職,還是為白家掙得什么榮光,父親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他的鎮定太浮于表面,白建業瞥一眼,就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緊張和在意。 白建業沒有回答他,只是轉過身子,一雙深沉的眸子盯住白秉臣的眼睛,似要看到他的心中。 被凌厲的目光盯得有些心里發毛,白秉臣強按住自己想要躲避的目光,毫不懼怕地回視著。 在短短的幾年相處中,白建業流露出來的目光總是淡淡的,看向一個人也總是輕輕地掃過一眼,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讓人感到輕視,也不讓人覺得冒犯。這樣赤/裸裸的直視很是少有,像是在打量一個什么物件,充斥著攻擊性。 “你在意他,在意梅家,在意那些昔日的同窗好友們。你怕失去,甚至不惜忤逆我。你的眼中有對我的恨、怨、還有......不齒。”白建業輕笑著,收回目光,“這些都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的,在你沒有能力護住自己在意的東西時,我勸你最好是收斂住眼中的情緒,你這個樣子,簡直是在告訴我你的軟肋在哪里。” “越是面對實力懸殊的對手,就越不要先開口提出交易,你太沉不住氣了。”白建業嗤笑著,朝外頭喊了一聲:“蒙叔,讓人去把周越綁回來。” 白秉臣慌了,脫口而出:“父親!” 沒了強裝出來的淡定,話中都帶了些服軟的意味。 而白建業似乎很是忌諱他妥協的樣子,伸手掐住他的下巴道:“把弱點暴露在自己不能左右的人面前,是大忌,而在放了狠話后又姿態綿軟,是愚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謀逆是真,身為人臣,你為什么要去給謀逆之子通風報信?” “那對父親而言,何為忠君,何為忠臣?”似是被白建業連番話語擊中激怒,白秉臣打落鉗制住自己下巴的手,質問道:“父親參與謀逆,已是不忠,進而出賣舊友,是為不義,父親做了不忠不義之人,還要來問我何為忠義嗎?” “父親有事瞞著我。”白秉臣篤定地把話說出口,經過一夜的反復斟酌,他在白建業的話中找到了矛盾之處。 “昨夜,父親真的想要悄悄回府,不被人察覺,為什么要繞路經過我的書房,在我發現信件之后,還任由我翻看,不予阻止?” 面對白秉臣的反擊,白建業眼中的薄怒竟漸漸平息下來,他沒有插話,就靜靜地站在一邊,聽著白秉臣的質疑。 “父親要是真的想命人把周越帶回來,大可不必提前知會我,況且,在外頭的人并不是蒙叔。父親是有意在試探我對謀逆的態度?” 從昨日父親的反常舉動到今日的步步緊逼,白秉臣隱約能感受到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隱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樣的事,讓與皇家有著姻親關系的梅家選擇謀逆,世代在馬背上拱衛疆土的錢柳兩家跟隨其后,就連父親這樣明哲保身的文官也參與其中。 據白秉臣所知,梅貴妃雖深受皇上寵愛,可從未有過子嗣,膝下也不曾有長久撫育的皇子,梅家不可能為了奪嫡逼宮,錢家和柳家更沒有什么明面上支持的皇子,那他們的謀反不為謀求上位,倒更像是......清君側? 這些本是白秉臣一夜的推想,可在今日見了父親的態度后,更是信了幾分自己的猜測。 黎國國君世代信奉輔帝閣可治國安邦,自開國皇帝趙和裕起,閣臣的地位是遠遠高于普通官吏的。無論是外敵還算內政,閣臣的意見在皇帝的心中都有著舉足若輕的地位。 白秉臣修撰三年史書,對黎國世代的閣臣也有大致的了解。即便史書上對待輔帝閣的都是溢于言表的贊賞之辭,可字里行間還是透露著一個事實:自黎國第四代君主穆烈帝禪位后,輔帝閣選出的閣臣一代不如一代。 稍微好點的頂多嚯嚯自己,做些訪仙問道的春秋大夢,頂多算上個不務政事,可要是攤上個禍亂朝綱,左右君心的閣臣,那就是置國本于險地了,比如伴隨君駕的當朝閣臣衛洮。 穆昭帝趙郢剛登基時,衛洮還能算得上是個賢臣,提出的民生策論也頗有成效,保了趙郢十幾年穩坐帝位。可隨著權柄下移,衛洮愈發張狂起來,打壓武將,興修土木,蠱惑君心。 可他也是個聰明人,從不過于出頭,都先私下說服趙郢接受自己的政見,等到皇帝的詔書頒下,有意見的大臣們也只能干瞪眼,順從地聽取君命。 而蒼山是開國志中輔帝閣誕生的地點,是每代閣臣由仙諭選出的地方。幾位世家叔伯選擇陛下在蒼山行宮時發起兵變,或許正是存了一網打盡的心思,他們要除去的不只是一個衛洮,而是整個輔帝閣。 想到這里,白秉臣心中震顫更深,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梗在心頭想要問出的話卻一個也問不出來。 他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決定是有多么的愚蠢和孤勇。除卻開國國君見過輔帝閣主人外,至今都無人窺見其真容。世間對輔帝閣唯一的了解只有隨著每代君主置換的閣臣,和一紙只有帝王才能分辨出真假的任命閣臣的仙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