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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念叨著,蹲在草堆里,伺機想要抓住一只與草色融為一體的蚱蜢,眼見已經握在手中,卻被一道聲音嚇得松了手。 待他回過神,那只蚱蜢早已淹沒在一片煙綠中,連聲息也沒有,再尋不到半點蹤跡。 趙禎不耐煩地回過頭,看見白秉臣就站在離自己兩三人的位置,不顧自己不雅的姿勢,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臣參見瑞郡王。” 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污泥,趙禎起身隨意地在衣衫上抹了兩把,無意地撇過去一眼,卻在看到白秉臣藍色衣襟處深深淺淺的點子,停滯了目光。 那好似是血跡...... 趙禎暗里思忖,又打量著著白秉臣的神色。 看來他是來得匆忙,連帶血衣物都沒來得及換,可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焦急的神色。 想起白秉臣近日在審理蒼山謀逆一案,莫非這血跡是從詔獄沾染過來的? 趙禎看著他半響,才發現自己也被白秉臣注視著,只是他的目光太過謙和有禮,讓人很難感受到被打量的不適。 趙禎收回目光,等了半響,見他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又蹲在地上去尋蚱蜢去。 “近日陛下身體不適,郡王殿下不用去侍疾嗎?”輕輕的一問落在趙禎的身后,卻引得他的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 “是父皇命你來召我的?”趙禎沒有回頭,手上無意識地揪著野草。 能夠侍疾在君王身側的皇子,幾乎是內定的儲君,趙禎一時不知白秉臣說出這樣的話,是單純的一句談笑,還是在試探自己什么。 “就算陛下沒有召見,瑞郡王想要在陛下病榻前盡一份孝心嗎?” 白秉臣看見趙禎的睫毛輕輕抖了一下,這個被遺棄的皇子慢慢地站起來,看向自己的眼中隱隱有光。 他就像是一指荒野中的孤獸,混跡在野狗堆里,落魄地讓人忘了他原本是一匹猛虎,直到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才發現他眼中隱隱藏起的野心就要按捺不住。 “臣愿意效勞,替殿下全了這份孝心。” 有風聲朔朔,越墻而來,吹起白秉臣的眼中的眸光。 他驚走了蚱蜢,卻賠給趙禎整個天下。 都怪自己這些年來看慣了他謙和的眉眼,幾乎以為他是個良善之輩,快要忘了他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本就衣裳帶血。 他向來不是什么謙謙君子,只是在那副皮囊下待得久了,幾乎要人忘記,那內里潛藏著一只虎視眈眈的惡鬼。 趙禎伸手握住朱筆,骨節捏得泛白,看向他的眼底:“你這是在威脅朕?若是朕今日不準,你是否也會像誅殺先帝一般了結了朕!” “臣不敢!”白秉臣跪服在地上,聲音中沒有半點懼怕的情緒。 無形的壓迫感在兩人之間流動,等待著有誰的話可以打破僵局。 凌亂的桌子上,奏折壓著幾張信箋,趙禎瞥見那上頭的蚱蜢,心下一軟,輕嘆道:“罷了。” 他做出了妥協,拿起朱筆在白秉臣請求滄州防汛的奏折上準了批復。 朱批還未干,這鮮紅的字跡像是壓在趙禎的心中,讓他喘不過氣來。 “朕放縱梅韶私下刑供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他已然不是當初的那個梅韶了,即便朕愿意讓你去,你也不一定能撼動得了他。可你的性子總是這么倔,認定的事從來不肯松口,你要記住,若遇險情,以你的性命為重,再大的事情,有朕給你兜著。” “滄州路遠,你要活著回來。”趙禎一字一句,殷殷囑咐。 出了朝堂就是江湖,倘若有心之人設伏,山高路遠,林深叢密,哪一處都是能要了人性命的地方,趙禎實在是擔心白秉臣會一去不回。 聽著他謝了恩,趙禎忽覺疲倦起來,連帶著聲音都弱了幾分:“中元想必你不在平都過了,趁還未離都,去藏書閣抄幾卷經書,等到了日子,朕替你燒給先帝,也算是替你積點福分。” 白秉臣站起,心中劃過一絲酸楚,這上頭坐著的是他跟隨六載的君王。若非到萬不得已的情境,自己也不愿用先帝的逝去來威脅他。 直到白秉臣收了奏折離去,趙禎才揮揮手,識趣的福順貼心地奉上一盞熱茶。 趙禎卻端在手上良久,沒有入口,他怔怔地看著桌上缺失一角的硯臺,默默道:“福順,或許真的是朕錯了,朕不該召梅韶入都。” “陛下天縱英明,怎會有錯處。”福順見他心緒不寧,只好順著話哄道。 “你不覺得,梅韶入都后,白卿變了許多嗎?” 趙禎只遠遠看一眼,就發覺白秉臣慣常斂在眸底的計較、藏在心底的冷靜自持早已在崩塌的邊緣,只是他這個局中人依舊茫然未知。 “滄州提防穩固,難以被水患沖破。只是白卿心中堤防......” 趙禎苦笑著抿了一口茶,透著氤氳的水汽,過往的種種在他腦海一一閃過。 白秉臣是個習慣隱忍的人,在先帝面前、在趙禎面前,他都偽裝得太好,可克制得太久,心中的堤壩早就被無聲的蟲蟻啃噬出許多小洞來,只待一場大雨傾盆而下,看似堅不可摧的心墻便會立刻轟然傾塌。 第42章 腕上疤 出了勤政殿,雙喜引著白秉臣去了藏書閣。 今日史官休沐,偌大的藏書閣里空無一人,送了白秉臣一室清凈。 雙喜弓腰送白秉臣入內后便在藏書閣門外守著。 --